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八二分账
帝姬面色一沉。
这正是如今的她所担心的事情。
皇帝的阴谋，皇帝的后手，皇帝的企图。
她曾自以为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是他所中意的继承人，她曾以为她与皇帝的关系偏向于合作者，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所谓孤家寡人，真的是孤家寡人，自始至终，高贵的天子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仅此而已。
她这几天借口追缉刺驾逆贼，远离朝堂也远离皇宫，她与孙朗一样，绝不相信皇帝真的是被人刺杀重伤，这一定是对方的阴谋，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她轻易不敢入宫，便是以女儿的身份入宫探视，也要与几位皇子或者重臣一起，而且绝不多做停留。
因为如今的皇宫和如今的皇帝，已经让她感到忌惮和恐惧了。
所以今天猛然听到皇帝苏醒的消息，她整颗心脏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恐惧，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仿佛虚无中伸出充满恶意的有利的爪子，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倍感无助，让她血液冻结。
她不相信皇帝是真的遇刺昏迷，那么，这苏醒的戏码必定意味着对方计划的进一步实施，这代表着阴谋的巨轮又开始缓缓转动。
联想到当日皇帝露出的贪婪扭曲的表情，她就感到一阵阵恶寒。
女人的本能和武者的直觉告诉帝姬，她必然会被卷入这阴谋之中。
但经过了最初的恐惧之后，她依然选择立刻动身前往皇宫。
一来，她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出于孝道，也得入宫探视。
二来，她知道孙朗一定在等她，孙朗一定有主意。
哪怕对方的主意也许对自己很不利，也许这个狡猾的男人也有自己的打算，可是……敌人是皇帝的话，站在孙朗身边，确实能令她安心。
她又想到了孙朗曾经给她举的例子……三国演义的例子。
孙权和刘备之间无论有何龃龉，在曹操的强力威胁下，总要联合的，哪怕盟友内部之间也有互相的算计与冲突，但两者联合，总能安心不少的。
这正是如今她正在做的事情。
皇宫之中，一处宽大的走道上，摆着一桌御膳房的温火席面，简直是非常诡异的画面……而帝国的两位上将正对而坐。
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交手已经开始了。
帝姬平静道：“你的处境很不妙，太子太师这个位置看起来很诱人，可却是抹了蜜的毒药，身为太子的师傅，你固然会因此得到极大的权势，可风险也随之而来……譬如，太子因为德行不足，被废了，你这个太子太师究竟要担多大的责任，你想过没有？到时候啊，可能你转眼就楼塌了。”
孙朗淡淡一哂，给帝姬倒了一杯酒——碗筷杯盏准备了两套。
他将酒杯推过去，然后说道：“杀戮同袍将士，斩杀七曜剑圣，毁坏镇国圣剑，临阵脱逃失踪，这样的罪名如何？处决朝廷命官，恐吓封疆大吏，操纵一州军政，私通外国势力，这样的罪名又如何？”
“虐杀皇子，私自调兵，挑衅天威，无视律法，这样的罪名又如何？”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噗的一声吐到一边：“妈的，真不知道这烈酒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肥宅快乐水。”
将酒杯啪的扔到一边，他的胳膊搁在桌子上，整个人前倾，以侵略性的姿态向帝姬逼近，缓缓道：“还看我楼塌了……皇帝真要搞我，还用罗织这种罪名、以太子做饵吗？他甚至用不着编造什么罪名，只需要把我做过的事情列一列，一个国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国贼就闪亮登场了。”
帝姬冷笑道：“用你的话来讲，你倒是挺有逼数的。”
孙朗说道：“谬赞了，比起你和你爹来，我还差得远，你看，你爹明明有非常有理有据的理由来审判我，可他却不做？为什么啊？”
“是因为他很有逼数。”
“因为他知道。”神策上将淡淡道，“他今天宣布我孙朗是大逆之贼，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能把他拖到太庙里剐了。”
帝姬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凌厉无比。
身为皇家的成员与帝国的大将，她有足够的理由愤怒。
可下意识地愤怒之后，她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可他现在敢了。”帝姬涩声道，“是谁给了他勇气？”
孙朗答道：“梁静茹。”
天策上将那沉着肃然的心境骤然被打破，她恼怒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讲那种烂话了！”
孙朗若无其事道：“不然呢？如今的我们相互提防，绝不会达成真正的信任与共识，信息不透明，便是商讨皇帝可能存在的阴谋，也不过是瞎几把猜测，完全不会有正确的结论，何必做无用功？不如说几句骚话开心开心。”
