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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这一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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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惊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

白裘少女轻笑一声道:“你这样说,也没有错。我们听说了邬家囤的事过来看看情况,哪知进门不久就遇到了你。”

秋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道:“不对呀,这些既然是厉鬼,为何发现不了您二位?还有,我在这附近住了许多年,怎么没听说三年前发生过疫疾这般大事?”

白裘少女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收敛了气息,在这些鬼物的眼里就如同枯木石块,自然不会感觉到我们的存在。若非要护你出来,它们此刻也还发现不了我们。至于三年多前的疫疾……”秋娘不知怎地,觉得她望来的眼神竟有几分悲悯,那是心境通达方能看透了世情的豁达和悲怜。这姑娘,明明看起来年岁比她还小呀,怎会有这样沧桑的眼神?

“……确有其事,这片大陆上可是被疫症害死了上百万人。我和他,当年也一起医治过疫疾的病人。”白裘少女瞟了黑衣男子一眼,眸光中带着思念,他却未低头,只是凝视远方,大步前行。

他们所行的位置,是邬家囤后方的一大片荒地。这里的杂草在初春时节仍是枯萎的,却也有近两尺高,看似多年不曾有人近过了。白裘少女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拂,就有一阵无形的风扬过,整片荒地上的野草顿时倒伏下来,露出了藏在其中之物。

秋娘怯生生地往里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噎住:荒地间偶现几节森森白骨,地上被挖出许多坑洞,想是冬季里野兽找不到吃食,跑来这里堀出来的。她目光一扫,即望见了前方的地头立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字字像铁锤一般砸在她心头:

邬家囤四百三十口人葬于此处!

白裘少女轻轻道:“这片乱葬岗,是疫疾过后,有幸逃得一命的村人将邬家囤的尸骨拣起来埋在这里的。”

秋娘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隐约有最后一线希望被打破。过了好半天,她才听到自己涩声道:“少奶奶可否,可否带我去找官人?”这两位贵人神通广大,说不定有办法寻到她的良人。

结果白裘少女微微眯起了眼道:“你一定要找到他,才肯死心的,对吧?”

秋娘垂泪,点头。

站在一边的黑衣男子皱眉道:“你真要带她去寻夫?就为了这么一个……”

“反正就在附近,以你我的脚程,不过是两刻钟时间就到。你去还是不去?”白裘少女用力剜了他一眼,“莫忘了你现在还在赔罪期!”

他脸上浮起一点点笑意,连带着严厉的线条都柔和不少。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好罢,横竖也不着紧。”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先前我太莽撞,现在身体可觉得好些儿了?”

白嫩的双颊顿时飞红,她恶狠狠道:“滚!”

说话间,邬家囤中的厉鬼也跟踪而来。白裘少女道:“这些家伙跟不着我们的行踪,是循着你而来的,看来对你志在必得。”

秋娘白着脸道:“我到底和他们有甚深仇大恨?!”

黑衣男子也不答话,刚抬头看了看天,旁边伸过来一只纤纤素手按住他:“让我试试新学的行云布雨诀。”

秋娘眼看白裘少女手里捏了个古里古怪的法诀,口中微动,似在默念祷辞。她念动的字句很短,红唇才刚刚停住,秋娘就觉得身边这女子身上有微妙的气势渐渐逸出,精纯绵然,她的人虽然还立在这里,但在秋娘感觉之中,却似乎和整片天地渐渐融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这是对方借助诀窍和自身力量牵引了天地气机。若是天师求雨,那是要开坛作法的,不过对眼前这两人来说,不过是小事而已。

三人身畔很快就有大风席卷而过,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凝起了一片片乌云。过不多时,云团当中有淡淡的亮光闪动,又有沉闷的雷声响起。

黑衣男子摊开右手,露出掌心的一团小小光球,不过丸子大小,却是金光四溢,令人不敢直视,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秋娘忍不住退了两步,不知为何对这金球下意识地心怀畏惧。幸好这金球也只停留了这么一会儿,就垂直飞上天,很快塞进了邬家囤上空的大团乌云当中。

