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共工
天魔向孙朗伸出了手。
是邀请，是和解，是提议，是交易。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孙朗的人。
每一句言辞都建立在对孙朗的了解的基础上，每一个观点都切中孙朗最关心的重点，然后展示力量，表达诚意，以至于做出许诺。
不会有残暴的统治，不会伤害孙朗所在意的那些人，甚至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因为他有更远大的理想与诉求。
只要孙朗答应了他的提议。
反之。
那就放手一战。
胜负难测，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将会有很多很多人死去，旧部和恋人们，能够活下来的百不存一，这个国家一定会变成废墟。
孙朗凝视着那只手。
天魔没有催促，他有充足的耐心。
而且那也不是一个很容易的抉择。
“老实说……”
孙朗突然翻了个白眼：“你的灵感是不是来自中国异闻带？”
天魔一怔，然后也笑了起来。
“我也是之后才反应过来……真的很像。”他摇头道，“但并不是，而且我们能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孙朗淡淡道：“你看起来如释重负。”
“从你开始讲这种只有我能听懂的梗的时候，我确实松了口气。”
天魔说道：“事实上我已经做过了许多设想，‘但是我拒绝！我岸边孙朗最喜欢的就是对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说no’应该是出现概率最大的台词……”
孙朗也笑了起来：“这句话确实最应景……真想说说看啊。”
天魔耸耸肩：“只是说说看的话，还是可以的，无论说几句都行。”
孙朗没有说话。
元祖天魔也收敛了笑意，语气依然真挚：“我知道你依然耿耿于怀……但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漫长的岁月会冲刷掉过去的芥蒂，成为共饮时相视一笑的谈资，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他走上前来，伸出手，试图拍拍孙朗的肩膀，但迎上孙朗平静的目光，他尴尬地收回了手，摇头苦笑了一声：“看来这张脸实在很不讨喜。”
顶着李广渊的样子，天魔缓缓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的，你是为了那些人的生命安全，这才放弃与我死磕到底，否则我实在没有胜过你的把握，届时我的所有努力和安排付之东流，你也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两败俱伤，最讨厌的结局……不是吗？没有任何的获胜者，我们谁都不喜欢。”
他站在孙朗身边，护宫龙气已经渐渐散去，京师上空的乌云也慢慢消散，阳光照耀，蓝天再现，仿佛一切的劫难与悲伤都已经过去。
“我会尽我所能，给予你所想要的一切，无论是高贵还是逍遥，无论权势还是自由，按照你我的约定，你可以带着你想带的任何人四处遨游，你所在乎的那些人都将得到最妥善的安置，如果你想的话，待我稍稍统合后土的权力，便会开始着手布置连通地球的传送门……”
“我会将你当做亲兄弟来看待，我的族人们也将视你为领袖，我们会将你的名字镌刻于神圣之门上，伴随着洛迦之灵的呼吸传遍宇宙的永远，孙朗，时间漫长，未来遥远，我们可以让自己的名字，存留得更久一些。”
孙朗一直没有搭话。
他的目光扫过天魔身后沉默的人们，那些夺舍成功的天魔的眼眶中燃烧着浓烈的精神光焰……当然还有三人没有任何异样，就像人类一般。
三名剑圣。
卫望舒，卫羲和，还有沈瑶花。
孙朗慢慢地抬起手来，指着这个投靠天魔的未-亡人。
他转头看向元祖天魔：“你能让死人复活？”
这是令沈瑶花决定投靠的关键因素……这个痴情的女人执着于复活自己的丈夫，听信了天魔的鬼话，无视严峻的生死壁障。
元祖天魔平静道：“我当然做不到。”
孙朗没有说话，但看着天魔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天魔说道，“我虽然无法令死去的人复生，但却可以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再见到她的丈夫。”
孙朗的语气极为冰冷：“也就是让她去死吗？”
天魔摇头道：“当然是活着。”
“……”孙朗平静道，“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复活一个死去的人很难很难，几乎做不到，可让沈瑶花与她丈夫再相聚，对于我来说却很简单。”
孙朗的眼神剧烈地动荡了一下。
他产生了一个极为震惊的猜想。
“……什么意思？”
元祖天魔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比复杂之色，有不解，也有叹息，恐怕他现在都无法理解大荒山中出现的纰漏，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因由。
“霑哥儿的魂灵……”他叹息道，“就是水曜圣剑的剑灵。”
孙朗露出了极度震惊之色，他死死地盯着天魔，想要寻出他脸上的作伪之色，但是没有，对方的样子不像是伪装。
“……胡说。”他喃喃道，“他明明是人……”
“他不是，他是我的孩子，共工那混沌幼小的灵光是我亲自点入那曹家婴孩儿的身上的，那时候我在尝试另一条路……否则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够力压帝国一应顶尖强者、以最优秀的资质取得水曜圣剑的认可？”
天魔叹息道：“我本以为那是一条可行的路，但即使是天魔，在人类的躯体中滋养长大，竟然也会变得像人类一样，有了自己的想法与意志，甚至压倒了对我天生的服从本能，选择了另一条路……”
