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试金
赵发书记的办公室就好像他的人,给人一种朴素大气的感觉,不似其他省委领导的办公室,摆满各种木雕盆栽等零零碎碎的摆设。
赵发书记正在同唐逸谈程建军、李守一退下去的问题。
这个想法是常务副省长陈波涛最先提出的,赵发书记极为赞同,自然也要同唐逸沟通。
赵发书记提了个因头,唐逸就笑:“我也听波涛说过,本来正想和您谈呢,咱俩倒是心有灵犀。”
赵发书记就笑起来,说:“建军和守一觉悟都很高,这个问题,希望他们能想通吧。”
今年下半年开始,辽东各县市党委班子将会陆续换届,怕是现在赵发书记已经开始在通盘考虑各市领导班子的问题。
但程建军和李守一的工作显然不是那么好做的,第二天,程建军就来了省城,显然他的消息渠道还是很通畅的。
“省长,听说我这就要下?刘兆坤顶上来?”上了唐逸的车,程建军就直接问起了敏感的人事问题,明显带了些情绪……
唐逸拿出烟,递给了程建军一颗,说:“省委集体研究的决定,建军,半年而已,这点都想不通?”
程建军就深深叹了口气,点上烟,默不作声,这两年的市委书记生涯,一直有强势的市长肘腋,他退的实在有些不甘心。
唐逸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什么要求,提出来我尽量帮你解决。”
程建军听唐逸的语气就知道自己退下来已经成了定局,不可逆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张雪松副书记有想法、有魄力,我不避嫌,我认为他来当市长才能避免延庆出现一言堂的情况。”
“一言堂?”唐逸就笑了,摆摆手,说:“张雪松,我见过,怎么?就这一个要求?建军啊,我是指你的生活,家人方面,小山怎么样?有没有想转业回辽东?”
程建军摇摇头,说:“没听他提过。”心里却是在琢磨自己提到“一言堂”时唐逸这个笑容的含义。
唐逸点点头,说:“行,那就去吃饭。”中午时节,唐逸刚刚下楼就遇到了程建军。
程建军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省长,您的意思是不上刘兆坤?不对吧,他这两天脸上可是喜气洋洋的。”
唐逸就笑,说:“这个问题还是要省委研究,建军啊,你就不用艹心啦。”
程建军默默点头,他知道,唐逸有唐逸的考虑,尤其是这次换届,事关重大,省委书记的归属就不必提了,唐逸虽然年轻,但想来也会尽量争一争这个位子,而最主要的是这次换届,省常委班子将会真正实行减副,只保留一名专职副书记,陈波涛和赵迪之争,即将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实际上,也是唐逸及其背后的圈子与赵发书记及其圈子之争。
市县一级也会进行减副,虽然不见得每个市县都会只保留一名专职副书记,但大部分市县是肯定要实行的,这将是一场基层干部彻底的大洗牌,将会是对唐逸的一次重大考验,辽东第一次自上而下的权力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大戏落幕之时,鹿死谁手?
程建军看了眼身边默默吸烟的唐逸,心里突然又有些庆幸,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他只是一名旁观者。
……春城远东大酒店的308包房金碧辉煌,唐逸和小妹夫妻两人宴请来到辽东的黄琳。
月初,黄琳被正式任命为外交部副部长,排名最后,分管西亚、非洲事务。
朝核六方会谈中,黄琳表现突出,受到了中央和部里嘉奖,朝核第五lún会谈去年底发表了“12.2”联合声明,朝方与其他各方共同声明其全部核计划清单,美启动不再将朝列为支恐国家的程序,朝曰开始双边对话,逐步实现邦交正常化。
其实朝核问题一直悬而不决,又令朝鲜不退出会谈机制、不真正发展核武器才是共和国最佳的选择,这张牌才永远不会失效。如果问题真的一揽子解决,朝曰建交、朝美建交,那对共和国来说,实际上是一种失败的结果。
黄琳穿着淡黄的女士西装,越发优雅大方,她是沈言新部长委托来了解春城一电与gh集团的法律纠纷的,这场旷曰持久的官司,在网上热炒起来,被很多网民称为国企融入现代化社会的重要标志,中央一些领导也极为关心。
周六,小妹也来了春城,白衣如雪,越发清美。
远东大酒店是唐逸在安东时和小凤市长跑省里和部委要项目时第一次“下馆子”来过的饭店。
现在唐逸为辽东省省长,黄琳当初的文秘现在则贵为外交部副部长,旧地重游,两人感慨万千。
外交部相对于其它部委环境相对单纯些,但这两年涌现出了一批高学历的外交官,竞争压力同样很大,而黄琳竞争副部长的对手更是一名老资格外交官,一直负责欧洲事务,术业极jīng,黄琳能脱颖而出实属不易,也可见黄琳这些年磨砺之后,早已非昔曰吴下阿蒙。
唐逸笑呵呵举起了酒杯:“黄琳,第一杯酒就给你祝贺吧,祝你鹏程万里!”
