第六百八十二章杀人
形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到了这种地步,所谓的权谋与韬略已经无法奏效了。
正如战阵之上,一旦交锋开始,胜利的希望便主要寄托 于基层军官的组织力与军卒的韧性和士气,运筹帷幄,通常 都在战斗发生之前。
白家堡已经乱成一片,白振明的险招暴露出了最薄弱的 一环……为了保密,他无法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多数人,只 能事先各自安排好任务,统筹好计划,时机一到就各自发 动,不需要指挥和命令,所有计划的参与者只是一台庞大机 器中的齿轮,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这计划不能说拙劣,因为他的威信与手下的执行力都足 以承担这个计划的顺利进行,并且将保密性做到了极致,如 果没有意外的话。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意外终究是发生了,而且他那狡猾而可怕的对手一早就 察觉到了计划最薄弱的环节……极高的保密性意味着极低的 容错率,一旦计划出了差错,那局势很快机会乱成一锅粥, 当孙朗派出几支奇兵将计划的最关键的几个点摧毁殆尽之 后,白振明的整个计划就不可遏制地向着深渊滑落。
但是,一军统帅通常会在手中保留几支预备队与生力 军,用来弥补胶着战开始后的指挥劣势,这叫做保险,白振
明也是如此。
但是要命的是……他将预备队这重大的职责托付给了天策府。
“傻孩子……信了天策府的邪啊。”
孙朗摇着头,漫步于白家堡中,耳边尽是慌张的喊叫与 嘈杂的怒吼,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如今山下的那群武林人士已经被挑动攻山,白家堡倾覆 就在眼下,而天策府居然迟迟没有动静,除了白羽威莫名其 妙地恢复了很多记忆、冲出来找打之外,原先制定好的计 划,居然还没有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和变数。
也就是说,天策府依然没有展开行动。
是跑了,还是在等待,亦或是……另有目的?
孙朗不紧不慢地走着,皱着眉头,心下沉思,白家堡灭 亡与否,白家人死得有多惨,对他来说其实不重要,杀戮已 经不会让他产生快意了。
他如今关心的事情只有两点,第一,是金曜圣剑的下 落,这是他此行的目的,第二,是天策府的动向,既然他们 敢插一手进来,就得做好被砍一刀的准备。
除此之外,就是杀掉白羽威……他两年前就该死了,只 是当时……
他眼神变幻,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随即转移了注意 力……他听到山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
一旦那些见了血的所谓侠者冲进了白家堡的大门,鲜 血、财宝与女色就会彻底冲昏他们的头脑,人类也是动物,
因文明与秩序所建立起的道德与心性很难承受本能的诱惑, 人类也是动物,血液中天生就有毁灭与掠夺的暴力因子,他 们无疑是这颗星球上最危险的生物。
至于他们成了欲望的奴隶,或者在即将到来的狂欢中蒙 蔽双眼,变成嗜血的畜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像孙朗之前所说的那样……路都是自己选的,他们本 来可以不来,他们本来可以不上山,就算来了,也可以选择 不去杀、不去抢。
至于见了富丽堂皇的屋舍楼宇而想要放火破坏,看到价 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想要抢夺,看到毫无反抗之力的白家人想 要虐杀,那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而看到了身边的同伴或者陌生人烧毁了楼宇,抢到了一 辈子吃喝不愁的财宝,痛快恣肆地杀戮性命,所以感到羡 慕,所以也想去做,所以觉得自己也可以做,所以也跟着变 成了畜生,所以变成了欲望的奴隶……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事 情,抢到的钱自己来花,隐藏的风险与良心的拷问,自己来 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知道自己 在做什么。
只要你能付得起代价。
前方的拐角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几名身披盔甲、手持 兵器的年轻人匆匆而来,他们的脸庞白净而稚嫩,脸上混杂 着迷茫、恐惧与激动,这些人看起来都是没上过战场的菜 鸟,没有正儿八经地杀过人,只有第一次面对厮杀的菜鸟才 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们看到孙朗,先是一惊,发现对方没拿武器、孤身一 人,而且没有披甲,这给了他们胆气,为首的一人用剑对着 孙朗,大喊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在说这话的时候,那年轻人的脸上本能地浮现出了盛气 凌人的表情。
