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你爹
如果沈瑶花得知岁星剑宫之事的后续发展，一定会再叹一口气吧。
当时孙朗占尽上风、执意要将事情闹大，不仅揪着“灵木黎”不放，还要将两年没露面的镇国剑圣拉入局中，动辄就要喊朝堂重臣们连夜进宫、御前分说……皇帝那时的表情一定可想而知。
本来一场绝大的风波不可避免，但一声轻叹仿佛从天外而来，令孙朗改变了主意，沈瑶花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合适的地点，无论她抱着何种目的，无论她的行动是源于自身的意志还是他人的指使，她都成功地阻拦了孙朗，阻拦了一场可能爆发的政治风暴。
然而她只成功了一半。
她毕竟不是很了解孙朗，她没有亲身参与天元大战，没有与战帅并肩作战过，所以她不知道孙朗的性情和脾气……在孙朗的字典里没有退让这个词，有时候你看到他退了一步，那么无需怀疑，他肯定会在其他方面再前进至少两步，绝对不会吃一点点的亏。
就像现在这样。
他虽然偃旗息鼓、离开岁星剑宫，但紧接着，铜雀台就出事了。
有人被灭口了。
死者是曾经在铜雀台供职的几名经理。
他们曾经懵懵懂懂，为虎作伥，不仅替其主人敛取财物，而且无意中成为了天魔余孽死灰复燃的帮凶，在神策上将对其进行了义正言辞的怒斥之后，他们幡然悔悟，积极配合组织的调查工作，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情报，向孙将军揭开了铜雀台繁华盛景之下所隐藏的黑暗和罪恶。
但改邪归正的他们成为了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在今天，丧心病狂的凶手终于悍然一击，将他们残忍地杀害，试图永远埋葬罪恶所存在的证据，这些与天魔有所牵连的逆党可谓是胆大包天，他们狗急跳墙了。
嗯，就是这样。
动手的人武功极高，行踪神秘，能瞒过铜雀台诸多强者的耳目，自然是天下有数的绝世强者——所以肯定不是安卓做的。
嗯。
真是太邪恶了，太狡猾了。
这样一来，神策上将冒着天大的干系和风险断然一击、突袭铜雀台所取得的成果被杀人凶手毁灭了一大半，证人被杀死，很多证据也被销毁，反天魔事业遭遇了沉重的打击，邪恶的罪犯们一定在黑幕后发出得意讥嘲的笑声，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可以说相当气人了。
“神策府严密关注事态的进展，并对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给予严厉的谴责，全体官兵决意与邪恶的反贼斗争到底，所有与域外天魔勾结的人类都是种族的叛徒、万恶的杂碎，无论他的身份有多高贵，无论他的权力有多大，等待他的，都是庄严的审判与无情的处决，正义不会被邪恶打败，人类必将获得最后的胜利！人民万岁！朝廷万岁！帝国万岁！”
神策上将挥动着拳头，慷慨陈词。
庞籍下笔如飞，一边写一边思考，如何将这文章润润色。
孙朗瞪眼道：“不用翻译成文言文了，我怎么说，你怎么写。”
庞籍点点头，蘸了一下墨，随口说道：“每次听你说这种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套话时，就觉得你好像在拐弯抹角骂人。”
孙朗笑了笑：“通常这么讲话的人才会被骂。”
庞籍点点头：“言之无物，确实欠骂……对了，这三个万岁之后，要不要加个吾皇万岁？”
孙朗白了他一眼：“我是个诚实的人，不会昧着良心说话。”
安卓咧嘴一笑。
纵然早已经知晓上将军的狗胆，但庞籍还是吓了一跳，他瞧瞧瞄了一眼房中的第四人：“……公主殿下还在这儿呢。”
孙朗笑道：“所谓吾皇万岁，所谓吾皇万寿无疆，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瞎话，这千百年的王朝，几十上百代的帝王，又有哪个千秋万载了？
平阳公主小声道：“师父说得对。”
庞籍也翻了个白眼。
你这么乖巧，你父皇知道吗？
他果然就没加吾皇万岁这四个字，只有人民、朝廷和帝国三个万岁落在纸面，越看越刺眼，越看越歹毒……不过这就是上将军的本意吧，在这种时候递上这样的奏折，纯粹就是去欺负皇帝的。
想到这里，庞籍不禁再叹息，孙朗这操作真是太骚了。
