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
夏天天热,树上蝉叫闹得人心里也躁得慌,这天大概是要下雨,却酝酿许久也落不下来,空气十分憋闷。
张行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大蒲扇,一块大西瓜,哼哧哼哧的啃着,然后张嘴噗噗噗的吐出一地的西瓜子,和他身边的张爷爷一个模样。
“臭小子,最近怎么没出去和李乐他们玩了?”张爷爷有些奇怪地问,平时放假在家里都看不见张行的影子,怎么这段时间这么乖巧,天天待在家里,也不嫌闷。
张行看了一眼yīn沉的天空,心里有些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我留在家里陪你不好吗?”好不容易变年轻了,张爷爷也还在世上,张行只想好好陪着他。
张爷爷点头道:“好,怎么不好,待在家里也总比你在外边瞎混得好,一天就知道打架,你上次拿回来的那个成绩单,诶呦,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给人家看,丢人······”
期末考试张行总分才得了一百二十分,拿回来成绩单张爷爷立刻就赏了他一顿竹笋炒肉,害得他捂着pì股直接跑到了隔壁王叔家里去。
“扣扣扣!”
门被敲了三声,隔壁的王婶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走进来,笑眯眯的道:“张叔,今天家里做了豆腐,刚点出来的豆花,正热乎着了,我给你和团团端了一碗来。”
而团团,是张行的小名。
张行嘴角抽了抽,头痛道:“王婶,您能别叫我团团吗?”这么一个听来就让人觉得可爱极了的名字根本不适合他,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怎么不能叫了?团团这个名字我都叫了十几年了。”王婶走进来,熟门熟路的去了厨房,将碗搁里边,一边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胖嘟嘟的,像个糯米团子一样。唉,这世间过得可真快,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都成个大男孩了。”
说着说着,王婶就开始感叹岁月如梭了。他们两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张行穿开裆裤的样子都没人瞧过了。
张行跟到厨房去,王婶点豆腐有一手,点出来的豆腐又嫩又滑的,白生生的一片盛在大海碗里,没有一丁点豆腥味,反而还有点nǎi香味。
“家里有辣酱香草吧?自己tiáo着吃。”王婶得了张行肯定的答复,这才转身回去了。
晚饭张家吃得很简单,一老一小也没心思弄那些复杂的,上火煮了饭,随便在院子里摘了两根黄瓜绊了,再拿豆芽清炒了一碗,就着王婶送的豆花,爷孙两吃得也畅快。
“喀嚓”
乌压压的云层间划过一道漆黑闪电,将被乌云所覆盖的世界照得一片明亮,旋即只听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先是几颗雨滴砸落下来,但是眨眼家却成了瓢泼大雨。不一会儿,整个天地都被雨幕笼罩,一股湿气从门外飘荡进来,檐上有雨水成线不断的落下来。
“这雨下得可真大!”
张爷爷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雨水都溅进屋里来了。
“我怎么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呢?”囫囵的往嘴里塞了一勺子豆花,张行突然冒出来一句,皱眉道:“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不安稳,右眼还一直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是有祸事要发生啊!”张爷爷以一种十分神秘的语气说道,正经起来还颇有几分神棍的仙风道骨。
张行:“······”
吃完饭张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以他后世的眼光来看,现在的电视剧比以后的还要好看,分明以后的科技文化都远远超过现在,可是现在就算是特效尴尬,人家也有演技绷着,倒是一点都不出戏,张行很多年没看电视,现在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老爷子从屋里溜达出来,双手背负在身后,走过去,看了张行一眼,再走过来,又看张行一眼,一副我有话要说,但是又不好说的样子。
张行:“······爷,有话你就直说吧。”
“你爸说他明天过来。”张爷爷飞快的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口。
“哦。”张行眼皮子也不掀一下,恰好电视里剧情完了一集,他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你就哦?”他淡定了,老爷子却不淡定了。
张行问:“我不哦,那说什么?难道我还要买鞭炮欢迎他回来啊?”
张爷爷摇头,道:“不对,这不对劲,要是以前的你,早就闹腾起来了,怎么会这么平静?”
