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让我来把你套路套路掉
事实证明,后土帝国的政治还是比较清明的。
没有那种德不配位的现象出现。
大家都是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官。
譬如,孙朗做到了副统帅的位置,而王武安只能当个军 区司令。
因为二者的姿势水平有着高下之别,这具体反映在两人 的反应速度和跑步速度上一一王大将军意识到孙朗回来之后 马上就跑,但依然还是被孙朗堵了个正着,他显然还是太简 单。
先说这王大将军在堂中正坐,隐约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 细细嗡鸣,跃上房顶一瞧,没看到什么异样,却发现魏忠贤 这老太监匆匆向砥剑园方向赶去,于是心中就有了数一一多 半是那高深莫测的贾元帅回来了。
这王武安是个中立派,比戚冠岩还会韬光养晦,戚戚他 好歹之前是抱帝姬大腿的,王武安却是谁也不踩,一门心思 地给帝国牧守秦州,对各位皇子投过来的橄榄枝都视若无 睹。
是那种“不管皇帝谁来做我只拥护坐在皇位上的人”的 臣子。
这样一个聪明人,是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更不会站什么队,他这次被孙朗拉来站台都很是迫不得已,心底实在不想跟这位心思难明的元帅大人扯上关系,所以对 方回来之后,他连照面都不肯打一个,回房拿了兵器与兵 书,招呼了一声亲兵就要走路。
可还是失败了。
白家堡占地很大,而魏忠贤做事周道细谨、滴水不漏, 给尊贵的王大将军安排了最尊贵的院子,尊贵么,当然是要 靠近中央了,换句话说,离大门很远,王大将军紧赶慢赶, 在胜利逃亡的前一刻还是被堵住了。
他刚跨出一道垂花门,心中就本能一悸,旁边恶风凶 猛,人未来,声先至,杠铃般的枭笑声传了过来:“我来迟 了,不曾迎接远客!”
王武安勉强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略微悲哀地发现, 自己几十年的养气功夫在这位元帅大人面前有了破功的迹 象……想打人,很想打人。
孙朗三步并作两步闪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王大将军的右 臂,一脸惊喜道:“王兄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会小弟一 声!走走走,里面请!里面请!”
一一请你妈啊你这臭不要脸的!老子要走啊走啊!
王大将军对孙朗的算盘一清二楚,差点骂娘出声,他深 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愤怒的情绪……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他想激怒我,我不能让他如愿,不能按照他的计谋走,我得 冷静,冷静……
王武安平静了一下心情,随即冷笑道:“元帅说这话就 太没意思了,我们之前约定的好好的,如今您已经回来了, 就请放末将离开,秦州军务繁忙,兵者国家大事,王某该回去处理积压的事务了。”
孙朗笑咪咪道:“老王啊……哦,不对,这么叫有点不 好,那个,王二麻子啊,你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一一什么 叫军务繁忙啊?来兄弟我这里,怎么站站脚就要走啊,你是 不是看不起我啊?”
王武安不去回应他的胡搅蛮缠,只是说:“元帅,实在 是公务繁忙……”
“胡说八道。”孙朗自来熟地搂住了王武安的肩膀,来 了个哥俩好,“借口!你这是借口!你可别唬俺,俺虽然是 乡下来的,没当过这么大的官儿,但俺也是见过世面的!秦 州难道一天都离不了你王武安吗?俺不信!”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你别看我这样!我认识赵云 龙!赵云龙你听说过吧!宋州大将军!级别跟你一样!但她 却不像你这样,整天假惺惺的,虚伪,说什么忙里忙外的 一一她都在明州待了多久了?也没看她有多忙!”
一一他妈的,我跟赵云龙那狗头能一样吗!?你一句 话,她连宋州大将军都可以不做,玩忽职守算什么?
王武安心里烦的不行。
他是真心不想跟孙朗扯上什么关系。
想他王武安,少年时承袭父亲职位,杀入天元战场,一 路南征北战,积累功勋,建立功业,承蒙皇帝赏识、袓宗庇 佑,做到秦州大将军之位,可以说是人生圆满了,而朝廷也 没有亏待他分毫一一所以,为什么要跟着一个与陛下有仇的 家伙与朝廷对着干?
