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5章 反复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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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吕又说:“别的地区劳动致富最光荣,商林地区却是致富了不敢声张,大量勃勃生机的商机被放弃,大把推动经济发展的措施被搁置,每年靠那点嗟来之食喂养了一大批懒汉、碌碌无为者,整体经济停滞不前,从根本上讲,最终伤害的还是老百姓的利益!”
“所以我强调提高教育水平,要从思想理念、发展大局等方面彻底扭转老百姓的错误观念,要认清短期利益与长远规划的矛盾与冲突,经历短痛才能浴火重生,”白钰道,“但需要一代人、两代甚至三代循序渐进……”
“我知道你的担忧,商林从上到下谁都不敢动这块奶酪,掀这张桌子,可大家都没学透想透京都扶贫精神啊!”老吕严肃地说,“为什么要求精准扶贫?核心在于把钱用在刀刃上。在商林层面可以摘掉贫困县帽子,但苠原可以列入贫困镇;贫困镇也不是一网打尽,比如芦沟可以列为贫困村,而石漳发展还不错就无须浪费扶贫资金;具体到芦沟也是,真正贫困户要扶持,那些采摘加工野生核桃、菌菇等生活条件还可以要装什么穷?腾出的资金可以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可以发展生产,可以做大做强产业链,你说呢?”
白钰沉吟良久,道:“您一针见血指出商林贫困县背后的深层次问题,可是老吕,个人认为要改变现状恐怕必须省市两级出面,譬如采取休克疗法——强行摘掉贫困帽子,逼迫商林进行伤筋动骨的改革。”
“需要一个撬点!”
老吕直截了当道,“商林应付调查的功课做得很好,有些情况明知是假的没法揭穿,有时也不忍心或者不好意思揭穿,毕竟不是违法乱纪行为,总不能动辄上纲上线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在省市调查组作出结论前收到来自基层的第一手材料,将会形成强有力的支撑,对于推动摘帽结论有着关键意义!”
白钰喃喃道:“基层第一手材料……”
“白乡长,你从千里之外的京都来到苠原,目的是什么?镀金,那么当我刚才没说,咱俩继续探讨核桃加工工序;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那么请认真思考一下,”老吕道,“省市调查组明天继续现场调研,后天在县招待所***室汇总整理材料,晚上交换情况后离开,时间是来得及的!”
说罢老吕也不看他,起身大步离开田埂。
包育英中午陪同到石漳村调查的成员吃完饭,火速赶回芦沟村。在坐镇遥控指挥的简刚和乡领导们看来,包育英“后防空虚”的忧虑果然成真,倘若白钰一问三不知或胡说海侃必将给省市调查组留下恶劣印象。
不料见面后——包育英当财政局长时与老劳打过交道,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直接称呼“吕处”、“劳局”,两个领导居然对白钰称赞不已,夸他用功用心、认真负责,不由令包育英又高看两分。
身份暴露,到户调查时吕处和劳局表现出与上午截然不同的严格和苛刻。
“大婶家里有搓衣板吗?”吕处问道。
被问的农妇支支吾吾,每个房间都跑了一遍都没找到。
吕处冷冷道:“现在家家户户都用洗衣机,哪还有搓衣板?洗衣机藏起来了吧,是不是全自动?”
包育英赶紧打圆场:“贫困户哪买得起?顶多半自动,大婶洗衣机坏了送到乡里维修吗?”
“是的是的,还没修好。”农妇连连点头。
又到了一户人家,吕处凑近客厅墙壁看看,道:“家里彩电哪去了?”
老大爷慌忙摇手:“没……没有……”
“没有彩电,墙上有线电视插孔咋回事?”吕处指着墙壁问。
包育英又上前解释:“预留,预留,老百姓日子蒸蒸日上,总会用得上的。”
“插孔都生锈了明明用过……”
包处懒得多说。
紧接着又调查了两家,吕处特意到厨房查看炉灶,出了门满脸峻色道:
“我家就烧过柴灶,这两家锅膛里的灰明显是很久以前的,话又说回来,现在哪家用大铁锅烧饭?没必要把电饭煲、微波炉之类基本生活家电藏起来嘛,家里空得不正常,骗谁呢?”
包育英和白钰都赔着笑,不敢多说。
傍晚时分调查组的车来了,临行前吕处握着包育英意味深长道:
“育英同志很辛苦。”
包育英道:“惭愧惭愧,身不由己啊请吕处理解。”
吕处又与白钰握手,没说话,眼里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吕处、劳局走了没多久,尤德山又来了电话,说简书记对蹲点各村的乡领导、工作人员表现非常满意,为防止调查组杀回马枪,简书记要求同志们再坚持一天,等调查组离开再回镇。
又是简书记,简书记,姓尤的简直是简刚的一条狗!