张行无语了,想了想,他记得自己高中时候和张父的确闹得挺僵的,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两父子见面绝对会吵起来的,而张行更是对自家父亲厌恶到了一定的程度。
“我这样不好吗?您不是早就希望我和我爸能和好如初吗?”张行站起身,道:“算了,今天我们就早点睡吧,爷爷,你也早点休息。”
躺到床上,张行难得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明明平时他一躺下就能睡得和猪一样死的。
“难道是因为老头子?”张行嘀咕,自己这种感觉会不会是因为张父?
而这晚上张行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徐睐,穿着白裙子的徐睐站在湖边,湖水涟漪轻起,她站在那,像是一道青烟,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
“徐睐?你怎么在这?”张行走过去,问。
徐睐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布满了哀愁悲伤以及绝望,那般复杂的感情瞬间就将他淹没了。
“徐睐,你怎么了?”张行心中一动,问。
徐睐没说话,而一转眼,张行眼前的场景突然就变了,四周吵吵闹闹的,他环顾四周,半天才认出来这里是他们盛阳高中平时公布高考喜讯的红榜。
2007年高考分数榜!
张行一愣,2007年便是明年,也就是这是他们的高考成绩红榜。他在榜上扫了一眼,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可是,却偏偏没有徐睐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徐睐可是一直是他们全县乃至全市的第一名,榜上怎么可能没有她的名字?可是重新又看了一遍,张行还是没发现徐睐的名字。
心里震惊,余光中张行突然看见了徐睐的身影。
与现在相比,徐睐更瘦了,一向圆圆白白的脸上也没了肉,成为了很多姑娘都喜欢的瓜子脸,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尖锐的美丽。她身上穿着盛阳高中的校服,松松垮垮的,纤细身体裹在里边,空荡荡的,露出脖子下边漂亮的锁骨。
抬着头看着红榜上的名字,徐睐脸上毫无波动,然后她突然转身就走了。
“徐睐!”
张行忙追了上去,可是无论他怎么叫,徐睐都完全没反应,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
然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张行看见徐睐的身体高高的被抛起,然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落了下来。
血液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她的身体不自然的抽搐着,一向好看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呆滞而无神。
张行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大脑里一片空白,想也没想他飞快的跑到了徐睐身边。
这次,徐睐像是看见了他,她一双眼突然就变得闪亮亮的,就像无数次她看见张行所露出来的那个样子,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微微弯了起来。
她张嘴,没有声音,可是张行却看出了她的口型。
“张行······”
她在叫。
——
而此时在梧桐镇的净河村,位于净河村中间位置的一栋房屋灯火通明,里边人影窜动。突然,堂屋之中爆发出一阵阵哭声,被雨水滴答的声音所覆盖住,没传出什么声音去。
几个人从堂屋中走出来,将鞭炮点上,顿时整个天空之中响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大半夜的,哪传来的鞭炮声?”隔壁屋子的一对夫妻,男人翻了个身,有些不耐烦的抱怨了一声。
他身旁的女人撑起身子坐起来听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男人推醒,翻身下了床,一边道:“我听这声音像是从隔壁传来的,怕是徐婶去世了。”
昨晚徐婶就有些不好了。
她这么一说,男人顿时也没了睡意,两口子穿好衣裳往陆家去。外边雨下得大,等他们两夫妻到了徐家,下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了。
“你们两怎么过来了?”站在外边抽烟的男人看见他们,忙站起身来问。
沈家婶婶一边往堂屋去,一边道:“刚刚听到鞭炮声,我就觉得应该是徐婶不好了。”
踏进堂屋,屋里一片灯火通明,徐家几个晚辈跪在地上以帕掩面凄凄惨惨的哭着,而在正中央,则放着一个棉被,棉被之中,裹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已是没了气息。
沈家婶婶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徐睐,对方穿着一件短衫,呆呆的跪在地上,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连眼眶都没红一下,只是想来潋滟流光的一双眼没了光彩,整个人的jīng神气像是全被人抽走了。
“来来!”沈家婶婶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有些担心的加了她一声。
徐睐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徐外婆的脸,半晌才反应过来,呆呆的转过头来,看见沈家婶婶,她张嘴道:“婶婶,我外婆去了。”
“我知道。”沈家婶婶伸手抱住她,道:“傻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徐睐呆滞的摇了摇头,道:“我哭不出来,婶婶。”
沈家婶婶心里顿时一痛,抱住她道:“哭吧,快点哭出来吧,别憋着。”
徐睐眨了眨眼,眼里很干,一丁点泪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