他连皇储之争的站队都不肯,怎么会跑去造反?他又卜似煞笔。
眼见孙朗不肯放他走,他也有些急眼了,干脆将事情挑 开说了 : “元帅,人各有志,你强留我作甚?言而无信,太 过失礼了吧?”
孙朗笑道:“一刻都不肯停留,我有这么可怕吗?”
王武安愣了一下。
孙朗顺势放开了他,后退了一步,摊手道:“你为什么 这么急着走?连跟我说几句话都不敢吗?按照你王武安的风 度,不是应该在任何时候都克己复礼吗?约定确实是约定, 但你发现我回来之后,不应该是静待我上门,然后交接一下 事项,说明一下情况,再告辞离去吗?”
他指了指王大将军:“而你这算什么?望风而逃,不告 而辞,要说失礼,还是你比较失礼吧?反倒来说我呢。”
王武安没料到孙朗居然倒打一耙,但确实是无话可说, 他脸上有些发烧,心中却微微一动,径直拜道:“元帅见教 的是……末将失礼。末将依照约定,在元帅外出之时镇守白 家堡,期间整顿修缮,加强巡视安抚人心,并无意外发生, 既然元帅回来,即行交接,秦州公务繁忙,恕末将不留 了。”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末将之前确实失礼,请您见谅。”
一一既然说我失礼,说我应该这样,那我就照着你的说 法重新做一次,道歉之后正大光明地向你告辞,然后你就没 话说了吧?
可惜,他完全低估了元帅大人的套路和骚度。
孙朗看了他一眼,笑咪咪道:“太没诚意了,你言行失 丰l,又对上司无状,按照咱们军中的规矩,这种情况至少得 罚酒三缸吧?
王武安心中一怒 妈的,我就知道。
不过下一刻,他就看到孙朗摆了摆手:“开玩笑的,既 然约定完成,你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我还是有些好 奇……”
本来呢,在听到“你想走随时都能走”的时候,王武安 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辞离去,对后面的话一个字儿都不听的。
但王大将军还是高估了孙朗的下限,这不怪他,当年王 武安就对孙朗敬而远之,没有与这位微妙的元帅过多相处交 流,不太明白他老人家的尿性。
他见孙朗这么容易就松了口,诧异之余,就感觉有些愧 疚一一自己之前确实是枉做小人来着,因为心中的成见与戒 备,就对他敬而远之……
这个念头一生出,又听到元帅说“我有些好奇”什么 的,他就不好意思马上就走了一一这显得太不给对方面子 了,还是姑且听一听吧。
……怎么说呢,这个决定虽然不怎么明智,但绝对不蠢。
因为王武安将军永远都想不到,如果他选择立刻告辞离 去而不是听一听的话,确实会被孙朗以“你他妈就不能听一 听吗我都说放你走了你还这么不给面子真他妈的欠揍”之类 的理由爆锤一顿,然后落入另一种套路的算计之中,最终还是会被他捆上自己的战车。
相比较而言,至少眼下的套路,更加温和一些…… 王大将军并不知道眼前的孙朗已经做好了 “计划 a”和“计划b”两手准备,他怀着一点淡淡的愧疚,主动 发问:“好奇?”
孙朗叹息了一声,他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夜幕,眼神有些 忧郁:“是啊,好奇,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这么防 备我。”
他低下头来,望着大将军,笑了笑:“不是现在,从一 开始就是这样吧。”
王武安愣了一下,苦笑道:“末将惭愧。”
孙朗摇了摇头,向着白家堡内部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 回头招手道:“夜里风大,不是个讲话的地方,进来说 吧。”
说完之后,他就回身继续前行,没有停下,没有回头, 甚至不在意王武安是不是会跟过来,他似乎早已习惯孤身一 人,背影在夜风中如此寂寥。
王大将军在原地站了片刻,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跟上 去了。
反正他说过我想走就走的,总不会食言吧?
