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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一章 好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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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包希仁市长莅临铜雀台会所指导工作。

龙飞凤舞的大字。

宋惠父见状,转头道:“师弟,骂你呢。”

竖条幅上的标语虽然在遣词造句方面太过超前,但包宋二人都是文化人,看懂这个压力不大,大体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意思。

但称呼有很大的问题。

包希仁市长。

要知道在帝国,一城的行政主官叫知府,这时候还没有城市的说法,而“市”在这时候的意思是集中买卖货物的交易场所,而市长的意思,自然就是掌管交易区的市吏,与身为帝都三辅之一的京兆尹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喊包希仁作市长,大概就是“你他妈是个小瘪三”的意思。

美妙的误会。

不过包希仁倒是知道孙朗的常识异于常人,尤其对帝国的常识有着奇怪的误会和误解,他解释道:“师兄误会了,孙朗没骂我,他就是这么说话的。”

话音刚落,宋大人就以怜惜的目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胸襟之广阔,涵养之深厚,为兄真是钦佩不已。”

“……”

包大人还想解释,就在这时,进去通传的副将已经走了出来,眼中敌意居然更深了,硬邦邦地伸手延请:“两位大人,请!”

大门开启。

刀枪剑戟,杀气腾腾。

一条笔直的大道沿着铜雀台正门向内延伸,两侧站满了披甲持械的士卒,他们军姿挺立,站而如松,但眼神却透出了十足的敌意与不爽,简直将“老子被迫出来欢迎”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大门一开,他们就异口同声地暴喝道:“欢迎包大人微服私访!”

巨大的声响汇聚成滚滚的声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包希仁是实诚人,这阵仗虽然不怀好意,但毕竟礼数不缺,众军列阵出迎,可以说给足了面子了。

他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节的笑脸,打算说几句话客气一番。

但下一刻,目不斜视的众将士再度开口,以气吞山河之势吼出声震天空的强音:“包大爷有相好的姐儿吗!?”

笑脸里的礼节就这么消失了。

礼节变成了妈卖批。

众目睽睽,寒风之中,京兆尹的身影在铜雀台门前僵立。

形势瞬间陷入僵局。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三秒钟,将士们的声音再一次震动河山。

“包大爷进来玩啊!”

死一般的沉默中,宋大人的声音姗姗来迟:“师弟你常来吗?”

包大人吼道:“没有!”

吼声很大,昭示着京兆尹心中沸腾的怒火,就像他自己之前所预测的那样,哪怕早有准备,他依然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被孙朗轻松点爆。

而宋大人似乎对包师弟的愤怒一无所觉,轻飘飘道:“松了一口气,果然如师兄我所料,神策上将的手段都是冲着你去的。”

当头挨了孙朗一棒,又被宋师兄随手扎了一刀,包大人瞬间不好了,但事已至此,转头就跑势必成为笑柄,包希仁咬了咬牙,大踏步冲了进去——果然啊,就不应该有这么多顾虑,对付孙朗这个臭不要脸的,就要把脸面抛掉,否则只能被他变着花样打!

将士们依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双眼炯炯有神,论精神面貌与姿势体态,完全符合精锐甲士的标准,他们挺起胸膛,不苟言笑,神色无比肃穆,任由脚步生风的包大人从面前走过,就像被领导检阅的士兵。

但他们的口号,就不怎么体面了。

面对快步低头猛冲的包大人,他们又一起喊道:“包大人别着急,铜雀台今日歇业,姑娘们不见客!”

包希仁忍不住咆哮道:“闭嘴!本官不见姑娘!”

于是将士们又喊道:“包大爷要男人!包大爷要男人!”

