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食其果(二)
程如墨在走廊里站了许久,觉得冷,脚也麻得似乎不听使唤。心脏仿佛叫人一把给掐住了,说不上多难受,只是仿佛自己闷在罐头盒子里,和上百只煮烂了的沙丁鱼挤在一起儿,那种憋闷,言语难述其万一。她想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是顾影自怜,还不如找点事做,便还是打起精神去了公司。
齐简堂见她请了假却又出现了,明显感到疑惑,程如墨却懒得解释,只说:“到时候再说吧。”
“我说你别逞能啊,看你憔悴得没个人形了,别回头说我虐待你啊。”
程如墨摆了摆手,“走吧,开会去了。”
会上在讨论一桩新的合作,程如墨虽努力听着,思绪仍不免游离。时常一个闪神,再回来时已经说到下个议题了。
“这个单子虽不怎么大,但合作方是房地产公司,大家就抱着打土豪分田地的想法……”
齐简堂正说着,程如墨搁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大家的目光一时都扫过来,齐简堂也是话锋一顿,程如墨自己也吓了一跳,似是大梦初醒,看了一眼来电人,立即掐断了攥进手里,低声说了句“抱歉”。
“……打赢了季度奖肯定相当丰厚,也省得广告部老是挤兑我们……”
攥在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程如墨低头看了一眼,又掐断了。
那边不依不饶,拨了七次,拨一次程如墨掐一次,感觉自己手掌都要给震得麻木了。那边再一次拨过来时,她眼睛一闭,索性关了机。
会开完后,程如墨回到办公室,方又开了机。刚一连上信号,便一连串的震动,蹦出来七八条短信,发信人无一例外,都是陆岐然。
程如墨面无表情看着,一并勾选了,按了删除,却在确认“是”“否”的时候,迟疑下去。
她暗骂自己没骨气,闭眼选了“否”。手指松开滑到底端,按照发信顺序,一条一条点开来阅读。
“不能接还是不想接?”
“你别擅自做决定,我周六过来,我们一起商量。”
“先前是我口不择言,我道歉。等见面了我跟你细说。”
……连着几条,都是类似的内容。
她叹了口气,正要锁屏,手机又是一震,惊得她差点撒手。她立即点开来看,却是刘雪芝发来的:“你小舅妈晚上到,回来吃晚饭。”
程如墨将手机锁屏了,斜坐下来,手肘撑着桌面,呆望着黑漆漆的电脑桌面,半天也没抬手去按下主机开关。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这台偃旗息鼓的电脑,先前无论cpu跑得多么流畅欢快,一个关机指令下去也只能照做,唯有别人控制她的份,哪里轮得到她来反抗。
她今日上班工作效率极低,齐简堂瞧出不对劲来,也没给她安排什么关键的工作。晃晃悠悠熬到了下班时候,齐简堂过来找她,“我送你回去。”
程如墨边收拾东西边说:“我今天回我爸妈家里。”
“随便你去哪儿,我送你。”
车子开出老远一截,齐简堂偏过头来看她一眼:“你需不需要找个人说说?”
程如墨觉得难堪,心想齐简堂说得对,她这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学别人玩什么一夜雨÷小☆说※网流,玩出点好歹了,又来伤春悲秋,除了“自找”就是“活该”。
“你先答应我,你别惊讶。我自己已经很惊讶了,见不得别人再来一惊一乍刨根问底。”
“笑话,活了三十六年,什么事没见过。当年我拿着砍刀跟一帮流氓在酒吧里杀人放火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
“好吧,”程如墨看他一眼,“我怀孕了。”
齐简堂顿时一个急刹,“你说什么?”
程如墨差点一头撞前面去,立即伸手撑住了,“不是不惊讶吗?”
齐简堂也不顾后面喇叭声此起彼伏,扭过身子看着她,声音沉肃:“陆岐然的?”
“你好好开车。”程如墨别过头。
“是不是陆岐然的?”齐简堂声音又冷了几分。
“你开不开,不开我自己下去走了啊。”程如墨作势要拉开车门。
齐简堂冷哼一声,重又踩下油门。
“玩得挺开放啊,都不兴带个套吃个毓婷?”
“你讲话别这么难听,我没那么蠢。”
“采取措施了都能怀上,这概率多小啊,你俩得多有缘分啊,还不趁着好时机赶紧把婚结了,这会儿哭丧着脸做什么?怎么,让你打胎了?”
“齐简堂,我拿你当朋友才跟你说,你再这么说话……”
“怎么,绝交?辞职?”齐简堂冷笑一声,“我喜欢你多久了你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来跟我装瞎。老子尽心尽力当你男闺蜜呢,转眼你让其他人爬床上去了。这我就不说了,现在种都怀上了,呵!早知道你吃这一套,我他妈装什么绅士呢!”