……也不差那么一会儿。
可怜的王大将军,他只是看到了元帅大人在夜风之中的 寂寥背影,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时此刻,背对着他 孤独前行的元帅大人在听到背后接近的脚步声后,又露出了扭曲的、写满了 “计划通”的城之内颜艺。
两人来到了一座偏厅,不大的屋子,已经点好了灯,香 炉中燃了上好的龙涎,桌子上摆了各色精致小菜,魏忠贤侍 立在一旁。
主仆两人的目光微不可查地交错了一瞬。
桌上的碗筷有两副。
早有预谋。
孙朗与王武安落座,魏忠贤笑道:“两位慢聊,杂家就 先出去了。”
老太监带门出去,孙朗笑道:“以前吃饭,都是跟老魏 一起吃的,一开始他不肯,说什么尊卑有别,我却没什么感 觉,一个人的身份和价值在于他的内在,在于他做了什么, 而不是他跟谁一起吃饭。”
他径直给自己夹菜添饭,边吃边说,浑然没有一点餐桌 的礼仪和规矩,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就算在饭桌上再不顾 体统,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小瞧它,毕竟这个人掀翻整个国家 的难度并不比掀翻眼前的饭桌大多少。
王武安已经吃过晚饭了,只是陪着用了些,客套 道:“元帅礼贤下士、不拘小节的传闻,末将也多有耳闻, 大家都很佩服。”
孙朗淡淡道:“佩服吗?恐怕不屑一顾的人更多吧。人 一旦有了主观的成见,一旦用有色眼镜看一个人,那么无论 对方做了什么,落在自己眼里,都是错的,都是不好的,都 是别有用心的。”
王武安闻言低头道:“之前确实是王某失礼……” 孙朗摆手道:“没说你……我是说,以前的事情。”
大将军神色微动,心跳加速了几分。
以前的事情……
孙朗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看起来像是饭桌间的闲聊, 说的却都是足以震动帝国的秘辛:“大荒山,老子被捅了刀 子,一开始觉得很生气,事后才回过味来,这不奇怪,是情 理之中,是蓄谋已久。”
“那批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我无论做什么,在他 们眼里都是别有用心的,我立下的功劳越多,反而让他们更 加坚定杀意,表现得再温顺,在他们眼里,都是收敛爪牙的 蛰伏……”
他叹了口气,看向了王武安:“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大将军无法回答,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天下,不是他皇帝的,至少,不全是。”孙朗继续 道,“否则,打天魔为什么要让我们上阵?既然天下都是他 皇帝老儿的,那他自己去砍天魔啦,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一个 人得了,而我们却要去流血流汗?”
这话题很犯忌讳,但有些道理。
至少王武安觉得,不太好反驳。
他是顶尖的武者,也是绝世的将才,个人的战斗武力, 集体的战争艺术,王武安站在人类两大暴力领域的顶点,凡 是这样的人才都是有傲骨的。
即使忠心如他,也说不出什么“天下都是陛下的,我们 也是陛下的臣子,所以为陛下生,为陛下死,都是天经地义 的”之类的令人作呕的谄媚之语。
虽然做臣子的不好非议君王,但是非对错,每个人心中 都有一杆抨。
王武安也是如此。
即使是再刻薄、看孙朗再不顺眼、与孙朗关系再差的人 都不得不承认,对方在天元战争中的贡献无与伦比、几乎闪 耀当世,这样的人,绝不应该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甚 至连身后名都无法保全。
大将军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很为难,我让你很为难。”
孙朗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在口 中发散,他伸手拍了拍王武安的肩膀:“我知道的,王二麻 子,人皆有私,咱们俩没啥私交,关系并不好,你又是堂堂 镇州大将,仕途坦荡,风平浪静的,没有必要跟我这种反贼 搅合在一起,多掉价啊,是吧?”
王武安除了苦笑,还能露出什么表情?