谈到这件事情，他也是一脸唏嘘喟叹。
而今他已然大获成功，所以能心平气和地回忆从前的失败，大荒山的计划本来完美无缺，但从霑哥儿到孙朗，一环与另一环接连崩解，然后便是连锁式的大溃败……他料错了一个异世界的人类，也料错了另一个天魔。
“我现在已经不再责怪他了，哪怕是看在你的份上，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他很重要，你一直耿耿于怀，但现在，我可以让他复生，因为它是共工，源自辰星水曜的魂灵，是从我的灵体中裂解出的一部分，只要我活着，它就可以一直活着，重新获得安宁与幸福。”
天魔温声道：“我们都可以放下过去了，孙朗，我们可以向前看，你履行了你的承诺，你可以继续守护着这个世界，看着我如何治理和开拓。”
“假如我违背了我的诺言，以暴力和掠夺对待人类，你可以随时站出来向我开战，讨伐我的失约之罪……孙朗，信任的建立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都可以向我提。”
孙朗怔怔不语，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一事：“……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天魔诧异道：“当然……怎么了？”
孙朗慢慢地摇头：“没什么……我要先出去看看。”
元祖天魔笑道：“可以理解，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对于我来说也是好事，可偌大的帝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的局面应当如何结束，依然需要我们进行商议和探讨，你记得……”
话音未落，孙朗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向外冲去。
天魔摇了摇头，垂下了眼帘。
掩住了眼中锐利的光芒。
身后的沈瑶花依然垂手而立，静静地等待着。
孙朗冲出宫门。
他看到玄武门外凌乱的尸首，顺着与金曜圣剑的感应，沿着军马开拔的痕迹，一路奔驰在广阔的御道上，他跑得很快，诸多纷乱驳杂的念头纷至沓来，他几乎想要抱头大叫，想要大声怒吼，即使如他，也无法捋清此时此刻的心情，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他现在只想见到她们。
然后才能平静下来。
临近后土剑宫，远处有不少天魔戒备，见他如狂飙冲来，纷纷迅速避退，看来已经得到了叮嘱与警示，被这个人随手杀掉根本没处喊冤。
孙朗一眼便看到了那满地倒下的尸首。
有惊慌的战马四散奔逃，有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都是，有宛如雕像般伫立的动力甲……站立的，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
他看到赵云龙和鲁淑仁脸色凝重地四下翻找尸体，赵小姐抿着嘴唇，他看到银落摘下头盔，呆呆地靠在墙边，而库瑞尔陪在她身边。
平阳则是坐在远处。
大家几乎同时看到了孙朗。
赵小姐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连最独立最淡漠的鲁淑仁都红了双眼。
孙朗如闪电般趋近，连声问道：“有没有人受伤？”
他看老赵与鲁阿姨无恙，赵小姐哭声中气十足，库瑞尔的炽天使连划痕都没有几道，只有银落呆呆地坐在墙角，心中一痛，来到少女面前：“银落。”
少女怔怔地抬头，望着孙朗熟悉的面容，泪水充溢了她的眼眶。
“孙朗……”她的声音软弱而又茫然，仿佛置身于一场还未苏醒的噩梦，少女的声音小心翼翼，谋求着温暖的光芒。
她的眼神与话语中都蕴含着信赖……以及祈求。
“我们……赢了吗？”
孙朗的心仿佛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他低声道：“……对不起，所谓的剑印，是一个陷阱，帝国败于一个数百年谋划的阴谋，后土完蛋了，我无能为力。”
银落的目光怔怔的，似乎无法理解孙朗的话语。
孙朗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赵云龙：“没有时间哀悼了，老赵，你带着她们马上……怎么了？”
他吃惊地望着赵云龙，因为老赵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老赵沉默片刻，侧开了身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平阳。
孙朗怔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深呼吸，世界一瞬间变得好远，不知为何，很多昔日的回忆和片段涌上了心头。
一种莫名的酸涩感从心湖中翻滚开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不太愿意相信和接受，只是迈开步子，一步步地，走向了坐在地上的平阳。
这一路走得很慢很慢，虽然很短很短，但像是一口气走过了八年。
平阳坐倒在地上，身边是倒下的战士们，她的身上沾着血污，盔甲也有几处破损，她披散着头发，四下满是破碎的刀剑，坐在那里，就像是战场的哀悼者与记念者，记念着所有死去的名字。
宛如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一样，飞驰于战场，接引勇者的魂灵。
她慢慢地回过头，望着孙朗。
想笑，但脸上满是悲伤。
“师父……”
宛如梦呓地说。
“姐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