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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要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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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灯火荧煌,暖辉烛地,照见殿外一人徐步而来。

殿中笑语顿失,百官齐望殿外。

气氛颇诡,暮青不由挑眉,细凝殿外,见来人入得殿来,通身罩在雪貂大氅里,寒风拂进殿来,半殿药香。

暮青坐于末席,闻那药香颇浓,与她在江南家中时身上带着的药包气味迥异,不由屏息细辨。这时,见来人摘了风帽,那人竟未束冠,墨发松系,容颜半低。

宫灯照亮那容颜,见者屏息,皆似见暖春天儿,清风溪谷,栀子漫山,世间景致万千,巷陌之景难比此人,唯世外山水可比一二。

清圣,这便是暮青初见巫瑾的印象。

今夜雪细,风帽上沾了雪粒,巫瑾解了大氅,氅衣之下雪袍广袖,身在北国多年,却依旧不失南国之美。

巫瑾抖了几下大氅,殿门口的宫人见了并未去接,似早知他的习惯。果然,巫瑾将雪粒子抖落又将大氅披回了身上,殿中生着火盆,百官皆未穿裘衣,唯他披着大氅入席,像是颇惧北国严寒。

巫瑾的坐席挨着五胡使节,落座后百官相谈之声便低了许多,瞧着像是之前聊得差不多了,暮青却瞧了眼巫瑾对面的朝官,对百官之态颇感兴趣。

这时,元相国笑道:“王爷不饮酒,本相便以茶代酒,谢王爷昨日到府中医治犬子。”

此言一出,殿中忽静,百官齐望而来。

巫瑾温淡一笑,摇头道:“睿公子之毒尚未解,那毒我亦未曾见过,还需悉心钻研些日子,相爷不必过早相谢。”

元相国也摇了摇头,面露沉重之色,“犬子身中奇毒,此毒乃大漠地宫里所中,传闻那地宫乃暹兰大帝之陵寝,千年毒虫,世所罕见,犬子能留着口气回府老夫已感念上苍,不敢奢求过多,王爷能来瞧上一瞧,老夫已心存感念了。”

暮青瞧着元相国那沉重之态,心中冷然一笑。

这番话里隐意颇多啊。

元睿中毒一事是太皇太后和元相国之意,元相国应该也没想到庶子能活着回来,但人既已回了府中,盛京又有一位毒医圣手在,不请回府里为子疗毒定会惹人起疑,但人请到了府中,又不希望元睿之毒真能解,元睿一醒,吴正暗害他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元相国此言不仅有暗示巫瑾之意,在大殿上当着百官之面说此话,还有故作慈父之嫌。

巫瑾却似没听出来,颔首浅笑,声若清泉,“本王自当尽力。”

元相国闻言面色如常,端着茶盏的手却微顿,随即笑着朝巫瑾遥遥一敬,低头喝茶。

百官见此,纷纷劝慰。

“相爷且宽心,瑾王爷素有毒医圣手之名,天下奇毒无不能解,睿公子吉人天相,自有后福。”

“侯爷身陷大漠流沙,睿公子千里寻救,兄弟情深,下官等无不动容!睿公子能回到京中,定乃上苍感其大义,公子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相爷辅佐圣上,为国操劳,此乃大德,定能庇佑公子。”

“正是,正是!”

一时间,劝慰逢迎之声此起彼伏,元相国面色依旧沉重,频频忧叹。

元修沉着脸,不看父亲,转头看向殿外,浓浓夜色不及男子眸色深沉,宫灯晃着,隐见痛意。

暮青眸底亦有嘲意,却也有疑色。元相国当着元修的面如此作态,应是不知他已知此事的实情,可他怎会不知道的?吴正当时应该对元修坦白了,其后元修将吴正软禁在大将军府中,连嘉兰关城中的青州军也一同软禁起来了。班师回朝时,吴正带着青州军出了关便奔回青州了,元修顾念了元相国的名声,没有将吴正送官,但以元修的性子,回家后此事不可能憋在心里一句不问,他一定会找太皇太后或者元相国问明缘由。元相国今晚当着百官的面说起此事,显然是元修中午才回府,还没来得及问。

那吴正呢?

吴正办砸了事情,这事又被元修知晓了,他被软禁在大将军府里时没有自由,出了关后理应与京中传信禀明这些事才是。可他竟然没说,莫非是怕办砸了事被朝中降罪,因此大胆隐瞒了?

不对!他既对元修和盘托出了此事,就该料到元修回家后会质问元相国,因此他隐瞒也是无用的,反而多个瞒上不报之罪。

那元相国为何还被蒙在鼓里?