孙朗笑了笑。
看来是几个养尊处优的白家少爷,至于他们此时手持兵 刃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与家族谐亡的担当,还是不知天高地 厚的狂妄,都不重要了。
那几个人看孙朗不回答,面露警惕与愤怒之色,但还没 等他们做出什么举动,就觉得身子一轻,能挡劲矢的轻铠没 有提供应有的防御,孙朗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四颗脑袋就凌 空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从颈部喷出激射的血流,手舞足蹈 几下,就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他收回了目光,望着澄澈晴朗的天空,这样明媚的好天 气,真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孙朗最后看了一眼那四具无头尸体,还有落在不远处、 死不瞑目的四张脸,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突然想到了隐元 村,就是在那里,面对害死平一刀的无恨公子,他以怪医的 铁杖为剑,一招将无恨公子劈成產粉,那是继大荒山之战的 两年后,他第一次杀人。
那时的心情与现在有些不同。
那时他亲眼目睹了平一刀一生的收束与最后的抉择,那 也是他从大荒山之战开始后到如今,久违的第一次为了别人 而杀人。
孙朗依然记得那时的心情,激荡又平静,平静而悲伤, 那一剑毫无保留、畅快淋漓,那一剑,没有缠绕任何东西。
他还以为一切已经有所不同,可现在看来,那也许只是 错觉吧。
杀人就是杀人,不需要任何动机和评判,没有什么正义 和不正义的,善恶更是没有意义……他已经无法感知这种东 西了。
杀人对于他来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吃饭喝 水一样正常,他甚至连麻木都感觉不到。
孙朗沉默片刻,突然一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代价。
是的,代价。
他向着白家堡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一既然天策府迟迟不动手,白羽威也没有任何恢复正 常的迹象,那我就再添一把火吧。
群雄所在的大厅之中,白振明宛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双眼无神,整个人透着浓浓的绝望,他几乎已经与死人无异 了,之所以还在呼吸,是有人不允许他死。
厅堂之中静悄悄的,虽然还有十几人依然活着,但谁都 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妄动,即使他们都是成名已久、威震江 湖的武林豪杰,此刻也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
他们在白家堡,他们都在看着,这雄霸西川、驰名秦州 的剑圣门楣,即将湮灭在熊熊烈火之中,他们将成为观礼 者,将白家覆亡的场景刻在心头。
因为他们是一群猴子,而即将覆亡的白家,就是那只可 怜的鸡。
魏忠贤眯着眼睛,一脸和善,将手揣进袖子里,摸出一 沓纸张,恭恭敬敬地将那些东西分发给活着的武林人士 们:“来来来,智英大师,白代真人,纪长老,王掌门,各 位都拿好了,看两眼,然后就签了吧,经此一役,大家都算 是认识了……”
他虽然动作很恭敬,表情很卑微,就像是个身份低贱的 老奴一样,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拿架子,魏忠贤笑得越孙 子,他递过来的东西肯定越爷爷。
果不其然,看了几眼之后,即使以群雄的城府,都不由 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智英大师低诵一声佛号一一出家人, 有信仰,往往无所畏惧。
所以他径直道:“魏居士,不知贵主人,意欲何为?”
魏忠贤闻言,直起了身子,郑重道:“天下万事万物, 都有规矩,大国有大国的规矩,小家有小家的规矩,我家主 人,要立一个他的规矩。”
智英大师神色平静:“阿弥陀佛,大战方歇两年,众生 初得太平,贵主人就要掀起大乱,老衲不敢从命。”
魏忠贤淡淡道:“也许大师几个时辰后就会改变主意。”
智英大师淡淡一笑:“施主此言差矣,我知道孙居士武 功高强、天下无敌,或许一人一剑,就能将般若寺杀得血流 成河、道统断绝,但那又如何?干年之前,世上本没有什么 般若寺,那如今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差别?我辈佛门子弟,
虽说愚钝痴障,但效仿先贤舍身卫道的决心,还是有的。” 魏忠贤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又舒展开,他笑了 笑:“杂家不与大师辩论,主人说几个时辰后您就会改变主 意,自然有他的道理。”
智英大师平静道:“孙居士所图甚大,恕老衲直言,恐 怕前路坎坷,魏施主既然忠心耿耿,为何不规劝谏言?”