整片云彩顿时变成了金嵌玉一般的颜色,仿佛日出时层叠尽染的朝霞,在晦暗阴沉的天空衬托下,更显壮美。紧接着天空就开始电闪雷鸣。十几个呼吸之后,滂沱暴雨从天而降。

如今是初春时节,滴水成冰,按常理来说是下不起雨的,落下的也应该是冰雹或雪花才对。秋娘瞠目结舌地看着丝丝雨珠自天上掉落,昏暗的天色之中,她犹能看到,雨珠里头居然夹杂着细若牛毛、若有若无的金丝,入土之后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有外人在这里,定会震惊于这天上下金雨的瑰丽奇观。

她站在光幕之中,不会被大雨浇身,因此不知道这雨水其实入手生温、暖意融融。然而光幕之外朝着他们奔来的那许多恶鬼自然也被浇得满头满脸,下一瞬就惨嚎起来,被浇着的部分也冒出丝丝白汽,随后迅速地融解、消散,仿佛泼上去的是盐酸而不是金雨。

就这几息的功夫,已经有几十只厉鬼吃这金雨一浇倒了下去,身化虚无。它们消失之后,原地会留下一缕淡淡的黑烟,很快钻入地下不见。

秋娘瞧得瞪大了眼,怔怔道:“这,这是?”

“这是净化之力。”白裘少女轻叹了口气道,“这些厉鬼眼里只有仇恨,已经迷失心窍啦,九匹马也拉不回头,只能以神力净化之,以免日后再酿祸害。”

有头脑灵活些的厉鬼,眼看讨不得好,只恨恨往秋娘这里看了几眼,转身就往邬家囤里逃窜,想借破屋遮挡这看似温柔、其实要命的雨水。可是地上的积水也同样具有净化之力,它们只奔行了几步,就像白蜡遇着了烈火一样,慢慢软倒在地上,随后被雨水一点一点净化,终至再不可见。

说是净化,其实便是灭杀了。最后一只厉鬼消失不见,天上的金雨恰好降完最后一滴。雨收、云散。

眼前这一片荒地仍是荒地,什么也没有留下。方才喧嚣震天的恶鬼,尽数消于无形。若非地面的积水迅速凝成了薄冰,秋娘真要以为自己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

白裘少女转向她:“你和丈夫之间,可有什么信物?否则难以寻到。”

“互换的信物,都压在箱底了,没有带出来。”秋娘咬唇想了想,才赧然道:“婚后,我给自己和官人各做了一条同心绳,戴在手腕上了。”捋起袖子,白净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绳头编成两个如意结,缠缠|绵绵,极是好看。

白裘少女笑了,这红绳的扣法很是眼熟,她早先见过的。既如此,要找到秋娘的丈夫,一下子变得忒也容易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不到巴掌大的小小玉舟掷出,还没落到地面上,已经变作了至少能够搭载四、五人的飞舟,平衡地悬浮在离地两尺之上。

“上来吧。”

这舟儿离地飞起,行进时又快又稳。秋娘此时如何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神仙一流的人物?她只敢挪到白裘少女下首位置,安静坐好,眼睛却往舟外瞄个不停。这般俯视苍茫大地的感受,她一介凡人从来不曾体验过,此刻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有玉舟相载,这一回行进的速度比起她乘坐过的牛车不知道要快上多少倍。她呐呐了很久,才开口道:“不知两位恩人高姓?小妇人脱困之后,必为两位立长生牌位……”

“我姓宁。”白裘少女笑得杏眼微眯,瞟了一眼身边的男子,“这是我……”话到一半突然卡壳,要怎么介绍呢,道侣?相公?明明还未成婚。

“我是她夫君。”长天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声对秋娘道,“你夫妻二人原本住在什么地方?”

秋娘闻言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记得婆家的位置了!

直到现在,她都能记得婚后与官人相处的种种甜蜜恩|爱、举止细节,可偏偏就不记得自己到底嫁进了哪个县城,不记得自己的公婆长什么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小闲望着她煞白的面庞,对长天道:“真是个好问题,她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也就是你,滥好心。”

“幸好出发前做了功课。”她一旦笑得得意,就有几分孩童般的纯真,目光扫过地面,玉舟徐徐降下。

眼前,是黑暗中安静沉睡的小县城。

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夜色深沉,只有寥寥几栋房屋中还亮着灯光。秋娘随他们走下来,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由得四处张望:“这里是?”

