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总有一日
卖惨计划果然奏效。
安卓将神策上将如今所处的危险处境一讲，女孩子们的脸上便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再也没有心思追究其他细枝末节了。
她们一个劲地继续追问孙朗到底做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做了什么啊？
抢妓院，砸天策府，欺负皇子，太庙撒泼，欺负皇后，欺负太子，欺负陛下，将七曜剑圣轮了个遍，画色-图……等等等等。
他做的就是这些事儿。
可这些事儿……说了就是个死啊。
安卓绞尽了脑汁，回忆着孙朗的叮嘱，揣摩着平日里神策上将睁眼说瞎话的奥义，谨慎地回答道：“上将军进京之初，便雷霆一击，揭破了天魔余孽在帝都的潜伏阴谋，牵扯出了一大批被腐化的叛逆之辈，所以得罪了许多利益相关的势力，进而遭遇了重重阻拦和阴谋……”
“那些人在帝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网，手段层出不穷，上将军遭遇过火曜剑圣的挑衅，被人在朝堂之上群起攻之，被污蔑，被算计，被人误解，被皇室刁难，如此种种，艰辛奋战，不亚于天元当年……”
赵飞凰眼中的紫芒不停闪动，袖子遮掩下，指甲已经扣入了掌心的肉中，她压抑不住声音中的颤抖：“那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安卓掩面，那张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看起来悲愤又伤感，他在经历了情感的急剧波动之后，方才缓缓道：“以德服人，奋勇向前，仅此而已。”
赵小姐还要再问，安卓就已经受不了了，他今天超常发挥，甚至完成了不属于他的吹逼人物，可谓是身心俱疲，生理和心理状态都已经到了极限。
再说下去，会吐的。
“如此种种，便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这种事情，也不该安某来讲。”
他堵住了众人询问的路子，并且劝道：“而今诸位已至，晚些时候便可以互诉衷肠，酸甜苦辣，总要本人亲自诉说，才是完整的倾听，安某转述，无法展现元帅辛苦之万一，各位小姐还是将关心与情意留给良人吧。”
话已至此，再问也没什么意思了。
况且远方大地震动，第二波前来迎接的人马也即将到达。
安卓看了一眼面色各异的女人们，心中松了口气。
妈嗨，总算应付过去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拜访和迎接。
孙朗麾下的部将，与孙朗并肩过的挚友，与孙朗臭味相投的同伙儿，这些在天元战场上取得功勋战绩的英雄们接二连三地赶到，规格之隆，待遇之高，面子之大，震惊了早有心理准备的女孩子们。
别说是亲眼见到诸多书上的英雄而陷入了狂热状态的银落，就算是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气度沉凝的赵飞凰都激动不安起来。
“诸位叔伯实在是太客气了，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
她连遣词造句都不利索了，甚至说话都带着结巴：“各位都是朝廷重臣大将，官居高位，身份尊崇，亲自迎接我等，实在是……”
曾经名震军中、纵横沙场的英雄们相视一笑，他们无论年龄、地位还是声望都远超这几个小姑娘，出城相迎几个小丫头片子，本应该是天大的折辱，但他们今日来此，却都没有半分屈尊降贵不情愿的意思。
“今天来呢，主要是两件事。”
冲天大将军黄巢向赵云龙略一点头，以示招呼，然后望着张银落与赵飞凰，温声笑道：“第一，我们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厮子念念不忘……今天都来认认脸。”
众人发出了一声哄笑。
而今有威望有地位的大人们齐聚，银落的脑回路终于转过来了，急忙从铁甲中出来，露出了娇美的面容和了不得的身段，男人们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心中恍然又发笑，似乎已经抓到了问题的重点。
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他们在心中发出讥笑。
这堂堂金陵童子鸡，大概是小时候断奶早了，这是在托物言志。
黄巢在这善意的低笑声中说出了第二个理由。
“第二嘛……我们本应该迎接他的，比现在更大的场面，比现在更热烈的氛围，可这已经迟到了两年之久。”
“他本应该风风光光回京，直至最近，才不声不响地踏入帝都，虽然朝廷给了他高官厚禄，可却欠他一个英雄般的欢迎。”
“两年之前，我等皆披红挂彩，走马游街，帝都成了花海，到处都是狂热的欢呼、女子的花束和无尽的光，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一个人行走，两年前的班师大典少了他，实在是整个国家终身的憾事。”
“可惜，人回来了，但曾经的遗憾，却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了。”
随着黄巢的低语，笑声止歇，欢快的空气变得肃穆，这些话揭露的是一个众人都不想提起的属于整个国家的黑暗过往，至少不该在这里提及。
黄巢半是无奈、半是叹息道：“所以今天，补给你们，聊以慰藉。”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当事人不在这里。
心怀愧疚的将军大臣们无法说些什么。
女孩子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宽慰之语，安慰之语，这些话，除了当事人之外，还有谁有资格说呢？
“不用补的，也不需要这种弥补的心态。”
清脆的话语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说话的人不是能言善辩的赵飞凰，而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银落。
这个出身明州的女孩子，坦然面对着一群功勋彪炳、地位权势远超张家的朝廷大员们，语气既不紧张也不激动，像是诉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前面还有路。”
她说道：“可我相信，总有一天，孙朗还会以英雄的身份，接受帝都乃至整个国家山呼海啸的迎接与拥护，他一定会做到的。”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预言，只是沉溺于爱意的小姑娘天真倔强的话语。
没有逻辑，没有理由，只是抒情式的强调。
山呼海啸的迎接，热烈的拥戴和欢迎……怎么可能。
除非再来一次天元战争。
大战已经结束了，帝国的军力已经臻至顶点，武功凌驾环球，再也没有一场战争能让整个国家团结一心地拼死作战，再也没有一场战胜能让天下子民都以手加额、激动哭泣，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成为整个国家的英雄。
所以黄巢才会说，孙朗缺席了两年前的班师大典，一错过便是永远的遗憾，那样的场景，那样的荣耀，已经没有重现的可能了。
因为英雄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在沙场上为国奋战、马上建功的纯粹之战已经再难重现了。
只剩下了朝堂政治龌龊的博弈，只剩下功名利禄悄无声息地腐蚀，只剩下了贪婪推动武战，只剩下了阴谋操弄权柄，这样的时代，没有英雄。
原本如此的。
但这个小姑娘在他们这群老谋深算、看透世情的掌权者面前说，会有的，英雄还会有的，那个曾经缺席的男人，还会再次以英雄之身震惊这个世界，获得无上的欢呼、祝福与荣耀。
听起来只是一笑而过的幼稚之语。
但望着那张认真的面孔，众人的心中都不禁一动。
因为在数年之前，在铁与血的军营杀阵之中，他们也曾看到过一张类似的面孔，不，是类似的神情，执着而又倔强，相信着自己所相信的事物。
他们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孙朗会对这个女子，始终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