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章 亲眼所见？
一片哗然。
仿佛平静的湖面瞬间投入了一枚炸弹。
震耳轰鸣，巨浪滔天，冲击波推动着水汽咆哮扩散，帝国的大臣们全都变了脸色，惊呼声不绝于耳。
因为那是七曜剑圣。
帝国的终极武力，后土的力量威慑，是这个国家的骄傲与尊严。
其象征意义真是太大太大了。
所以，帝国重臣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封锁消息，甚至没有轻易去动灵木黎的族人，哪怕皇帝身上残留着岁星的剑痕，哪怕灵木黎的嫌疑无可置疑。
因为这个消息传出去的后果……实在是太过严重了。
一代代剑圣在天元数十年乱战中以鲜血与牺牲为代价铸就出的骄傲与荣誉将会被动摇，后土的武道之光将会蒙尘，甚至帝国都会成为笑柄。
整个国家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毕竟七曜剑圣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可如今，一切的隐瞒和封锁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当朝皇后毫不犹豫地向整个朝堂宣布了整个消息。
——这个败家老娘们！
稍有理智的大臣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都在心里破口大骂，没轻没重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皇帝让她来听政，简直是神志不清了！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他们拿皇后毫无办法。
——因为她是当朝国后，后宫之主。
而皇后也不用着考虑他们的想法。
——因为一年多前的薛宝钗事件已经让皇后的政治声誉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在外朝安插扶持的势力更是被连根拔起，与外臣的友善度无限接近于零，她和外朝众臣，本来就互相瞧不上眼，搞起事儿来更是毫无顾忌可言。
所以，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嘴巴长在她身上。
而朝臣们更是没法拿她怎么样。
没有人敢上去抡她一个耳刮子，或者让她夹了鸟儿嘴。
因为唯一可以这么做的皇帝，正在昏迷之中。
昏迷之中……
孙朗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第二枚棋子，他想。
皇后就是一根搅屎棍，她身为皇帝的妻子，也只能依靠皇帝，她会是皇帝意志的最忠实的践行者，不需要任何保证或者承诺，因为皇后的身份是凭着皇帝而生的，皇后必然会跟皇帝站在一起，保障他们共同的权力。
他望着皇后娘娘，皇后也看向了他，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寒光。
显然易见，这一切都是来自皇帝的授意。
无论是提出遍访朝野、寻找逸才奇士入宫诊治，还是将灵木黎刺驾的事情搞得满朝皆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主意，他暗中嘱咐皇后去办的。
灵木黎作为护国剑圣，却悍然刺杀君主，此事势必掀起巨大的波澜，影响之深远，简直无法可想，届时各种动乱自不必说，流言也会纷纷而起，这一切都意味着巨大的动荡和变乱，但是……
但皇帝就是想让朝野乱起来！
这个推测听起来荒谬至极，任谁都不会相信。
因为以正常的逻辑来看，李广渊身为这个国家的君主，有着战胜天魔的武功与声望，对国家的掌控力极强，在朝野之中也有着极大的威信，他并非是被跋扈臣子所欺压的弱君，更是注定要留名青史、为后世所传诵，这样一个皇帝，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国家乱起来？
但事实确实如此，只有孙朗知道，皇帝有着庞大的野心和疯狂的计划。
他将自己的儿子和亲人都视为棋子，为了长生之梦，不惜杀害功臣，不惜拿整个国家做赌注，他已经疯了，或者说冷静得惊人，因为只要达成他的野望与目的，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与力量重整这个国家，甚至带领帝国更上一层楼……既然如此，那短期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这就是他将皇后推出来的目的吗？
假装遇刺昏迷，是他将自己藏于幕后，有些事情让皇后来做，显然更加取巧，因为皇后本质上只是垂帘听政——有些事情，皇后做了，朝臣们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大骂傻-逼老娘们，但这些事儿如果由皇帝亲自来做，那朝臣们是可以跳起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的。
而如今，问题的关键……
皇后喊破了刺杀陛下的钦犯的身份，她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孙朗目光闪烁，一边思索，一边看向周围，他身为武臣之首，位列武班前列，无论是身边还是对面，都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大臣，是朝政真正的参与者和掌控者，只是此时他环顾四周，老狐狸们虽然面色阴郁，但还是一语不发，并且将眼神投向他这边。
马勒戈壁的，这帮老东西。
孙朗心中暗骂。
有时太出风头也不好，就像现在，大家都习惯孙朗冲锋陷阵了，怼皇帝也好，怼皇后也好，在众人眼中，神策上将孙朗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泰迪，没有什么话是他不敢说的。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自家出头，等他跳出来骂皇后就好啦。
大概所有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妈的，连出来趟雷的都没有。
孙朗想了想，传音给太子殿下，所谓有弟子服其劳，上吧建成！
改日弄个由头给裴矩王珪他们升升官，来朝堂做炮灰，十分好了。
太子殿下本能地犹豫了一下，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怂而无断的性子还是没改过来，而且没有养成身为皇者的霸气，战斗力十分堪忧。
他弱弱道：“母后，此事牵连甚大，在真相未查明之前……”
话还没说完，皇后就劈头盖脸喷过来了，毕竟娘骂儿子简直是天经地义，身为皇后，怒斥一番太子，满朝文武谁都管不着。