宁小闲慢慢道:“这是涂新乡。距离邬家囤东南方向六十七里,距离松江城只有十里。嗯,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官人在这里?”秋娘先是一喜,随后奇道,“他怎会在这个我们从没来过的地方?少奶奶,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家官人,可是做打糕的?”

秋娘喜得连连点头,眼里发出光来。

“此事,本不难寻个因果出来。”宁小闲叹了口气,拉着长天的手,信步而行。

她步态不急不徐,速度却很快,秋娘一路小跑才能勉力跟上。

这一跑,就跑遍了小半个县城,路也越走越偏。

当前头两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秋娘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一户民居前头。

房子小而不起眼,最多只有三间房,屋顶上覆着晒干编好的芦苇,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若非用重物压住,早已翻飞而去。小小的院子用篱笆隔开。

这一家人的日子想必过得清贫,但檐下此时也挂起了两只小小的红灯笼,迎风轻摇,给人一点点暖意。

毕竟,过年了嘛。

秋娘的目光却紧紧盯在红灯笼上。像这样穷苦的家庭是没有余钱去买灯笼的,基本都靠家里人亲手制作。这对儿灯笼却长得和其他家的都不一样,不圆也不方,居然是五角形的。

“官人当真住在这里。”她喃喃道,似是欢喜得痴了,“这对儿灯笼的形状……我以前陪他扎过灯笼,我扎出来的就比别人多了一个角儿,当时还被他笑话。”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宁小闲却伸臂挡在她面前,冲她摇了摇头,随后屈指一弹,已将扣在掌心的小石块弹了出去,砰地一声击在这户人家的窗台底下。

夜深人静,这一下动静就尤为响亮。院子里的大黄狗立刻冲出来,用力吠叫了两声。

住在里头的人立刻醒了,过不多时,屋内亮起了灯,有个年轻男子提着油灯、披着棉袄,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秋娘一眼就认出了他。

“官人!”她潸然泪下,再忍不住,大步朝前飞奔,想要扑入他怀中痛哭一番。

为什么他明明与自己同时翻车,却能毫发无伤,却能出现在六十里开外的县城里?这一刻,她已无暇去想。

然而她的脚步只冲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婴儿中气十足的啼哭声。

这屋中,居然有小孩子?

再看她家官人,明明目光已从她身上扫过,却不作任何停留,视若无睹一般。她茫然顿住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此时,屋中传来一个年轻而迷糊的女声:“阿明,外头何事?”

阿明再次左顾右盼地确认一番,随后安抚了一下院中的黄狗。“没事呢,什么也没有,你安心睡。”

奇怪,这里明明鬼影子都没一个地,这狗儿为什么还在狂吠?

想起鬼这个字,他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四下里更冷了,那一股子寒意沁人心脾,似乎穿多少棉衣在身都不顶用。

这初春的天气当真邪门儿。他嘟哝了一声,转身返回温暖的屋内。

门,当着秋娘的面关上了,离她煞白的面庞不到一个巴掌距离。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过来,望着两人尖叫道:“他,他看不见我?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居然有别的女人,还有孩子?他,他……”他难道又找了个女人?可是他们才分开小半天,那个孩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大半夜来的心力交瘁,被爱人背叛的痛楚,终于将她狠狠击倒。她的声音凄厉,手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掌心,眼中更是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光。

宁小闲开口了,离她明明还有十丈之远,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秋娘耳中:

“三年前的正月初三,邬家囤的农夫邬水生从荒野上救回来一个女人。当时这女人被摔在一条水沟当中,满头是血,身上青紫瘀肿,已经被冻晕过去。邬家囤的人以为,她身上的青斑是冻伤的结果,自然是好心施救。这女人醒来,第一句话就问‘我家官人在哪里’?她自称秋娘,又说她的官人名为言明,是做打糕的手艺人,一家都靠这个为生。”

三年多前?秋娘听得发愣,脑中一片空白。说的是……她?可她为什么不知道,又为什么听起来觉得耳熟,仿佛亲自经历过一遍似的?