“齐简堂!”程如墨气得发抖,“我没拖着你拿你当备胎,我如今的成绩也都是靠我自己一分一分做出来的,不是靠跟你搞暧昧。诚然你对我照顾很多,但你自己说,我跳槽到其他公司干不干得出这样的业绩?公私我分得很清楚,我以为你也分得很清楚。但如果你存着这样的念头,我们也没必要这么相处下去了。你停车。”
齐简堂沉着脸,没有理她。
“停车!”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
程如墨吓了一跳,看仪表盘上的数字一径儿地往上飙,生怕齐简堂一时愤怒拖着她同归于尽了,赶紧噤了声。
过了二十来分钟,车里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松弛了,程如墨瞥见齐简堂脸色缓和了些,低声说:“对不起……你开慢点儿,我,我有点怕……”
齐简堂低哼一声,慢慢减了速。
“那王八蛋让你打胎了?”
程如墨摇了摇头,“他觉得我是在给他下套。”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如墨垂眸,“我对他这反应一点都不吃惊,真的。好比他正开着辆车在路上走着,望见一家饮品店,觉得有点渴,打算停下来吃个冰淇淋继续上路。结果冰淇淋吃了,里面却掺着蒙汗药,他车胎也给人戳破了,换成是你,你好受吗?”
“哼,你这比喻真是高尚。”
“他既能为了工作跟相恋八年的女朋友分手,又怎么甘心叫突然蹦出来的一个便宜儿子缚住手脚。”程如墨情绪恹恹,“所以我不意外,只是齿冷。”
“你打算去堕胎?”齐简堂瞥她一眼。
程如墨望着车窗外,江城春|色渐盛,路边桃花已绽了几支,晚雨÷小☆说※网里瑟瑟发抖,几分病色的模样。
“年轻的时候,为了自己的一点气性,必会一条道走到黑,但现在我未必能有这么决绝,即便他都这样说了,我还是得跟他好好谈谈,轻重利弊讲清楚了,才能做决定。”
“何必说得冠冕堂皇,”齐简堂不认同,“你不就是对他还抱有幻想吗?”
程如墨轻笑一声,“我这是为自己打算,堕胎多伤身体,我总得找他讹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吧。”
“就你,色厉内荏,跟纸老虎似的,看得挺唬人,一戳就破。”齐简堂看她一眼,“你那点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程如墨将腿伸直,抻了个懒腰,“我现在是孕妇了,你别气我,气出个好歹,就是一尸两命。”
“滚蛋吧,气死你得了,省得在我面前看得闹心。”
车子很快到到了小区门口,程如墨跟保安打了声招呼,保安将门开了,齐简堂把车开了进去。“我现在可是知道你父母的确切住址了啊,小心我迂回战术,先捣了你的大后方,再回头杀你个措手不及。”
“连我都拿不下,还想拿下我父母。你是没见过我父亲,性格一等一的倔,做事向来无所顾忌,惯会伤人一千自伤八百。”
“嗯,那不就是你么。”齐简堂笑说。
程如墨一时给噎得无话可说。
车子在楼底下停了,程如墨拉开车门,“谢谢你啊,回头这事儿解决了,军功章掰你一半。”
“快滚。”
程如墨一笑,正要关上车门,突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如墨,你回来啦?”
程如墨抬头看去,见楼梯口正站着一个笑吟吟的女人,约莫三十六七,一头茶色的螺丝卷,身上穿着条大花雪纺的裙子,脚上是双高筒的黑色靴子,里面配着条透肉的黑色丝袜。
“小舅妈。”程如墨愣了一瞬。
小舅妈走过来,一阵浓重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程如墨觉得胃里有点翻腾,假装咳嗽,捂了捂嘴,硬生生忍住了。
“车上是谁?”小舅妈挤了挤眼,低声问,“你男朋友?”
“哦不是,”程如墨将车门大开,大声说,“我上司,正好顺路,顺道送我回来。”
齐简堂礼貌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小舅妈往里扫了一眼,满脸堆笑,“你好。”
“齐总,今天谢谢你了,回去注意安全。”程如墨说着,将车门关上了。
齐简堂车子开出去老远了,小舅妈仍望着车尾,笑说:“这车不错啊,宝马的吧?”
程如墨“嗯”了一声,转而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哦我出去买个东西,小凯说连不上网呢,你先上去教教他吧。”
程如墨仍是笑着,“那我先上去了,舅妈你注意安全。”
程如墨看着她身影转过花坛,渐渐走远了,脸上浮着的笑容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