消息没有传到,还是吴正出了事?

暮青正沉思,元相国喝茶间瞥了她一眼,百官虽到了,但五胡使节和圣驾还未到,离开席还有些时辰,他便抬眼给一些朝官使了个眼色,又瞥了暮青一眼。

朝官们心领神会,有人即刻便笑了起来,扬声道:“今晚殿中所聚皆是同僚,侯爷凯旋,虽多年未见,以往也是见过的,只几位将军在西北,今晚算是头一回相聚,英睿将军更是新入朝堂,将军自进殿起便未发一言,可是一路奔波,疲累不适?”

那朝官穿着二品官服,殷殷问候一介四品武官,还是贱籍出身的,算得上和善了。殿上却有人因此言神色微变,齐望暮青,目光审视。

今晨西北军将领还朝受封,一人风头盖过了主帅,便是这少年。

元修乃元家嫡子,出身高贵,又有十年戍边之功,封侯在意料之中。这周姓少年却乃贱籍,连庶族寒门的出身都够不上,却半年便从一介贱民跃居四品武官!

听闻,她救过元修,元修待她甚厚。

听闻,她救过新军,新军众将士颇为拥护她。

听闻,她颇乃仵作出身,颇擅验尸,还擅断案,远的不说,越州奉县李本被杀一案便是她破的。但案破之后,她竟将此案的凶妇收在了身边。

听闻,她颇富奇才,擅解机关,擅出奇招。

这少年的传闻多得能写出话本子,拿去茶楼酒肆里说书听。但贱籍就是贱籍,朝中议和使团的范高阳和刘淮等人回来后,没少对此人大加攻伐,此人作风冷硬,不识为官之道,难当大任。

正因此,这少年虽风头无两,朝中文武却未将她放在心上。

但今晚元派之人却对其态度和善,不得不令人深思其中之意。

自江南征兵开始,朝中便为了水师都督一职明争暗斗,元相国一直未表态,今晚他的心腹之人却对这少年如此和善,莫非想重用此人?元修带回朝中的武将皆是江北人氏,不擅水战,唯有一人是江南人氏,便是这少年!此人从军前非武将出身,未必知那水战练兵之事,但她毕竟是江南人氏,又救过元修的性命,她再不识为官之道,元家想重用她以报救元修之恩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众王公侯伯蹙紧眉头,目光多有不善。

这时却听暮青回道:“孤僻。”

满朝文武一愣,那朝官也愣住。

元修将目光转回来,心里原本堵得慌,却因此言无奈失笑。

又来了!

巫瑾都怔了怔,循声望向暮青。

那朝官尴尬一笑,自打圆场道:“将军初入朝中,想必不识诸位大人,此事可来问本官,本官乃……”

“不必。”暮青打断那朝官的话,显得很不识好歹。

此乃她与韩其初昨夜商议好的,今夜宫宴若是有人试她,或有人试图结交,尽管冷硬应对,树敌越多,水师一事胜算越大。

暮青看那文官一眼,记起他便是方才那逢迎元相国,称他为国操劳的人,便又冷声补了一句,道:“下官与大人并未一路人,深交就不必了。”

她这般冷硬相拒倒令众王公颇为诧异,早些日子听闻此人作风冷硬,没想到不是一般的冷硬。

那文官早从范高阳和刘淮等人口中听闻过暮青的做派,今晚不过是听出相爷之意,试探她罢了。开口试探她时,他便已做好了面子上不好看的准备,未曾想刚说了两句话就被拒绝得如此彻底。

那文官有些恼了,他一士族同这山野贱民和言善语,对方还如此不识好歹,就连汴州刺史陈有良那等酸腐之人也懂得寒暄,这人倒连寒暄也不会!

那文官压不住心火,心想反正相爷要看的也已看到了,这少年确是不懂人情世故,颇有树敌之能,便当殿问道:“本官倒是好奇,将军说与本官非一路人,不知将军眼里本官是哪一路人,将军又是哪一路人?”

此话问得毒,当今朝中元党势大,一些公侯世家虽未必是元党,但也不与元家争。元家之心,朝中皆知,但知道归知道,此事却是一层不能捅破的窗户纸。

这少年行事如此冷硬,该不会冒冒失失口不择言吧?

她若真敢,怕是难活到明天。

元相国望向暮青,想的却是另外一事,他一直担心这少年是圣上之人,她到底是哪一路人?他倒想听听她如何答。

却听暮青答:“要脸之人!”

四字清脆,字字如鞭,打得满朝文武脸色丰富。

那文官脸色铁青,要脸之人?她是要脸那一路的,即是说他是不要脸那一路人?

元相国却望着暮青,目光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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