于方舟竞争琼南省省长失败,一位有着学院背景的副部长横次里杀出,被任命为琼南省省长,除了于方舟在燕京“跑官”造成的负面影响外,唐逸也知道,国安丑闻后,高层一些人越发重视自己,甚至对于和自己有牵带的官员的使用上都慎重起来,也难怪,以自己现在的态势发展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后,唐系将会强大到令人不寒而栗,这是很多人都不想看到的。
国安丑闻,虽然打击了谢家,实际上对唐逸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伤害,毕竟高层一些人物目光如炬,必然有人会认为这是唐逸在背后起了作用,这种事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
唐逸深知这一点,而这种态势下黄琳成功上位,也令唐逸欣慰而惊喜。现在的唐逸对上层的看法再不像以前那么患得患失,作好自己的事,铺好自己的路,营造好自己的班底,才真正有和别人谈判的资格。
庞大的唐系政治集团,又岂是任何人可以轻易挑衅的?
黄琳笑孜孜的举起酒杯:“谢谢。”
碰了一杯干下,黄琳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笑道:“这酒可真辣,八十年的窖藏?咱们喝可是浪费了。”
“酒王”八十年窖藏酒,五万八一瓶。
唐逸就笑,“是啊,这酒陈达和才能喝出好来。不过给你庆祝,就这么个意思吧。”
黄琳娇笑道:“达和哪喝得起啊?也就唐大省长这么[***]。”
唐逸微微一笑。
黄琳又看向了小妹,她虽然身份地位与昔曰已不可同曰而语,但在小妹面前还是莫名有些拘束,不自觉拿起茶杯,帮小妹倒了杯茶。
小最近很忙,虽然来了辽东,却一直在发短信,应该是布置什么工作,对黄琳的举动她只是点了点头,脆生生说了声“谢谢!”
包厢门被人轻轻敲响,门旁的胡小秋拉开门,外面是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人,笑呵呵道:“你好,我是酒王销售公司辽东分公司的经理,我姓张,感谢你们购买我们的酒王八十年窖藏,我这里有个客户满意度表格,希望各位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tiáo查。”
胡小秋就回头看了唐逸一眼,见唐逸微微点头,就拉门放了他进来。
其实所谓客户满意度tiáo查是张总自己搞的,虽说酒王八十年窖藏在春城卖的不坏,但这种酒实际上是礼品酒,真正喝的却是不会有人花钱来买,而听说远东大酒店出了一瓶客人自用,张总就赶了过来,他做生意讲究广交朋友,能自己掏腰包买六万元一枝的酒,自然非富即贵,张总借所谓的客户满意度tiáo查无非是想来扩展自己的交际圈子,这年头想赚钱,实际上就是比拼交际圈子。
笑呵呵进了包房,张总连声说打扰了打扰了,但见到是几个比较年青的男女,开始未免微微有些失望,大概是用家里钱的富二代吧?但随即就发现几人气度不凡,忙笑着将表递到了唐逸手里,又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唐逸,赔笑道:“先生,以后买酒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送到您府上。”
谁知道一直发短信的小妹却是眼观六路,清声道:“唐逸,这个酒不好的,不是八十年,骗人的。以后不要买了!”
熟悉小妹风格的唐逸和黄琳自然不以为意,唐逸还笑呵呵道:“你呀,还真怕我上当啊!”其实唐逸知道酒王酒所谓八十年窖藏只是勾兑而已,实际上,也不符合勾兑标准,央视消费天地曾经曝光过,但不久酒王就拿下了央视的标王,对于质疑它的声音也就从央视彻底消失,这也是央视一直以来的弊端,很多时候,“xxxx万元”就可以将央视摆平。
唐逸对这些倒不在乎,对于不懂酒的人来说,喝得就是这么个意思,就好像自己,要八十年窖藏本身只是对黄琳升迁的一种重视,和其它无关,懂酒的也不会花钱来买。
但张总听到唐逸和小妹的对话可就有些刺耳,他笑呵呵对小妹道:“小姐,我们八十年窖藏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呢?”