包大人露出了抓狂之色,再也不回答,几乎一路小跑向前冲去。

而宋惠父则是走得不紧不慢,他神色木然,望着两侧昂首挺胸的将士们,突然问道:“是谁在指挥你们?”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道锋锐如刀的眼神。

宋大人思忖片刻,眼中露出了然之色,快步跟上包师弟。

铜雀台身为帝都第一风月场,无论是占地面积、建筑设施和员工质量都是京师第一,从正门到鸾凤和鸣楼的数百步全都有将士夹道欢迎,人工形成了一条布满语言暴力与人格攻击的精污之路。

纵然是心性坚韧、意志强大的包希仁一路走来,精神也稍显疲惫,这本来就是下马威的一种。

电视剧中常有这样的场面,某人前往敌人的老巢做说客,还没进门,对方就摆开阵势,数百刀斧手列队欢迎,高举利刃交错,组成雪亮的刀锋拱门,而说客则是面不改色地含笑穿过,基于拍摄技巧的欠缺和经费的不足,几乎没有一个导演能够将这种精神的压力和考验拍摄出来,以至于观众们完全不觉得惊险,也就没有了对说客之勇气的赞赏与认同。

事实上,能做到这一点而面不改色的,确实是极其勇敢的人。

而此时此刻,包大人所面对的阵势,则是比刀锋阵更加富有挑战,任何有羞耻心和面皮的人都会对这种阵仗无所适从吧。

中央大道在眼前分叉,欢迎队列也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向导,没有迎接的人,包大人又累又气,但也只能自行寻路,好歹他来过一回,所以知道鸾凤和鸣楼的路怎么走,宋大人从后面跟上,轻飘飘道:“包师弟,你不常来,走得怎么这么熟练?”

包大人经历了刚刚的磨难,心中自然是很不爽,更何况宋师兄又来撩拨他,所以他的语气也很是不善:“师兄,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宋大人回答道:“当然是来拜访神策上将的。”

包希仁难得露出了冷笑:“但师弟怎么觉得,您是来看我笑话的?”

宋惠父想了想,点头道:“原来如此,师弟有此一问并不奇怪,刚刚的阵势真是闻所未闻,而且正好戳中了你的弱点,师弟你毕竟年纪尚轻,做官火候未到,将面皮和名声看得有点重,所以才会失态出丑,今天若是换做狄师兄来,师兄我就看不到笑话了。”

——果然是来看笑话的啊!

包大人气得满脸通红:“师兄!这可不是平日!你师弟我是被孙朗羞辱嘲笑了!您作为我的同门手足,不仅不觉得生气,还觉得有趣!?”

“师弟,比起责怪师兄我,你应该找出你自己的不足,并且改之,譬如今日,你若是脸皮厚些,那些话就如同过耳清风一般,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宋师兄说道:“你越是如此,越容易被神策上将抓住弱点并狠狠打击,不管怎么说,今日之行,真是大开眼界,果然如你所说,上将军为人处世不拘一格,做事布局天马行空,可谓是不滞于物,无论是武学还是兵法,能做到不滞于物都是顶尖的境界,难怪他能取得如斯成就。”

包希仁越发恼怒了:“师兄!那卑鄙无耻之徒又出此下流阴招,公然折辱朝廷命官,宛如流氓泼皮一般,毫无体统,风度全无,一点都没有当朝重臣的样子,总是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还夸他?”

他干脆停下脚步,反正后面的将士没有跟上,前面也没有人来迎接,在这里停下又如何,晾一下孙朗那孙子也是好的。

所以他驻足埋怨道:“师兄你好没道理!明明是您要来探访铜雀台,小弟自告奋勇跟您前来,是要助您一臂之力,如此形势,咱们兄弟二人要齐心协力、从强敌身上窥见破绽,可师兄倒好,坐视小弟受此羞辱,不仅不义愤填膺,还说风凉话!您就不能做点正事吗?”

宋惠父也停下了脚步,眉毛一扬,慢吞吞道:“师弟你何出此言?谁说师兄我不做正事了?在你被嘲笑羞辱而当众丢人的时候,师兄我也趁机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师弟你不需要为你被嘲笑羞辱和当众丢人而感到愤怒和失落,你的被嘲笑羞辱和当众丢人是有价值的……”

包希仁一脸黑线道:“敢问师兄有何发现?”

他的语气很是不善,毕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包希仁又不是泥捏的,自然是有火气的,若是师兄不说个一二三四,他肯定是要发怒的。

宋惠父叹了口气:“真的要说?我觉得师弟你还是不知道更好。”

“不。”包希仁的语气又冷了几分,“师弟想听。”

宋大人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师弟,你之前光顾着丢人,可能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刚刚夹道将士异口同声地呼喝,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的呐喊声太过整齐了,若是军旅操练,令行禁止,做到这一点并不出奇,但问题是……谁在指挥他们?是谁让他们喊得整齐划一的?是谁告诉他们下一句应该喊什么的?”

