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发生了
太子来不及勒马。
禁卫来不及相救。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战场上横飞的血珠,锋刃所折射的弧光,横飞的枪弹,炸开的碎石,战马起伏的鬃毛,长枪抖动的红缨……一切都放慢了。
仿佛有人放慢了这一切,目睹着这一切,记录着这一切。
铝热剂重机枪。
弹丸是包裹着铝热剂的钢珠,以极高的速度发射,击中目标后散落成细碎的金属粉末薄雾,随后引燃地狱之火,召唤恶魔的吐息。
烈焰神权国独步天下的火器工艺的代表作之一。
最致命的圣骑士用单兵重型武器。
在经过了短暂的预热旋转之后,喷吐出了吞噬一切的炎龙。
后知后觉的禁卫与龙枪军狂叫着上前,可在他们的注视下,太子殿下策马狂奔的身影骤然一顿,剧烈地抖动着,随即,一团火球骤然炸开。
火柱冲天,光焰弥散,极炽热的高温灼烧着一切,摧毁着一切,无论是软甲还是帝兵,无论是武功还是身体,一切坚硬之物都有极限。
太子殿下惨叫着,挣扎着,他的战马也疯狂痛苦地扭曲跳动着身子,一道盈盈清光保护着建成的身体,可那只不过是配备给皇室子弟护身的帝兵之宝,真正的太子配饰护具并没有来得及移交给他,这种帝兵无法从炽烈的火焰中保护太子周全,半吊子的防护只能加剧他死前的痛苦。
况且,目睹兄长陷入如斯惨状,帝姬并没有松开扳机。
铝热剂重机枪不知疲倦地倾泻着灼灼炎龙,灼烧着惨叫的李建成,暴雨般的弹丸呼啸而出,化作地狱之息的养料,谁也想不到,后土帝国的皇太子竟在皇城宫门前,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迎来自己的死亡。
他浑身上下都嵌着钢珠穿凿的伤势,浑身上下都被火焰缭绕烧灼,与他的马一起,猛烈的燃烧烤焦了人与马的骨肉,烤化了金属的铠甲,甚至渐渐将两者浇筑在一起,烧灼成了赤兔马的样子。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了。
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帝国,此世最强的帝国,武功凌驾环球的帝国。
皇太子,殒命。
就在皇城外,就在这玄武门之前。
死因,手足相残。
禁卫们发出了剧烈的嚎叫声,不仅仅是恐惧,也不仅仅是震惊,还是耻辱,还是不解,他们都是帝国的军人,自豪于祖国的辉煌与强大,他们无法理解,他们无法接受,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失职,还是整个帝国的疮疤。
他们疯了,势若疯虎一般向着扣动扳机的天策上将冲去,荣誉感压倒了一切,没人害怕这诡异致命的武器,他们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们振臂投出手中的战枪,奋起全身之力,破空直刺,呼啸尖鸣,而帝姬此刻精神恍惚,更不知躲避,眼见便要被捅成刺猬。
关键时刻,赵云龙从天而降,大枪一抖,便将攒刺的投矛尽数扫开,她将帝姬往后一拉,劈手一记耳光上去:“你不要命了!”
子-弹已经打空,但帝姬依然死死地握着扳机,眼神发直,身子颤抖。
手足相残。
弑杀太子。
方才满脑子别无他念,如今方才回神,大事已经做下,就算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如她,现在也感到一阵阵的战栗、恐惧与失落。
众目睽睽之下,她杀死了自己的兄长,令太子喋血玄武门。
一切的功绩与声望将如烟飘散,历史将铭记今日,她曾想改变帝国,她曾立下无数功勋,她曾放弃了最爱的人,如今,所有的坚持与牺牲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她背上了骨肉相残的罪名,所有的荣誉与盛名已经不复存在,骂名与唾弃将伴随她直至死后,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这一切,岂是一句“我又何惜”便能释怀的。
她望着赵云龙,怔怔地落下泪来。
战场已经一片哗然。
连离火的毛子们都忘了开火,鲁淑仁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银落,无疑,刚刚这丫头的转体三周半大力投掷提供了弑杀皇储的凶器。
片刻之后,一名离火毛子指着银落,结结巴巴地吼道:“是她……是她杀了后土的皇太子!”
银落先惊后怒,大叫道:“你们怎么又怪我!”
“你把铝热机枪丢过去的!是你教唆她杀的!”