包育英怒极破口大骂,晚上喝了两碗闷酒气呼呼睡觉去了。
白钰却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吕处的话:你觉得领导和协助芦沟村弄虚作假骗取国家扶贫资金就是尽职?
省市调查组收到来自基层的第一手材料将会形成强有力支撑,对于推动摘帽结论有着关键意义!
你从千里之外的京都来到苠原,目的是什么?镀金,那么当我刚才没说;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那么请认真思考一下。
思考什么?白钰不禁想起了父亲方晟。
从三滩镇到晋西,方晟一直在战斗!常委会吵架、拍桌子;与上级领导抗争,反击下级的负隅顽抗;打压利益集团,彻查贪官污吏……
可有一点,方晟每次战斗都发自内心为了老百姓利益,从未考虑过谋私利。如果说在后期面对错综复杂局势和盘根错节关系网略有忌惮外,前期几乎都抱着死而后己的大无畏精神。
真正有那种“滚你奶奶的”豁得出去的勇气。
也正因为此,两年前那个晚上方晟进京后离奇失踪,高层讳莫如深,始终没有官方的、权威的解释,但对民间自发以各种方式纪念方晟丝毫不干预,甚至有某种支持态度。
方塘村、江业新城专门到京都请大领导题词,朱正阳欣然应允,据他自己说闭门练了两天字,然后连写六幅由他们挑选。
之后润泽海港村村委会在海滩找到当年方晟伫立冥想三小时的礁石,也请朱正阳,但他以好事成双婉言拒绝了——有人分析海港村与当下冉冉成长的苏若彤关系密切,朱正阳担心给外界留下话柄。
再找曾经在临海工作过的爱妮娅,实在推托不掉,从来不肯在任何地方留任何墨迹的她破例挥毫写了三个字:方偈石。
明明是块圆溜溜的礁石,为什么叫方偈石?海港村民们可不管这个,欢天喜地拿回来镌刻于礁石正面,从此与方塘村并驾齐驱成为旅游胜地,海滩村也改名为方偈村。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老百姓不会忘记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地方官,古今中外亦然。
写材料,特别写这种材料,京都大学经济系出身的白钰可谓小菜一碟。有人甚至说,给这帮学经济的**个数据,他们能三天之内整出一万字论文。
何况三天以来白钰实地体验、亲眼目睹了贫困帽子下面的种种怪现象,随便拎几条就能做出大文章。
问题在哪里呢?
这也是白钰不愿在吕处面前爽快答应,晚上还犹豫再三的关键。
白钰觉得一切来得太快,完全没有准备——脱贫摘帽是潭浑水,自己还不清楚到底有多深。
三天时间,写论文是足够了,但要推翻一项业已持续几十年的政策,是不是太轻率?
回想父亲,每次之看似冲动冒进,看似急于求成,都是事先做大量而细致准备再反复权衡的结果,并非不要命的冲锋陷阵。
父亲在三滩镇如鱼得水,前提是方塘村两年的沉淀与打磨;相反父亲到渚泉后一度茫然,也是因为始终没摸清幕后敌人是谁。
那么这回敌人是谁?好像,反而站到人民群众对立面了……
怎么会这样?白钰深深迷茫。
披衣出门,抬眼看着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沉沉仿佛罩了口铁锅。陡地想起校园里戏谑的那句诗: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来翻白眼。
的确,今夜看不到光明。
就算写了,提交给省市组,后果是什么?翻开近百年历史,大凡为民请命、仗义上书者往往落得极为悲惨的结局。
省市领导支持有啥用?县官不如现管,首先简刚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然而吕处的诛心之问始终萦绕在心头:你从千里之外的京都来到苠原,目的是什么?
千算万算,主旋律其实只有一点:摘帽有利于商林长期发展!
不管了,冲这个就值得冒险,大不了……大不了回京都呗,再不济随便转到哪个警备区当参谋总可以的,雁过留痕,至少自己努力过!
滚你奶奶的,小小副乡长都不如七品芝麻官有啥了不起?老子还不想干呢!
非要我干,就必须按我的思路来!
想到这里不再瞻前顾后,白钰回屋打开笔记本电脑,等开机时与京都一位大学同学通了电话,请他打听一个人,三言两语说完,飞快地输入一行字:
关于芦沟村贫困状况和脱贫致富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