包希仁脸上怒气稍敛:“确实如此,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有人隐藏在人群之中指挥调度,也不能将沿途数百步的将士们指挥得如此整齐划一,因为我们并没有听到有人在发声号令。”

宋惠父淡淡道:“那么,可能性只剩下一个了……传音入密,而且是成百上千人的大范围笼罩传音,既不会让我们听到,又会让将士们全都听到,所以将士们才会根据你的言语进行回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包大人的脸上浮现出了震惊之色。

这样大范围而精准的传音术所蕴含的技巧与力量,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武道境界,在这一刻,包大人的心情非常微妙和复杂。

他对这样的力量和境界感到震撼。

但与此同时,想到对方以如此之高的武道境界和内功修为同时向大范围的数百人传音,命令他们说出那种无聊而无耻的话……作为一名武者,他感到一阵阵微妙的忧伤和蛋疼。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上世纪天朝为了发展核武器而绞尽脑汁、倾尽国力的时候,突然听到苏联在用核弹修水库一样。

然后他就听到宋惠父叹道:“神策上将,名不虚传,此等修为,便是称一声天下第一,恐怕也不是过誉。”

包希仁作为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孙朗吹,对孙朗的强大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消息之后也就只是震惊了一下,闻言冷哼了一声:“这好像没什么吧,孙朗之强大,大家都心里有数,师兄只发现了这个吗?您刚刚还说我最好不要知道,难道就是这种小事吗?”

宋惠父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怜悯。

包希仁瞪眼道:“……怎、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宋大人慢吞吞道:“师弟啊,你再想想,刚刚你说你不要嫖女人,将士们立刻大喊你要嫖男人,这说明什么?说明神策上将不仅能即时指挥命令所有将士,还能听到你在说什么,他刚刚就能听到,现在肯定也能听到,也就是说,你刚刚对他大骂一通,都被他听到了……”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情比较好,否则一会儿之后你面对上将军下一轮的打击时,一定会为刚刚的嘴贱而感到后悔的,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一顿刁难,还是稀里糊涂更好一点……”

包大人瞪圆了眼睛,他颤声道:“师兄,你……你……”

宋大人叹息道:“我什么我,你难道没发现,我从刚刚开始,就在一个劲地说上将军的好话吗?”

包大人几乎都要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了。

他悲凉道:“师兄,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宋惠父拍了拍包希仁的肩膀,温和道:“别想太多,虽然因为你的关系,师兄我被皇帝从家里揪回来,但相信我,师兄我并不怪你,师兄反而要感谢一下你才是,别摆出这样的表情,你宋哥哥还会骗你吗?”

包希仁叹了口气:“此事确实是小弟连累了师兄……”

宋大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我不说谎,不怪就是不怪,走吧。”

可包大人的脸色还是很愧疚。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宋惠父还是低估了小师弟的多愁善感,他想了想,又说道:“师兄我虽有小小的不爽,但刚刚看了你的笑话,已经舒坦多了。”

包希仁闻言,愧疚的神色居然缓和了不少。

……这家伙。

宋师兄说道:“走吧,不要让上将军久等。”

这样说着,他加快了脚步。

师弟,我确实要感谢你的,感谢你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能让我以极为合理的理由返回帝都、来到这里。

因此,也不得不委屈你一下。

宋惠父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鸾凤和鸣楼,眼神微微闪动。

刚刚这出活剧,孙朗有八成可能从头看到了尾,我借此向他示好,应该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我所发出的善意,他也肯定能看出来。

以他在这几个月令皇帝屡屡受挫的表现看来,他一定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但愿如此,一定要如此。

又走了一小段路,绕过嶙峋的假山与葱翠的绿荫,鸾凤和鸣楼到了。

台阶上下站满了满脸不爽的天元英雄们,一个个匪里匪气的,摆出各种山大王的造型,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两人。

这回又是什么?

包希仁上前一步,刚要见礼,袒露上身坐在阶上、拄着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正在剔牙的安卓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一副悍匪的样子,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国之栋梁、陛下宠臣吗?京兆尹包大人,刚领了金牌令箭和尚方宝剑,来我们这儿抖威风了?”