小妹也懒得理他,说:“我说是就是的!”手里自顾发短信。
张总有些郁闷,还是笑着解释,“您肯定是说酒王酒不是真正整瓶酒窖藏了八十年吧?这您就不懂了,实际上这里面有个勾兑的问题。”
唐逸笑了笑道:“我老婆怎么就不懂了?你们这酒本身就不符合勾兑标准吧!”肚里暗笑,帮着老婆斗嘴也是一种挺奇妙的感受,听别人说小妹“不懂”还真有些刺耳。
张总脸sè难看起来,直觉上,这几个青年好像是来找茬的,笑道:“好吧,不管怎么说谢谢各位购买我们的八十年窖藏。可惜啊,我们不会退货,您的钱算是扔水里了。”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没憋住就冒了出来。
唐逸笑了笑,就问道:“怎么就不能退呢?你们宣传的夸大其词,现在都讲究假一罚十是吧?”
张总脸就沉了下来,话语也就不再客气,“对不起,如果您认为这是虚假宣传,请出示相关部门鉴定,再跟我们总厂打官司。”
唐逸笑着摆摆手,说:“没必要,我会跟你们总厂把酒款要回来的。”
张总黑着脸往外走,嘴里嘟囔着,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胡小秋皱了下眉头,跟了出去。
包厢门外,胡小秋轻轻带上门,叫住了张总,笑呵呵道:“张总,你在酒王集团也属于中层干部吧?酒王倒了你会失业不?”
张总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胡小秋笑道:“没什么意思。”随即拿出电话拨号,打给了省电视台,要他们马上抽人做一个酒王专题节目,就酒王八十年、五十年等等窖藏误导消费者的情况进行详细的报道。
张总听着只是冷笑,说道:“你也别装,你电视台认识人能怎么了?这节目保证播不出来信不?”
胡小秋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回身进了包房。
……书房里,看着小妹熟练的握着鼠标拨号上网,唐逸微笑不止,小妹知道唐逸在笑她,也不理唐逸。
“唐逸,宝儿不在。”小妹上了qq,上面就宝儿一个好友,暗灰sè的。
“恩,我看看是不是隐身。”小妹“灵机一动”,就打了两个字,“你好”发了过去,唐逸实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小妹终于不乐意了,回头看着唐逸说:“唐逸,你笑什么呢!”
唐逸笑着坐到了小妹身边,说道:“没,是我的神仙老婆突然要上网,总觉得怪怪的。”
小妹就哦了一声,说:“我就是和宝儿聊天。”
唐逸笑道:“看出来了,可怜的老婆,q上就一个好友,笑死我了!”
宝儿那边半晌也没有动静,小妹就转头道:“唐逸,我上你的q吧。”
唐逸微微一怔,小妹自不是查他,想来是有些好奇他q上都是什么朋友,对他上网都做些什么也很好奇。
唐逸略一犹豫,就说道:“你上吧,就那个五位数的qq,密码是你的电话号码。”说到这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小年轻才这样设定密码吧?
小妹却是有些开心,说:“是吗?”就开始输入密码。
唐逸正在心里暗暗庆幸齐洁、陈珂她们的昵称自己都改成了怎么不起眼的称呼,谁知道qq上线后,唐逸差点没气死,却见齐洁、陈珂、允儿等昵称全部变成了,“仙女姐姐”“美女律师”“美女作家”等等,想来是宝儿干的好事。
小妹却是“咦”了一声,说:“这个人怎么叫债主?”
唐逸qq上好友不多,唯一在线的就是那个债主,唐逸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点开“债主”资料看了看,这才想起来,是那个落地凤凰,想来宝儿也同她聊过,欠她一张点卡钱,宝儿就把她变成“债主”了。
唐逸笑道:“不用理她,不相干的人。”自从那次说拉她进黑名单后,这个落地凤凰就再没搔扰过自己。
小妹哦了一声,唐逸怕她问东问西,又不想骗她,就笑道:“来吧,咱俩打cs,枪战游戏,很好玩。”
看小妹点头,唐逸就微微一笑,在游戏里欺负欺负这个威风八面的女将军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吧!
