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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施小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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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真大。”师爷头顶着厚厚的乌云,孤独地走在大路上。黄土大路,宽宽敞敞,昨儿县衙才派人洒水洗道,今天就下起大雨来了。“老爷肯定后悔了,白洒水了。”

正着急,这么大的雨没地方可躲,忽然看见前面一间草房荒芜。师爷喜不堪言,慌忙奔向草屋。远看,那草屋还算完整,走近了一看,嗬,好大的窟窿,怪不得没人住了,原来这草房顶上破了个洞。哗啦啦往下倾泻房顶汇集的雨水,浇在地面上,水花四溅。

师爷不敢凑近,只得在门后暂时躲避一下,这个地方不漏雨,也不怎么cháo湿,还算不错。看了看天气,好像还得下一阵子。这时,又刮起了大风,雨点像玉壶中滚出的珍珠一般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树枝摇动,割裂了大风,大风痛苦地“呼呼”怒吼,好吓人。不一会,地面上渐渐升起了水雾,雨越来越大了。

“真恨人,”师爷嘀咕着,“事儿还没办呢,这可咋整。”

正嘀咕着,突然看见雨雾中有人影晃动,好像是什么人顶着绿油油的帽子。师爷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哪有人戴着绿sè的帽子?那分明是——分明是——还真是碧绿sè的!

正在瞠目结舌的时候,雨中的那人已经跑了过来。一个大大的跳跃进了屋里,险些把师爷撞倒。再细看,呦呵,好俊俏的小伙子,宽宽的额头戴着一字书生逍遥巾,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鹰钩鼻子,小薄嘴chún,大大的元宝耳朵支棱着,挺拔的xiōng膛,细细地腰身,从上到下一身白布,俏皮极了。常言道,要说俏,一身孝。白sè是最舒服、最干净的颜sè。小伙子穿一身白显干练,小姑娘穿一身白显温柔,年轻人穿一身白透着活力,老年人穿一身白看着年轻。

这小伙就是一身白,往脑袋上看,原来是双手托着举了一片大大厚厚的荷叶。不知道从哪个池塘捞出来的,作为临时的雨伞。后来雨下地越来越大,这荷叶也就没有用处了。情急之下,没扔荷叶,看见这儿了,慌忙跑着冲进草房里,与师爷成了共患难的朋友。

“呦,小伙儿,读书的?”师爷叼着草棍,斜着眼睛问。

“哦?这还一个人呢?”小伙子扔了荷叶,脱了外衣拧了拧,本来还想继续脱,突然发现有个猥琐的中年大叔在角落里坐着,又把衣服勉勉强强套上了,“怎么着,打扰您了?”

“啊!打扰了。”师爷坏笑着,把草棍吐了,“问你话呢,念书的?”

“啊,算是吧。”小伙子呵呵一笑,离着师爷挺远,坐下了。

“在我家,你怎么就那么随便呢?”师爷有点气急败坏,成心唬他。

“呦,真假?您穿的这么利索,屋子咋破成这个样子?”小伙子十分惊讶,看着屋子里下着小雨,问道,“真是您家?”

唉,不识趣。师爷叨咕了一句,扭头看着别的地方。

“我就说嘛,肯定不是您家。”小伙子笑了,站起身来,用手摁着草房的墙壁,踅摸着扣下一块来。摸索了一会,终于有一块干爽的墙皮,小伙子一用力,扣下来一大块草皮。

“唉?你干啥?你咋还拆上了?”师爷吓了一跳,“你拆了我俩咋避雨?你还嫌屋里漏的不够咋的?”

小伙子不搭理他,又动手拆着墙皮,碎碎糟糟弄了好大一把,用手捧着,四下看看,又在地上找了一片没雨的地方,堆起来。

“你要生火?”师爷马上露出了笑容,“年轻啊,想法真多,刚从雨里头跑出来,浑身湿落落的,你怎么生火?”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火苗窜了起来,整个屋子都亮了。师爷张大了嘴巴,感受着一阵炽热传递过来,终于忍不住了,脱下了外套,谄笑着凑了过来:“小兄弟,老哥也来烤一烤衣服,你不介意吧?”

小伙子冷笑了一声,不理他。自己早就迅速脱下了外衣,用手搭着,在火焰旁边烤着。

“小兄弟,贵姓啊?”