他发现自己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而且是阳谋,光明正 大的,你不得不坐在这里听,他甚至连离席而去、马上告辞 的理由都没有,因为他拉不下这个脸,毕竟元帅只是在倒苦 水,并没有做出招揽之事,哪怕是基于人道主义关怀,他也 不能一走了之。
一一不得不说,这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一一因为睿智的元帅大人同样早有准备,一旦王武安很 不地道地选择了立刻离席走人这一条路,那么他也有“喝酒 上头撒酒疯”的备用选项。
一一天下第一高手兼天下第一贱人装醉发疯,你自己掂 量着看吧。
厚道的王大将军再次逃过一劫,他只能继续苦笑:“多 谢元帅体谅。”
孙朗也笑了起来,拍王武安肩膀的手用力了些:“我确 实是体谅你啊,王二麻子,可你却不太体谅我啊……你不仅 不体谅我的难处,还……还他妈的,防备我,戒惧我,远离 我,伤害了我那柔软脆弱的小心灵……”
我呸。
王武安听到最后又想翻白眼。
孙朗还在嘟曬:“你们,你们都一样,觉得我不是个好 东西,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件事情,仿佛这是命中注 定的,我拼死杀敌、保卫世界的最终结局,就是为了死在大 荒山,让一群人放心……妈的,你们倒是高官厚禄了,要钱 有钱,要房子有房子,要地位有地位,还,还他妈的……”
他说到这里,捶胸顿足道:“还他妈的能操女人,想操 多少操多少……”
孙朗此时的表情,无比得悲伤,无比得委屈。
这表情非常的真实,非常的形象,非常的震撼人心,非 常的具有感染力,以至于王武安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孙朗在套 路他,但看到这表情之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一天底 下没有这样的演技,这无疑发自他真心的情感,那是真正的伤感,真正的悲伤,真正的无奈。
人类是可以被他人的情感所感染的生物,是一种富有同 情心的生物。
这一刻王武安完全理解了孙朗的悲伤。
他不由唏嘘道:“元帅……确实是受委屈了。”
大将军刚说完这话,心中就大叫不好一一妈的,他要是 立刻变脸说让我帮他一起讨还公道,我该怎么办?答应,那 就彻底上了他的贼船,不答应,就显得我冷血无耻不讲道 义……
显然,大将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所担心的 事情并没有发生,元帅大人似乎真的只是在倒苦水而已。
他刚松了口气,就听孙朗说道:“委屈……哈,我受的 委屈多了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常言道债多不压身…… 其实也无所谓的,但是啊……但是啊……但是啊……”
他连说三个但是啊,却没有但是下去,只是欲言又止, 面露悲愤之色,突然将酒壶的壶盖一开,直接对着嘴,敦敦 敦敦的就开始灌酒。
王武安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厮借机撒酒疯,万一他借 着酒劲掏出刀来逼我入伙,不从就打骂,事后推说是醉酒发 疯……那我岂不是吃大亏了?
他试探着去拦:“元……元帅,喝酒伤身,少喝些,少 喝些……”
“伤身?现在还管这些干什么? ”孙朗蓦然狂笑一 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酒……就反他娘的!”
一一话题转得好快!太生硬了!怎么就要造反了?话题转得这么僵硬,王武安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 该说些什么好,只得劝道:“元帅,且冷静些,冷静 些 ,,
“冷静?”孙朗瞪着他,发出了苍凉的笑声,“金陵贾 府,覆灭在即,一门孤寡风雨飘摇,我怎么冷静?啊?怎么 冷静?”
王武安吃了一惊:“什……什么?”
孙朗站起身来,指着他,凉笑道:“我说什么了?你一 直在防备我,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都 没问,我在夏州发现了什么。”
王武安有些心虚一一虽然他没有询问孙朗的义务和必 要,但听到这话之后,他依然觉得一阵惭愧……他已经完全 在孙朗的节奏里了。
“你不问,好,我自己告诉你! ”孙朗说道,“荣国 府!史老太君!卧病在床!真气不继!大夫诊断不出得了什 么病,倒像是中了怪毒!二少奶奶兼大管家王熙凤,卷入命 案之中,下落不明!阖府只靠一个三姑娘撑着!金陵王家家 主,又他妈死在了荣国府,史家虎视眈眈,要霸占荣国府的 家产!”
他说的乱七八糟,更显得局面混乱,目光也变得冷厉起 来:“是谁给了他们天大的胆子!又是谁纵容他们去寻衅!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事?”
王武安震惊道:“这……这……”
“看来,你也懂得,祸不及妻儿的道理。”孙朗望着王大将军,淡淡道,“可惜,有些人不懂……他们只是想尽一 切办法,让我做选择题。”
“去救贾府,白家堡这里就失守,留在白家堡,贾府就 会出事。”孙朗的手指摇啊摇,“选这边,选那边,选这 边,选那边……”
“他们以为我会选的,他们以为我会乖乖听话,会乖乖 按照他们的设想去走,就像几年前,就像两年前。”
他对着王武安说:“大将军,你来说,我应该选哪 边?”
大将军沉默着。
孙朗一笑:“我不做这道题。”
轰的一声,饭桌被一脚踹翻,孙朗蓦然间厉声咆 哮:“魏忠贤!去把老子的旗竖起来!他妈的淦皇帝这狗曰 的!”
下一瞬间,王武安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孙朗:“元 帅!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