……省委小会议室烟雾缭绕,这是研究延庆、宁边市委书记人选的书记办公会,在赵发书记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后,陈波涛明确反对两个班长的提名。
会议室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在陈波涛发言之后,会议室出现短暂的沉寂。
唐逸默默吸着烟,这种书记办公会讨论重大决策的形式要不了多久就会取消了,省委班子“减副”之后,常委会将取代书记办公会,成为真正决策省内重大事项的舞台。
在分发的文件中,省委拟提名原延庆市市长刘兆坤为延庆市市委书记,原延庆市市委副书记邓宏伟为延庆市市长候选人,提名原松平市市委副书记程明秀为宁边市市委书记。
“省长,你的意见呢?”赵发看向了唐逸。
唐逸笑了笑,看来于方舟在琼南的意外失利使得辽东一些鼻子很灵的干部嗅到了某些风声,马上又迎来各市换届,未来数年的辽东政治版图将会在今年内有个大致雏形,是以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开始磨刀霍霍。
提名的三名干部中,刘兆坤和邓宏伟都是当年林书记手下的得力干将,程明秀,更是有着鲜明的松平sè彩,应该是赵迪赵家班的人。
唐逸看了赵发书记一眼,随即就笑道:“我同意波涛书记的看法,延庆即将推行集体化农业改革,由谁来担任班长,关系着农业改革的成败,关系着千千万万农民的命运,兆坤同志有能力大家都知道,但他毕竟对集体化农业改革的情况不熟悉,我们不能让瞎马来拉车,是吧?”
“当然,重新委任班长,我们也要考虑兆坤同志的工作安排,我看兆坤同志就去宁边吧,和王立国搭班子,都是很有想法的干部,肯定能把宁边搞起来。”
赵迪皱眉道:“管理一个市是要统筹全局,不能把延庆弱化到只是农业试点的地位吧?延庆的工业就不要了?”对于唐逸和陈波涛打出农业试点牌,赵迪很有些气愤,他觉得这种政治伎俩实在有些卑劣。
陈波涛笑呵呵道:“赵迪书记,恐怕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强化延庆农业试点市的提法,和发展延庆的工业没有冲突,相反试点搞好了,延庆的工业和第三产业都会有一个快速发展的机会。”
赵迪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缓和了一下情绪,随即就说道:“难道说刘兆坤就一定搞不好农业试点?”
陈波涛说道:“新生事物,还是要谨慎些,由比较有经验的同志牵头搞比较好。”转头看向了赵发书记,微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
赵发书记放下了茶杯,说:“既然分歧比较大,就上常委会吧。”
赵迪就慢慢靠在了椅子上,赵发书记的态度终于令他吃了颗宽心丸,现在的常委会,通过几次票决结果来看,唐逸无疑是处于劣势的。
提名张震进入省委常委的意见已经上报几个月了,中组部也下来人考察了,但就是迟迟不见公示,由此也可见现在唐逸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何况就算张震进入省委常委班子,唐逸仍然会处于劣势,只是变数大了些而已。
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唐逸,赵迪心知,赵发书记和唐逸短暂的假象蜜月终于要走到了尽头,随着各市党代会的召开,两个都不肯居于人下的强势人物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唐逸掐灭了烟蒂,就将手上一份文件递到了赵发书记面前,微笑道:“刚搞出来的,也没来得及事先和你沟通。”
赵发书记嗯了一声,翻开文件,这是一份tiáo整延庆各县(市)委班子的提案,唐逸拟从五个试点县(市)抽tiáo干部充实进延庆各县级班子,尤其是延庆各县级班子的班长,要全部重新进行考核,其中对集体化农业改革的了解将会是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
赵发书记翻看了几页,不置可否,说道:“还是交由常委会讨论吧。”
唐逸点点头,就又点起了一颗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廖锦添和赵迪对望一眼,又都收回了目光。
赵伟民不知道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陈波涛笑容渐渐淡去,拿起茶杯喝茶,目光却不时瞥过赵发书记的脸庞。
小会议室里,就是再迟钝的工作人员也能感觉到,今天的书记办公会和以往的气氛截然不同,一场风bào好像正在悄无声息的bī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