魏忠贤闻言一怔,他露出了追忆的神色,似乎想起了以 前的事情,然后他就笑了起来,不像平时那般慈眉善目、和 和气气,但却真诚了很多。
“杂家是个废人,但因为因缘际会,也算阅人无数,这 一辈子也是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瞧不起杂家,是自命 清高,有些人谄媚杂家,是有求于人,有些人对杂家故作亲 近,他们另有目的,虽然与杂家称兄道弟、嘘寒问暖,但眼 底里还是掩不住鄙夷,甚至那些畏惧杂家的人,谄媚杂家的 人,都是如此……”
魏忠贤望着智英大师,说道:“主人是唯一与他们不同 的人,他刚刚见到杂家的时候,眼里有好奇但却没有鄙夷, 他是真真正正将杂……将我当成一个人来看的,他甚至还会 跟我开那方面的玩笑,要是别人敢跟我提起一句,我非弄死 他不可,但主人提起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会生气,你知道 这是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答案,魏忠贤淡淡道:“杂家活 了这么多年,早就够本了,不管主人想做什么,有什么打 算,杂家都奉陪到底……因为杂家想当人。”
智英大师还要再说,魏忠贤已经转身向着另外几个人走
去,他笑咪咪道:“智英大师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连门 派的存亡、弟子的生死乃至于佛门的声誉都可以不管不顾, 诸位也有那般境界吗?”
智英大师苦笑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倚在墙边的白代道 长,这正阳宫的牛鼻子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让那个孙 朗高看一眼,不仅身上没挂彩,连那催命符都没有他的份 儿,也不知道正阳宫有什么倚仗,能让那个铁石心肠、冷血 残暴的魔头都网开一面。
白代道长迎着智英大师的目光,看懂了般若寺贼秃的眼 神,也苦笑了一声。
一一我他妈怎么知道,总不是那个孽障师弟堵在他家门 口等着夸他吧。
而砥剑园中,白羽威与谢唯一老一小,对坐无言,他们 一人又笑又哭,一人又哭又笑,双双行走在智障的边缘。
婊人格彻底犯了愁,再说她也惊闻大荒山真相,本来也 心神激荡,又要开导绝望的谢唯,心神也感到一阵阵疲倦, 但看着往日天真烂漫的小妖精一副绝望的表情,她心中确实 非常担忧……她实在不愿意看到那明媚的笑颜永远消失。
她苦口婆心道:“那个,谢唯……你也不用太伤心难 过,既然事情是那样的,你的父母,说不定就不是孙朗杀的 了,是不是?那时候场面如此混乱,说不定你的父母是死于 天魔之手,至少,他们也是轰轰烈烈地战死的……”
小妖精闻言,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她那死气沉沉的表情 中多了一点生机,似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 是吗?”
剑灵心中叹息……很明显,应该不是,否则谢唯的兄 长,那只叫谢致的角虎,为什么会被孙朗暴怒杀掉?恐怕是 触及了孙朗的逆鳞。
但此时的谢唯已经不会想到这些了,或者说,她本能地 忽视掉了这种可能性,她眼神慢慢变得激动起来,抓住了妖 剑,一叠声道:“真的是这样吗,鲁姐姐,我的父母,他 们……如果他们不是孙朗杀的……如果他们不是孙朗杀 的……”
剑灵苦笑着,她刚想再安慰谢唯几句,突然剑身一震, 身为剑灵的魂魄开始激烈地动荡……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极 大的不安感。
“这……这是……”她厉声道,“小心!”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喃喃自语的白羽威突然弓起了身 子,然后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