该毛子以离火法典的罪行主从判定原则确定了对银落的指控,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与疑问:“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哪边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毛子发出了惊叫:“等一下!我认识这副动力甲!还有上面的涂装火纹!来自枢机团的祝福!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
话音未落,库瑞尔撞将下来,剧烈的冲击力将这个毛子的动力甲直接踩得塌陷下去,旋即,马卡洛夫的枪炮也轰了过来,他大喝道:“继续战斗!敌人尚未倒下!这个人也是背弃了离火的叛逆,以神皇之名,处决她!”
银落开枪还击,战斗再起,混乱的战斗继续。
赵云龙猛烈摇晃着浑浑噩噩的帝姬:“你哭什么!现在是哭的时候吗!?”
帝姬愣愣地看着老赵。
“你的目的只是杀掉李建成吗?这就完了吗?”
赵云龙揪着她的衣甲,厉声道:“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你的国家,这是你们李家的烂摊子!而皇宫之中正在为这个国家战斗的人是谁?是孙朗!他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你想让他这么一走了之吗!?”
帝姬那黯淡无神的眸子亮起了一点星光。
似乎渐渐恢复了生气。
莫名的执着给这副心灰意冷又精疲力竭的身躯注入最后的力量。
也许是为了对守护帝国的执念与责任。
也许是为了不负迄今为止的一切牺牲与坚守。
也许……只是为了一个人的名字吧。
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伸出手,赵云龙便将手中的长枪递了过去。
天策上将接过了这柄武器,然后,用力地高举。
她厉声喝道:“李建成谄媚君王、假传圣旨,更试图谋害本将,今日授首,我等当入宫向陛下请罪,众军听令,随我进宫!”
厮杀正酣的天策府众人没有任何异议,他们既没有承受大的伤亡,也没有遭遇大的冲击,他们出于对帝姬的信赖与忠诚前来这里,是贯彻自己的忠诚与信念,无论主君做什么,无论主君去哪里,难道还有第二个抉择吗?
他们同时发出山呼海啸的应答声。
虽然数量已经不满千人,但嗜血壮烈的气势却一往无前。
而大部分禁军……锐气已丧。
太子授首,帝国大变,这一切都冲击着这些普通军人的心灵。
而帝姬言语之中,竟要悍然进宫,这更令他们震撼心惊。
毕竟这丧心病狂的女人竟然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她已经无法回头了,谁知道她进入宫中,又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职责所在,剩余的禁卫们迅速做出决断,只见首领人物大喝道:“入宫入宫入宫!关闭宫门!不要让这些贼子染指皇城!”
这才是他们终极的使命,捍卫皇城。
首领从贴身怀中取出一件短笛,奋力吹响,震动九霄,凡天子九门,皆闻此音,只是等闲不得动用、擅用按渎职论的终极信号。
是天子九门的守护者们用于示警的终极信号,不仅彼此提醒戒备,并且向大内司武监提出最郑重的要求——启动禁宫护卫大阵。
因为局面已经糜烂至斯。
城头惊龙弩应声而发,更多的战争器械宣告解封,禁卫们交替掩护、飞速入宫,力士们已经在奋力推动绞盘关闭沉重的宫门,恨恨不已的禁卫们带着满腔的恐惧与怒火,纵马驰入天底下最壮丽的皇城。
如果他们再冷静一点,就会发现,以兵法闻名六军的天策帝姬并没有急着冲击宫城,而是徐徐收拢部队,只摆出了进攻逼迫的架势。
禁卫首领驰入宫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快快快!马上去禀告司武监的秉剑大公公!再不启动守宫大阵就晚了!”
一名下属火速驰马而去,另一名副官则是迟疑道:“将军,太子殿下的尸体……没有抢回来。”
将军恨恨道:“都快烧成灰了,抢回来又能作甚?留给她又能作甚?若是完整的身躯,尚能挑着头颅示众,一副焦尸又能做得了什么?为今之计,当守住皇宫,召唤大军勤王,教逆党们灰飞烟灭!”
“……是!”
将军登上墙头,小心望着宫外,天策府的人马没有抢先宫城,而是四下散开,将那一队离火精锐团团围住,这是意料之中的抉择,毕竟要先解决后患,只是,这些离火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都是该死的贼子!”
那禁卫将军恨恨道:“火并一场,都死了干净才好!”
而太子殿下的焦尸,静静地躺在离玄武门不是很远的地方,依然缭绕着十数多火苗,散发着渺渺的青烟,禁卫们没来得及抢回他的尸体,因为还着着火,而且还与战马熔在了一起,而银落等人与天策府兵也没去在意,毕竟只是一个死人,死的透了,跟生前荣华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的尸体内部,透过那些深深的灼烧伤口,闪过了稍纵即逝的、令人不安的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