岁星剑宫的退让只是幌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石二鸟的计策，不仅将铜雀台中不存在的“证据”变成了真的，而且还给皇帝出了一道难题，这计策的效果，竟然比当时直接冲进宫里对峙更好。
庞籍放下笔，将奏章拿起来检查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点头，放到孙朗面前：“落款和用印，你自己来吧。”
孙朗伸手虚抓，毛笔凌空飞渡，落入他的手中：“用印就不必了。”
他挥毫落款，笔锋如剑。
庞籍伸头一看，落款上书“先皇显圣钦定火曜剑主孙朗”。
先皇的旁边还有细小的备注——你爹。
好家伙……庞籍暗自咋舌，不愧是气人元帅，陛下从头看到尾，怒气值肯定呈指数上升，瞧到最后这落款，不把奏章撕了才怪。
然后他就看到孙朗的掌心燃起一团火焰，那是火曜圣剑的奋烈灼炎，流动的焰光宛如液体一般流向孙朗的指尖，神策上将抬起手指，在奏章上虚划出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撕你妈比啊傻屌。
然后这虚空成符的七个字就融入了奏章之中，消失不见。
“……”
“……”
孙朗和颜悦色道：“不撕就不会炸，不作就不会死，你说对吧？”
庞籍木然点头。
他想了想：“夜长梦多，这奏章还是尽快递进宫吧，如果帝姬抢先进宫，恐怕事情有变。”
提到今晚的壮举，孙朗又乐了。
他今天最得意的操作不是戏弄皇帝，也不是给元祖魔灵扣锅，而是在天策府里来了一套天男散花，末了天策府的那些白痴还得捏着鼻子承认孙某人来过一趟，而这就成为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充分解释了以神策上将武功之强，为什么会被别人潜入铜雀台杀死证人、毁灭证据。
闭环了。
完美了。
他一念及此，心中更是得意，哈哈笑道：“不用慌！帝姬毕竟图样！她再怎么着，也是个女人，如今定然是泡在浴池里不肯出来，不把浑身上下的皮搓下三层来誓不罢休，她要是敢在这种状态下直接跑去皇宫见她的粑粑，我反倒要佩服她一下。”
铜雀台，鸾凤和鸣楼，七层至尊独享总统套房中，神策上将孙朗的脸庞在烛光的照耀下明灭不定，他在向他的爪牙讲述自己之前的行动。
每个人都在听，每个人听取的重点却不一样。
平阳公主听师父跑去找姐姐了，当即吓了一跳，可她不敢多问，只从师父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令她安心的事实——姐姐没事儿。
顶多受了一点惊吓。
那便好了。
于是小姑娘的脸上浮现出了安心的笑意，但很快，这笑容就淡去了，因为新的愁绪随之而来……她知道，恐怕师父与姐姐之间的仇恨与怨怼，恐怕已经没有化解的可能性了，就像父皇那样。
但庞籍和安卓看问题的侧重点肯定不一样。
他们还是非常好奇孙朗到底在天策府做了什么，才会乐成这样。
还想再问，孙朗就搪塞不答了。
安卓悻悻然：“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丢人事儿，以至于你根本就没脸说出来，哼，能让你都感到丢人的事儿……”
孙朗淡淡道：“激将法是没用的。”
安卓哼道：“从天策府那边肯定能打听出来的。”
孙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不，他们是要脸的。”
庞籍也很好奇，但他更聪明些，看孙朗的样子就知道问不出来，所以明智地选择放弃：“我去送奏章。”
孙朗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
庞籍眉毛一挑：“有危险？”
孙朗笑道：“没有，但有问题……奏章这事儿，按照一般流程是要走通政司的，咱们这算是紧急奏报，我这个神策上将、一品大员是有这个权利的，奏章理论上是可以随时直达皇帝案头的，但今天这奏章有点问题……”
庞籍吐槽道：“你也知道有点问题啊 ……”
说话间，平阳已经帮忙将奏章装裱处理好，孙朗接过，继续说道：“批示奏章有个赖皮的法子叫留中不发，然而更赖皮的是全然当做无事发生，今晚紧急递奏章进宫，皇帝如果矢口否认，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从来没见过什么奏章，那我们跟他纠缠起来也麻烦……”
