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水曜之梦
散发着无穷威势的天魔擎起后土圣剑，眼中闪耀着炽烈熊熊的蓝色光焰，几乎整个京师的生灵都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
哪怕这只是余威。
天魔低语道：“孙朗，我很失望，我也很好奇。”
战斗没有第一时间打响，也许天魔还心存侥幸，因为一战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亦或战斗早已经开始。
以语言攻击和动摇对手的心防，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孙朗淡淡道：“失望是失望我拒绝了你的提议，使你陷入了必须一战的被动局面，好奇是好奇于我到底有何自信，能在这种局面下向你发难。”
天魔唏嘘道：“没错，京师的帝兵武者被一网打尽，庞籍等人还在金殿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统统身首异处，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救下一个人——这些你都不在乎了吗？”
孙朗抬手道：“那么，请。”
天魔眼中神光涌动，并没有接话。
孙朗歪头道：“害怕了？犹豫了？迟疑了？”
天魔身上气焰稍缓，坦然道：“是，因为人是最难揣测的生物，我认为你会顾忌这些人的生死安危甚于社稷，所以才会与你交涉谈判，但刚刚交涉谈判的时候，我谨慎地把握着尺度，不会将这些人的性命作为砝码，甚至会刻意淡化他们，更不会用这些人胁迫你投降就范，因为我知道你狠得下心。”
“一旦你决定将这些人的性命弃之不顾，那我最大的倚仗便宣告失效，你一定会成为我最可怕的梦魇与敌人。”
“我小心谨慎至此，没想到竟然是你主动走出了这一步。”
“当你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战无法避免，庞籍这些人的性命已经不再成为你的顾虑和阻碍，你一定做好了准备。”
他盯着孙朗，沉声道：“所以我想知道，你究竟做好了什么样的准备，是准备将这些人牺牲，还是别的？难道为了所谓的人族，你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不会输的。”
说到这里，天魔重复了一遍：“我是不会输的，这句话同样奉还给你——记住，划重点，这句话要考的。”
孙朗只是微笑着：“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天魔一怔。
“你应该立刻下令处决庞籍他们的，可你还是在这里说话，并没有付诸行动，同样的手段奉还给你，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你应该明白，杀一个来胁迫示威并无用处，对于我来说，死一个和死一百个都是一样的。”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天魔：“来，下令吧，动手处决他们，然后我们把京师打成白地，把天魔统统杀光，把你数百年的心血与等待化作一场空。”
元祖天魔冷笑道：“反过来威胁我……这难道就是你的打算？”
孙朗淡淡道：“当然不是，靠绥靖与妥协换来的胜利并非是真正的胜利，我明白这一点，你也明白这一点。”
“可绥靖与妥协能够换取足够的时间与空间，以待真正的决战。”
天魔摇头道：“你并非不懂这一点，但依然做出了愚蠢的决定，是谁让你生出了无聊的斗志？原本不必如此的。是那些女人吗？”
孙朗笑了笑。
他摇着头，看起来很是失望。
天魔冷声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这就是我所说的，你学会了阴谋，学会了诡计，学会了以恶意揣测人，学会了认知和利用人类灵魂深处至深的黑暗……可那不是人类的全部。”
“你依然不懂人类。”
孙朗轻声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只能从他人那里汲取战斗的力量？看来三年过去，你已经忘记了我本来的样子。”
天魔目光闪动，声音变得越发讥讽：“啊，原来是这熟悉的蠢模样，你又变得像以前那么天真可笑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不，不一样的，现在的我，并非是谁的傀儡，而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做出抉择。”孙朗目光闪动，缓缓道，“霑哥儿用性命将我救出大荒山，白老头临终前送出了迟到的歉意，老太君为我解开了心结……我是背负着这些人的性命走到这里的，你觉得我会做出让他们失望的事情吗？”
“这就是你的可悲之处了。”
天魔森然道：“执着于告慰死者，只能害死更多依然活着的人们，今日-你的选择将害死很多很多人，那些怂恿你的愚蠢女人们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她们可不是愚蠢的女人……”
孙朗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她们并没有怂恿我，她们只是在鼓励我，之前我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两难，害怕失去，害怕孤独。”
“我对她们说，对不起，即使有这样的风险，我也无法一走了之、任由这个国家在天魔的诡计下翩翩起舞，令我生出这种想法的并非是某些人的牺牲，也非是所谓正义感的桎梏，而是心中油然而生的情感，而是我这几年一路走来后水到渠成的想法。”
“因为面对这样的情形，平一刀不会退缩，孔仲吾不会退缩，白羽威不会退缩，老太君不会退缩，那个女人不会退缩，所有在天元大战中牺牲、死在我身边死在我面前的人们都不会退缩……何况是我呢。”
“她们说，没关系，她们甚至高兴得哭了，并非是欣喜于这个国家终将得救，而是喜悦于我的想法，因为我终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大敌当前，也许这个选择将导致悲伤与流血的未来，但孙朗的表情越发平和，充满了平静有力的力。
“所以你大概明白了吗？”
他这么说之后，随即失笑：“不，这么复杂的事情，你应该不明白吧。”
“我确实不明白，不明白人类那复杂而可笑的想法，但我却明白了一件事……”天魔森然道，“你让我丢掉了最后的幻想，也断送了庞籍他们的生机，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孙朗，我的觉悟与决断，并不比你差。”
他眼中蓝火一闪，便要下令。
孙朗抬手道：“等一下。”
天魔露出了残忍的笑意，精神力发出处刑的信号，后土圣剑冲荡起无坚不摧的剑芒，向着孙朗怒射而出。
“……真没耐心，不过，时间也够了。”
孙朗一声叹息。
另一道不逊于天魔剑芒的力量悍然迎上。