帝姬先是一怔，然后冷笑道：“你终于忍不住了。”
孙朗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啊，什么？”
天策上将眯起了眼睛，缓缓道：“装傻就没有意思了……我这些年为皇帝做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他的很多秘密布置，你想要趁他在装病昏迷期间将他早年埋下的钉子尽可能拔除，得依靠我的情报吧？想要就明说。”
孙朗正襟危坐抬头摆出金毛的神态：“想要。”
帝姬一笑，然后言简意赅地拒绝：“不给。”
孙朗也不吃惊，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抛了个媚眼过去：“真调皮，又想跟我讨价还价……那这样吧，你出情报，我去砸场，收益八二分。”
帝姬下意识地说道：“可以，我八你二。”
孙朗重重一拍桌子，点头道：“成交。”
“……”
“……”
帝姬沉默片刻，勃然道：“你算计我？”
孙朗打了个哈欠：“公平交易，两厢情愿，童叟无欺，什么阴不阴的？说话恁的难听，我可是把八成的利益都让给你了，而且到时候你只是出一些情报，而我却要辛辛苦苦去干活的——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帝姬张口结舌。
她只是习惯性地与孙朗讨价还价罢了，反而被趁机摆了一道。
皇帝这些年的布置何等庞大，他有着巨大的权力与财富，这足以喂养出极为可怕的怪兽，其在暗中掌握的力量，连掌管天策府的帝姬都极为心动，显然，如果趁着皇帝昏迷期间将其所遗留下来的巨大力量掌握在手中，足以让天策府的底蕴产生另一次巨大的飞跃。
可孙朗却对这些毫不在乎，甚至不介意八二分账。
这可是一个极端精明、绝不肯吃亏的家伙……他到底想做什么？
帝姬突然道：“你所发现的任何情报和收获都要共享！”
孙朗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当然。”
面对着这种笑容，公主殿下突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阴冷，她总觉得孙朗知道些什么……但她没有询问。
因为她知道孙朗的性子，也知道很多事情已然改变。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对自己毫无保留了，他如果不想说的话，那自己无论怎么问，都不会有正确的结果。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帝姬低声道：“平阳怎么样？”
孙朗淡淡道：“还好，每天都笑得很开心，晚上会偷偷自己哭一会儿。”
帝姬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真的要辅佐大皇兄继位？”
孙朗歪头道：“怎么，你有什么大胆的想法吗？”
帝姬张了张嘴，然后摇头一叹：“我先进宫了，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
她起身越过孙朗，向着通向内宫的门户走去，孙朗在后面嚷：“喂，八二分账呢，说话要算数的！”
帝姬头也没回，摆了摆手：“等着吧。”
孙朗目送帝姬进去，然后回身，随手拿起一根筷子敲打着碟子，发出清脆的响声，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与皇帝的对弈一直都在进行着。
这老东西自导自演一出苦肉计，那他就趁势来一招釜底抽薪。
这样想着，他高声道：“人呢！给老子打包！”
而帝姬已经进入了内宫之中。
之前躲在一边的太监瑟瑟缩缩地过来引路，自从陛下昏迷之后，内宫外朝的氛围都变得越发奇怪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帝姬行走在皇宫之中，竟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与森然，她环视左右，这里的一草一木她本来非常熟悉，可短短数日，便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同了。
御极殿，君王的寝宫，经过了再三的确认与登记，帝姬终于见到了病床上的皇帝……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时不时露出痛苦之色。
这就是帝国的君王。
再一次看到这张脸，帝姬心中生出的却是十足的厌恶之情，还有恶寒……她知道，躺在床上的并不是一个身受重伤的虚弱老人，而是一个枭雄，一个极度自私冷血的怪物。
包括这次行刺，也只是他阴谋中的一环。
他就躺在这里，双目紧闭，仿佛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觉，但是帝姬知道，皇帝一定在冰冷而漠然地窥探着……所有。
“见过皇祖母，见过母后。”帝姬上前拜道，“见过皇兄。”
“诗儿，你来的正好，劝劝你的母后。”太后神色不愉，“简直胡闹。”
帝姬将询问的目光望向皇后。
刚刚被钦定了听政之权的皇后娘娘似乎有了第一个主张。
“整整五日，最顶尖的太医和圣器大监对陛下的病情束手无策，再给他们五日，难道陛下就会好转吗？”
皇后娘娘说道：“本宫以为，为今之计，我们要从朝野之中征求人才，集思广益，寻找遗贤，医好陛下的伤势。”
帝姬闻言，心中一沉。
不知为何，她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