“免贵,姓白。”

“哦,白公子!我姓唐,是阳城县衙的师爷。”

“哦,幸会幸会。”白公子眼皮都没抬,只是盯着火。火堆不大,但是很持久,烧了好半天,才有点黯淡。师爷急了,赶紧穿好衣服,站起身来,又动手拆了几大块墙皮下来,扔进火里,火焰又重新明亮了。

“家里哪行发财啊?”师爷没话找话,问。

“赚钱的买卖。”白公子说道。

“哦,生意人啊,可cào劳。按我说啊,武职真就比不上文职,用力气的永远干不过用脑子的,是不是呢?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嘛——”师爷又扯上了,“你就比如我吧,一年到头,也就写写字,说说话,必要的时候挡在老爷前面抗抗骂,还不是发财?你说那堂上的衙役,天天捂热的跟什么似的,一年到头,要赏没赏,有时候办错了还罚你两个子儿,唉,知识就是力量!哈哈哈,是不是呢?白公子?”

白公子呵呵一笑,点点头。

“真的,你不用笑,这世道就是那么回事,你说要说重要,老百姓不最重要么?天天种地、干活,晴天怕旱,雨天怕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多他娘的有道理!农民最累!我跟别的当官的不一样,我惦记农民,我爹就是农民,干一辈子活,攒钱给我谋了个文职差事,我得好好干,我可不能忘本呐!”

白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他还以坚定的目光,白公子又笑了。

“到啥时候,不能忘本呐,白公子!”师爷拿手轻轻地拍着白公子的大腿,“咱也不知道你家里究竟干啥的,反正肯定不差钱,家里条件不错,千万别给家里人丢脸,也千万别瞧不起哪行哪行,时刻记住,你吃的饭穿的衣,都是爹娘赚来的。”

白公子点点头,继续看着火。

“唉,你小,不懂,等你成家了,就懂了,哎?你成家了没?”

“没有。”白公子呵呵一笑。

“挺俊的小伙,早点成家。俗话说哦,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这两样,都得慢慢感受啊。”

“路还很长。”白公子说。

“长归长!确实,你说的对,你年轻,路长,但是出发点不能忘是不是?别忘了从哪里走的,千万别忘!”师爷苦口婆心,好像拿白公子当了自己的孩子。

“怎么您这么多感触?”

“身边人影响的呗!”师爷叹了口气,“谁都知道上府衙求情是天大的难差,没人乐意去。我就愿意去,我当时就告诉老爷,我去!我啥也不为,我得去!农民没有收成了,今年雨水太大,全涝了,不能再征粮了!”

“那你要是失败了呢?”

“那我上州衙!”

“州衙跟府衙没差多少。”

“那我进京!”

“面圣?”

“面圣!”

“那可就真回不来了。”白公子不厚道地笑了。

“我还回来干嘛?他要征粮,我家肯定没有,那我爹就得死,我爹死了,我还活着干嘛?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

师爷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捂住了嘴。白公子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连死都不怕,还怕说话?”

“对!敢把皇帝拉下马!”师爷突然叫了一声。

汪汪汪!

一声犬吠传来,霎时空气中打了一道粗粗长长的蓝弧,紧接着,一道爆炸声响,地动山摇一般呼啸。雨又大了,乌云像沸水一样翻滚着,隐隐约约,好像看得到有龙在空中遨游。

“妈呀,那是啥?”师爷吓坏了,指着天上,“那是什么玩意?”

“龙呗。”白公子往天上看了一眼,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师爷浑身颤栗,跪在地上磕头。白公子突然站起身,把他拉扯起来:“师爷!师爷!”

“啊?干啥?”师爷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刚才听见狗叫了吗?”

“啊!听见了!好像和雷一起来的!”师爷说,“没有那狗叫我也不能往外看,不往外看我也不能看见龙——”

“那狗在哪叫的?”

“那我上哪知道去!”

“好妖孽,跟我来!”白公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托着师爷就走。师爷吓得妈呀妈呀地直叫,强站起身来。两个人冲出草房,雨雾里四下观望,但见雨水帘子一般遮着人的双眼,哪里看得清?师爷离白公子只三步不到,也只是影影绰绰。他生怕跟丢了白公子,赶紧跑着跟上。

那白公子健步如飞,在雨中冲刺速度极其迅猛。师爷跟不上了,遥遥地看见一个白影,拼命地追着,一边追一边说:“白公子,你这是干啥啊!白公子!”