包希仁淡淡道:“本官是来拜访神策上将军的。”

安卓作色道:“你什么意思?”

事实证明,包大人只在孙朗面前进退失据,或者说,只有孙朗才能将包大人气得三尸暴跳,面对安卓的无礼敌意和天元群雄的虎视眈眈,包希仁依然云淡风轻道:“我不懂安将军的意思。”

安卓呸了一声:“我问你,你如果想要拜访天策帝姬,得去哪儿啊?”

包希仁说道:“自然是去天策府啊。”

安卓握住大砍刀跳起来,张口骂道:“包黑子你欺人太甚了!哦,拜访天策上将,你知道去天策府,拜访神策上将,你他妈就往窑子里钻,你狗日的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我们知道你包大人深受陛下宠爱,可以当朝给上将军脸色看,可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此言一出,其他将领也跟着起哄喝骂起来。

包大人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他早朝时锋芒直指孙朗,已经无异于公然宣称敌意,孙朗麾下的这群悍匪能够毫不犹豫跟着主将冲击铜雀台,对京兆尹横眉冷对嘲笑一番又算什么,这等阵仗,还在意料之中。

他所担心的,还是孙朗那未知而足够令人头疼的诡计,跟那厮比起来,眼前的安卓之辈简直不值一提……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

他一念及此,叹了口气:“今日-我是私下前来,只有我这一位师兄跟随,来这里的不是京兆尹和奉旨钦差,只是区区包希仁……”

单雄信闻言惊喜道:“也就是说,可以随便打了?”

包希仁淡淡道:“就算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能随便打,此乃帝国律例,单将军还是注意些比较好,小民亦有尊严,绝不可轻侮,如果我所记不错,这是神策上将所下达的军令,您可不要明知故犯。”

比起孙朗来,这些人的段位还差得远——包大人心中淡淡一哂。

单雄信面现怒色,刚想反唇相讥,突然面色一怔,随即,其他人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都很莫名其妙地看向包希仁。

片刻之后,安卓不耐烦道:“搞什么……散了,散了。”

于是这帮兵痞就一哄而散,分分钟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庞籍留在原地说道:“上将军有请,进去吧。”

包希仁也跟着一怔——怎么回事?他还以为门前众将是第二轮折腾,还在为孙朗即将使出的诡计提心吊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关了?

或者说,里面还有新的一轮刁难?

但无论如何,都到这里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刚想前进,似乎想起了一事,看向了庞籍:“对了……”

不等他询问,庞籍就说到:“宋提刑也一起进去吧。”

宋惠父点头相谢。

两人走上阶梯,已经能看到鸾凤和鸣楼金碧辉煌的一层,而庞籍站在阶上,眼神却一直看着宋惠父,他隐约有一个猜测,令孙朗改变主意、决定见见两人的原因,大概就落在这个人身上吧……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关于宋惠父的一些情报消息。

对方身为武侯弟子,出身六扇门,善刑名,有决断,数年前拜为四品提刑,可谓是官运亨通,但让所有人所始料不及的是,他竟然在年少得志、青云直上的时候选择急流勇退、辞官归隐。

此人辞官的真正原因不为世人所知,但一鳞半爪的线索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在察觉到皇帝有意重聚四大名捕、借武侯之势对抗孙朗之后,庞籍等人就发动人脉、调阅情报,将这四大名捕的所有档案翻了个底朝天,这四人的履历资料已经摆在了孙朗的案头、也被所有人传阅了一番。

相比于其他三人,宋惠父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引导两人走入鸾凤和鸣楼、踏着长长的阶梯,三人向七楼走去,庞籍在前面引路,心中却思绪纷飞,他突然想到了当年一场莫名其妙的纵火案。

而包希仁则是平稳呼吸、调整心态,准备直面孙朗这个混蛋,他需要跟对方好好谈一谈……谈什么都可以。

而宋惠父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只是在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内心却不可遏制地泛起波澜。

他即将见到孙朗,见到当年战功赫赫的天元战帅,见到如今陛下的心腹大患,见到有可能永远改变这个国家的权臣。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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