“邬家囤的村人没想到,救回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是引了最可怕的恶魔上门——瘟疫。”宁小闲慢慢走过来,口中叹气,“当年瘟疫肆虐大陆,南赡部洲西南部是重灾区,尤其乡间交通不便,所以解药也是最晚才运抵的,差不多比大型城池晚了一年有余。这当中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可是邬家囤与世隔绝惯了,竟不知道这种疫疾的可怕。这女子才在邬家囤中呆了两日,就将疫疾传染了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邬水生一家人。”

秋娘从她清澄若水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瞠目结舌的狼狈模样。“顺便说下,邬水生就是你方才进村之后,见到的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所以他才那般恨你,如果不是他从荒野里把你救回,邬家囤如今还是生机勃勃——随后,疫疾就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邬家囤,五天之内几乎所有人都被感染,只有两个村民见势不妙,逃了出来。”

“他们,他们最后都……?”秋娘哽咽道,泪珠从眼角滑落,不知为何伤心欲绝,眼中的红光也慢慢淡去。

“你也见到了那一处乱葬岗。”宁小闲淡淡道,“那牌子写得有误,其实并不止是邬家囤的四百三十口人葬在那里,还有一个人也埋骨于彼处。那个人就是——”

“你。”

“正因为你的尸骨也在那里,所以你的魂魄才会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返回去。”她看着坐倒在地的秋娘,继续道:“你就是邬家囤疫疾的病源。逃出村子那两人不敢回去,直到疫疾的解药也送到了乡县一级,这才回家给乡亲们收尸。也是从他们口中,其他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秋娘慢慢抬起头,眼睛已经变得大而空洞:“我早已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么现在,我,我也是……”双唇颤抖,说不下去了。

宁小闲代她将话说完:“你也是怨鬼一只。只不过你与邬家囤的厉鬼不同,他们心心念念要找到你、折磨你,出一出被你所牵连之苦;而你呢,你满心就想找到自己的官人。”

她顿了一顿,眼里终于浮上来同情之色:“所以每年的正月初三,你都会出现在荒野的冰沟之中,向往来路人求救,有时他们能看见,有时看不见。但无论用什么办法,你最后都会走进邬家囤去求救,然后被那群你亲手所害的厉鬼反复折磨,直到鸡鸣天晓。这一切就烟消云散,直到下一个正月初三来临,以此往复,无限循环。”

“今年已是第三年了。若非我二人正好去那里试探煞……地气的异常,也不会将你从这个困局当中解救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响雷轰轰,炸得秋娘思绪几近于停滞。原来她自己早就是恶鬼一只了么,那还怕什么狼,怕什么邬家囤的人,她早在三年前就死去了啊!

她口中反反复复道:“可是我不明白,这一切都这般真实,官人他又怎么会……”

“你执念太深,除了自己追求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了。”宁小闲摇了摇头,“你不记得婆家和你原本住处的位置,是因为你在成婚的一个月后就染上了疫疾。你的公婆趁你家官人外出做生意的时候,找人把你裹在三层棉袄里带上马车,丢到了荒原之中。那时你已经奄奄一息,随后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悲剧……你死去那天,何曾与丈夫共乘过牛车?不过是心中的癔想罢了。”

她一字一句道:“你下意识地就想回避这般悲惨的过往,所以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你公婆的模样,想不起来新房在哪里,能记得的只有和你家官人快乐的过往。你现在再仔细想想罢,你当真不记得他们了么?”

她娓娓而谈,声音传入秋娘耳内,脑海中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屏障,“啪”地一声碎裂了。记忆的浪潮翻滚而至,一下子将她淹没。

她想起来了,她是西林村林家的女儿,腊月初二嫁与秀水村的小商贩言明为妻。婚后郎情妾意,一直幸福美满。可是到了腊月廿九这一天,她从外头回来之后突然浑身乏力,高烧不退,身上也起了细小的红点,随后慢慢扩成了青紫色的瘀斑。

她婚后一直与丈夫单独住在小院之中。丈夫早在两天前就出门了,公婆见她连着几天早晨都没法来请安,心下奇怪,找了郎中来看,却得出了个外头人人正谈之色变的结论:瘟疫!

这个时候,对待疫症病人还只有一个办法:自生自灭。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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