白公子不理他,寻声来到一处小庙,只见这小庙盒子大小,分明是百姓立的小土地庙。只见大雨中一个东西追着另一个东西,绕着那小庙迂回奔跑,一个书桌大小,一个镜子大小,两个东西穷追不舍,互相争斗。白公子冷笑一声,双手遮住双眼,嘴中叫了一声:“开!”

但见白公子额头变化,生出一只蓝sè的眼睛。那眼睛穿透雨雾,正射在小庙上,登时大亮,周围虽是雨雾,但是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此时,师爷连跑带颠也赶到了,定睛一看,一下子魂不附体,直接瘫坐在雨水中。

“妈,妈,妈,这是——”师爷差点说不出话来了,指着那怪物喃喃道。

白公子哈哈一笑,心说妖怪,就是你!原来,这是一只犬妖,足有四尺高,若是前爪搭起来站立,恐怕比人还要高大威猛。肥大结实的身躯,尖尖细细地獠牙,针刺一样的毛发,血红血红透亮透亮的一双妖眼,仿佛一盏红灯相似照在雨中,哈哧哈哧地奔跑跳跃,想要把猎物撕碎。再看那猎物,却是一只白毛的小猫,跳来跳去,拼命地躲闪着。一只动物一只妖怪,在大雨中毛发湿撘皮肉,浑身是雨水臭泥,摸爬滚打,一个追赶,一个逃命,追赶的“哈哧哈哧”直喘,逃命的“啪叽啪叽”急跳转弯,好不热闹!

白公子见状,恐怕那小猫被犬妖赶上撕碎,一手从怀中拿出木扇,一手做喇叭扣在嘴边:“你快喊救命!”

一句话喊出口,师爷懵了,那犬妖和小猫也懵了,都站立不动,看着白公子。白公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快喊救命!”

那犬妖张着大嘴,不知所措,那小猫也十分尴尬,不明所以。终究是双方反应过来,两只畜生又纠缠起来。

“笨!”白公子大叫一声,重重地跺脚。提手抓起师爷,用力向战团里扔去。犬妖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人扑了过来,赶紧撤身后蹲,猛地跳起来抓师爷。师爷慌得赶紧喊了一句:“救命!”

就在那一刹那,白公子的扇风就到。别看是大雨瓢泼,那扇风犹如飞刀一般切开水线,直奔犬妖。不偏不倚,正切在犬妖双目中间,只听得“咔嚓”一声,颅骨断裂。再看白公子又扇动木扇,只见雨水中一道火光射入犬妖口中,耳中听得“啪啪”火焰作响,原来是将妖怪的内脏烧成了灰烬,慢慢由内之外,金火透出,灰飞烟灭。可叹犬妖一世修为,毁于一旦。

那小猫见解除了危难,连忙逃走,消失不见。

师爷吓得够呛,站起身来抓住白公子:“白公子!白公子!你是何人!”

白公子轻摇木扇,呵呵笑道:“我本是怨魂,被妙吉祥菩萨度化,现在走访世间,除尽妖孽。那犬妖是雷龙度化,使钱贿赂,逃了九天的雷击,终究成妖,恐怕它日后作乱,我先行赶来除了他。临行之时,菩萨嘱咐,说不可滥使善心,必要有求,才能有救。那猫不肯开口,我只得略施小计,烦您开口,救您,也救了那猫。”

师爷听罢,好生寒心,冷笑一声:“好一个白公子!好一个白公子!你太恶毒!你太蠢!”一赌气,顶着大雨离开了。白公子哑然一笑,轻扇木扇,也消失在雨雾之中。

再说那小猫逃离了小庙,溜进了县衙的家中。寻进了厨房,抖净了身上的水渍,靠近了火灶,干干爽爽,卧在了毛毯上。良久,养足了jīng神,张开双目,却是金睛碧眼,通身雪花白sè毛发,双耳灵动,分明是一只猫妖。

那猫妖眼神转动,看着灶里的烈火,打了个哈欠,眯起了眼说道:“犬兄,我略施小计,引来白果儿除了你。我欠你那点小钱,算了吧,何必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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