庞籍毕竟是读书人，没想到这一点：“这也太赖皮了吧？”
孙朗耸耸肩：“咱们这圣上可是实用主义者，再说了，今晚被我连续刺激了两三回，怕是早已抓狂了，不择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庞籍点头。
孙朗对平阳说：“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爹送个橘子。”
平阳轻声道：“师父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孙朗一笑，就要动身，突然想起一事。
他看向安卓与庞籍，神色有些迟疑。
两人俱是一愣，元帅这表情真是少见……他们都是精明之人，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有什么事儿吗？”
孙朗犹豫了一下：“我做的这些事情……有没有什么问题？”
庞籍和安卓思考了一下，随即答道：“暂时没想到有什么漏洞，应该没什么纰漏吧……这计划已经很完美了。”
神策上将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走了。”
他伸手虚推，窗户洞开，然后直接跳了出去——你永远不要指望武林高手能够遵守交通法规和好好走路……他们就像是动作游戏的玩家一样。
屋内，安卓与庞籍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说错了什么？”
而平阳公主却来到窗前，目送孙朗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微闪烁。
师父好像有心事……可在岁星剑宫之前，他却没有，也就是说，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说，那声叹息。
岁星剑宫的行动中，平阳公主与展昭也跟着诸将一起抵达，她武功远比众人为高，孙朗听到了那声幽然的叹息，她也听到了。
而且她也认出来了。
因为在荧惑剑宫中，公主殿下与沈瑶花也有一面之缘，她对那个气质清幽柔弱的女人有很深的印象，她知晓对方的身份。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卓和庞籍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公主，末将告退。”
平阳轻轻施礼，两人带门出去，如今的鸾凤和鸣楼很安静，金碧辉煌却无人欣赏，两人走到另一边，倚着栏杆，想着孙朗最后的询问。
可思索半晌，却一无所得。
安卓是混乱邪恶的性子，无法无天，粗枝大叶，庞籍虽然心细谨慎，但却是读书人，钻了牛角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都是当年孙朗麾下的旧部，早在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中习惯了托付生死，他们对孙朗有着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和信心，些许的疑惑和不安也在重逢后迅速消弭。
毕竟当年的贾瑛实在太过耀眼、太过完美了，以至于长久沐浴在那道光芒下的人们本能地不愿去质疑和怀疑。
只有旁观者才能看透一二吧。
而孙朗则很快抵达了承天门外，对着已经认出他的禁宫宿卫和和气气地说道：“放松，不要紧张，我不是来行刺的。”
他成功地让宿卫们更加紧张了。
据说朝廷中有一个说法——想看某位最近崛起的政坛新星的和前途，只需要看看他在宫里的知名度，若是宿卫、宦官、内侍与宫女们大都认识或者听说过他的名字，那这位大人的前途就大大的有。
从这方面来看，孙朗做官真是相当成功的。
回京不到一个月，他的大名从御极殿到寿康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从口袋中掏出叠好的条陈奏疏：“紧急奏章，行使一品武勋的军国特权，此奏疏今晚就要直达陛下榻前——你们最好捂住耳朵，陛下可能睡了，我要给他私聊弹一个窗口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