只听她气势汹汹道：“真相未查明？你的意思是，灵木黎不是凶手？你父皇的伤势你亲眼看到了，除了木曜圣剑，还有什么帝兵能斩出那样的伤痕，除了七曜剑圣，又有谁能闯入宫中、悍然行刺，并在禁宫供奉们的合击围杀中逃遁而去？”
太子殿下嗫嚅道：“但……但……”
皇后冷然道：“你说说，除了剑圣本人之外，还有谁能驾驭七曜圣剑？”
此言一出，很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集在孙朗身上。
且不说神策上将号称得到先皇钦点认同、继任荧惑剑圣的事儿透着多少疑点，又有小道消息称，白羽威的金曜圣剑也在他的手中。
况且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有不少人都回过味来了。
灵木黎刺驾。
可问题是……木曜圣剑已经战死在大荒山了啊。
这是官方宣布的，陨落在大荒山的三位剑圣之一。
仔细一想，众人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微妙了……因为这事儿也很微妙。
因为从头到尾，似乎都能跟孙朗扯到关系。
大家都记得五六天前的那一晚，那搅得全城人都睡不好觉的传音广播，大家都听到神策上将的断喝，他喊出了木曜剑圣的名字，震惊其未死，而且在岁星剑宫中大闹了一场，还牵扯到了皇宫，还让包希仁吐了血。
也就是说，孙朗有可能是灵木黎复活的第一目击者。
这个身份就太微妙了。
而且还有更微妙的……时间往前推，推到大荒山之战。
官方宣布木曜剑圣已经战死在大荒山，其实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因为大家没有亲自参加那一战，没有亲眼看到木曜剑圣死去。
但孙朗多半是见到过的。
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大荒山之战是怎么回事。
那个不合格的火曜剑圣赤练炎天天嚷嚷是孙朗砍死了他的兄长，这事儿帝都早有风传，战死在大荒山的将士们究竟有多少人是死在孙朗手中的，这是一个众人都想知道却也不敢去探查深思的问题。
毕竟政治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没有必要刨根问底，掀开桌子多难看？死在大荒山的将士们都是与天魔拼杀至死的英烈，所有人都是英雄，谁吃饱了撑的去探究所谓的真相？那得得罪多少人。
所谓大荒山真相，大家都在有意无视和淡化。
但皇帝遇刺一案中，本应该战死的灵木黎重新出现，将大荒山旧事再一次放到了明面之上……大家又得正视这个尴尬的问题。
因为主导这一切的，是看起来又傻又倔什么都不懂的皇后。
皇后娘娘似乎也注意到了大家的目光所视，她眼神一亮，像是刚刚发现孙朗，眼中寒光闪烁，嘴角冷笑连连，口中却装模作样地问道：“如果本宫所记不错的话，灵木黎那逆贼据说已经死在了大荒山，为什么又在最近悍然出现，做下刺驾谋君之大罪？”
众人一片沉默，大家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等了片刻，然后问道：“神策上将，您是朝堂柱石，是天元大将，也是从大荒山生还的将士之一，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您是在战场上失踪，两年来一直销声匿迹，朝廷也认为您已经死了，只是最近才出现，就像那逆贼灵木黎一样……啊，当然，本宫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孙朗冷冷道：“但皇后娘娘似乎已经把怀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论心中在想什么，闻言都一阵暗笑。
不管怎么说，听孙朗讲话就是有趣啊……朝堂跟相声社似的。
皇后淡淡道：“上将军说笑了，但本宫心中却有疑惑，毕竟大荒山幸存者不多，灵木黎缘何死而复生，又为什么会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举……我想这一切的源头，得追溯到大荒山之战，所以得问一下战争的亲历者。”
她问道：“请问上将军，大荒山中，灵木黎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您亲眼看到他战死了吗？”
孙朗皱眉道：“娘娘这是在审问我吗？”
皇后心平气和道：“不敢，本宫只是一介妇人，本应身居内宫，但有君王之托，赋予听政之责，出于对陛下的关心和职责的履行，请教上将军若干问题罢了，此乃国之大事，重于苍山，请上将军不吝解答。”
孙朗答道：“这是国之大事，更是国之机密，不应该在如此场合讨论，毕竟人多嘴杂……就像娘娘方才宣布了灵木黎的刺驾身份，着实不妥当，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令人心动荡，引起友邦惊诧……”
皇后娘娘挑眉道：“本宫乃是妇人，不知外朝规章，这男儿议政，竟是如此小心谨慎吗？比我们女儿家绣花还要精细小心啊……”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本宫只知，帝国是武道强国，此世最强非是妄言，英雄辈出，武功赫赫，这样一个国家，君王被刺是奇耻大辱，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凶手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小心谨慎地行事？武学一道本应该勇猛精进、一往无前，武道之国行事却得小心谨慎、怕这个怕那个，似乎听起来有些奇怪啊，难道天下之大，有什么能让我朝畏惧的吗？”
她这么说倒是没错。
不仅没错，还有一点政治正确的意思。
孙朗刚想说话，皇后又说道：“但无论如何，本宫已经说出来了，往事不可追，还是请上将军回答本宫的问题吧……这是朝堂，是群臣议政之地，至于人多嘴杂，本宫相信诸位大人都是恪守职责的大臣，不会乱说的，本宫信得过他们，莫非上将军信不过？”
孙朗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大荒山的幸存者，并非臣一人。”
“本宫知道，还有日月两位剑圣。”说完，皇后就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两位剑圣与皇家亲近，这个问题，本宫昨日就问过了，大荒山战场分兵，两位剑圣与灵木黎并不是在同一个军阵，据他们所言，木曜剑圣当时是在战帅麾下压阵的，所以这个问题，似乎只能问上将军了呢。”
她盯着孙朗，重复了一下刚刚的问题：“那么，请神策上将告诉我们，当日大荒山，灵木黎做了什么，他是否真的死了？”
空气凝滞。
众人息声。
众目睽睽，孙朗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死了。”
皇后皱眉道：“上将军亲眼所见？”
“不。”
孙朗慢慢抬头，直视帝国的皇后，一字一顿道：“是亲手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