刹那间，天地变色，万籁俱寂，两道恐怖的力量轰然对撞，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无穷气浪轰然四溢，整座皇城地动山摇。
夺舍群臣的天魔们正在看押安置庞籍等人，感应到了元祖天魔的传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兵器，准备剥夺这些人质们的性命。
但下一刻，恐怖的精神冲击从他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炸开，所有夺舍的天魔齐齐捂住了脑袋，难以抵挡的痛楚席卷它们的灵魂，那是来自本源的震荡，那是他们存在的根基。
皇城上空，天魔惊怒交迸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这下可以听我解说完了吗？你好皮啊。”
与天魔气急败坏的声音相比，孙朗的语气明显淡定很多：“即使决心与你一战，但策略必不可少，闷头乱冲是莽夫之举，通过先前的询问与观察，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当剑印发动，浩荡的精神冲击降临之后，后土圣剑受到前所未有的震荡，所有的天魔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因为所有的帝兵都出自你手，天魔夺舍也与后土剑息息相关，没错吧。”
“也就是说，如果再汇聚一次像先前那种规模的精神攻击，依然可以造成如斯效果，然而剑印已经被毁掉了，我不知道这是原本的设计还是你做的手脚，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有更好的选择。”
“通过铠甲的灰烬上残存的痕迹，再加上弥散在此处依然缭绕不散的精神余波，我大概能推算出后土先贤们留在后土剑上的漏洞，这对于别人来说很难，可对我来说只需要一点时间，因为后土剑也有我的一份，因为我也曾到过那把剑中……小老弟，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因。”
天空气浪弥散，尘埃下落，露出了孙朗与天魔的身影，孙朗徒手钳住后土圣剑的剑刃，目视近在咫尺的天魔，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故地重游啊……”
他说道：“让我们完成未尽的战斗吧，三年前那一场的重演。”
孙朗的眼中亮起了炽烈的光芒，精神力量源源不断地冲入后土剑中，将剑中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轰击着所有夺舍天魔的魂灵。
“愚！蠢！”
木曜与火曜圣剑飞射而来，瞬间没入天魔的身体，经过两道剑灵的精神力量加持，元祖天魔目光大炽，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吼叫：“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以为自己三年前赢过一次，今天就能赢第二次吗？”
“我不确定……我只是想赌一赌。”
孙朗轻声道：“我赌数百年前的那些帝国先贤纵然埋伏下了算计剑灵的后手，也舍不得彻底放弃帝兵，然后就是但尽人事了，毕竟英雄在有些时候，总是得付出一些小小的……牺牲。”
他转头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然后笑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紧接着，他的眼神彻底黯淡，魂灵彻底投入了剑中。
下方，圣剑内激烈的动荡撕扯着每一个天魔的灵魂，令他们无暇他顾，可太阳圣剑与太阴圣剑的剑灵依然能够保持活动，他们对视一眼，圣剑同时出手，凌冽的剑芒攻向了与天魔僵持着的孙朗的身体。
他们在出手之际，更是戒备着站在另一边的沈瑶花，以防这个女人突然援护孙朗，可人妻就站在那里，目光闪烁，什么都没有做。
就在此时，皇城的另一边闪过白炽的剑光，锐金剑气轰然横断，将两道致命的剑光拦下，手持金曜圣剑的赵云龙化作疾风冲向两名剑灵，鲁淑仁与平阳公主尾随其后，张银落与库瑞尔自远方发动炮击，并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沈瑶花身上……刚刚沈瑶花没有出手阻拦，她们都看的清楚。
沈瑶花依然默然伫立，仿佛对一切的变故全不关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防备着她，没人知道她真正的立场，没人知道她想做什么……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死人知道她的目的。
沈瑶花伸出了手掌，一枚石头自虚幻化为实体，在她的掌心上空飞转。
这石头只能生效一次，其后便是虚假的影像，但真正的内容只是看过了一遍，便在她脑海中深深扎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时时回想，分毫不差。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一幕。
嘴角浮现了笑容，眼中却带着泪花，她抬起头来，似乎在找什么，但她知道那是徒劳……可并非完全徒劳，因为他一定看到了。
她的耳边再度响起丈夫最后的留言，像是幻听，又像是真实存在的，此时此刻，时空重合，仿佛丈夫附身在了她的身上，与她同在。
那些话，她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会错。
她轻启樱唇，无声默诵，与耳边响起的声音保持同步。
那是她丈夫留给她的最后的话语。
“瑶花，你也许不知道，自我出生开始，便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异象，便能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母亲说我生而不凡，被上天所偏爱，希望我能成为光耀门楣的盖世英雄，但我不想让她知道的是，我一直被人注视，那人并非是慈悲的天神，而是令我恐惧的梦魇……”
“瑶花，我曾经很多次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自己早已死去，但依然能与阿瑛注视着同一片天空，我的梦中有天魔，他变成了皇帝，而你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
“我有预感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生命将止步于此前，可我的目光越跨越了更遥远的时光降临在那时那地，如果这都是命中注定，那我希望缠绕我一生的苦恼与梦魇能够发挥一次好的作用……依照我的意志。”
“我想将最后的意志和执着托付给你、投射在你的身上。”
“因为我想帮助阿瑛而非被他帮助，想要保护他而非被他保护，哪怕一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