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听说，婆婆的妈妈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她会跳大神，还会针灸。在以前落后的农村，缺医少药，找神婆看病花不几个钱，给病人说说唱唱，疏导疏导心结，寻求个心理安慰，医好医不好就另说了。所以她妈妈人缘挺好。

到婆婆时情况有了转变。她接受过三个月的乡村医生培训，粗懂些看感冒肚子疼的医术，糊弄着给村民看点皮毛小病。她医术不jīng，认不几个字，所以渐渐村民不找她看病了。再后来农村搞联合诊所，她考试不合格，就完全变成一个没有副业的纯家庭主妇。在以前她给人用药看不好病时，她也学着她妈妈的样子，给人说说唱唱，念叨念叨，说些祝福祝愿的话，对病人嘱咐一些日常养生的注意事项，点了烟给病人全身吹吹烟。也不知道是西药管用，还是跳大神管用，反正别人的小毛病慢慢就变好了。

村民佩服婆婆是能人，看病能土能洋，家里人更是高看她一眼。她在家很强势，讲究个一言堂。她说嘛是嘛，权威不可挑战。

等她妈妈死后，她又丢了赤脚医生的饭碗，继承了她妈妈的衣钵，当了一个彻底的神婆。但是她不会小儿针灸，只是给人烧香拜鬼，说说唱唱。但这些解决不了病痛，现在的人哪个傻啊？婆婆就失去了市场。但她仍然迷信，她的迷信都用在自家人身上，用在她自己身上了。

如果她觉得身体不舒服，自己就又跳又唱，拿着一根桃木棍子到处敲打“鬼魂”，化身神仙，唱驱鬼歌谣，装出神仙附体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唱歌，剧烈蹦跳，直至身疲力竭，几乎昏厥。公公怜悯，扶她去休息。如果这招失灵，她才不甘心地去医院看病。有时她顽抗着不去医院，公公就劝她：“中西医结合好的快。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迷信被公公说成“中医”，和西医西药并列，婆婆倒是能接受。

老公的nǎinǎi也迷信，所以对儿媳妇特别崇拜。因为这些原因，婆婆在家的权威地位更是不可动摇。我让她帮我带孩子时，她在老家那套“学问”可都搬来了。我中耳炎犯了，她跳跳蹦蹦给我唱歌，吹着烟给我熏耳朵。搞的仪式很隆重，家里点的香和火纸，几乎把房子给烧了。我知道她是好心，但我接受不了这种方式。在烟熏火燎中，我断然拒绝“治疗”，还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太烦人了，别弄这套迷信！把火灭掉！”

因为这句话，我成了家中众矢之的。公公对我瞪眼，小姑子说我不知道尊重老人，婆婆伤心落泪，数落我没有感恩的心。最可气的是老公，他骂我不会来事，情商低。他说：“咱家人都不傻，为什么大家都不去指出咱妈迷信呢？她曾经给人看好病的。就你愣头青，就你明白？”

从那以后，我虽然很抵触婆婆跳大神，但我却不敢公开反对了。这几年，婆婆跟我们进了城，这里没有人知道她会跳大神，她也有些不自信了。她身体不舒服时，让公公带她去城郊一个神婆家给她看病。那神婆嘴角长了一颗黑痣，看起来像古代的媒婆。这女人五十多岁，听婆婆说，她在大神界是大神级水平，跳大神三十年，在城里挣了三套房，家里日子过得很红火。她有专门的“工作室”，里面香火鼎盛，各种“神器”都有，看上去像一座庙堂。一柱香点燃，她给分析地头头是道，唱念做打，很有一手。婆婆和她比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很虚心地接受她的“治疗”。只要身体不好，自己跳半天不管用，她就让公公带她来“治疗”。每次给二十块，她从那里回去后，就觉得身体好多了，心里也不这么烦闷了。

我烦恶婆婆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更生气她把这些“法术”用到我的孩子们身上。女儿是她带大的，没少给烧香许愿，弄一堆子虚乌有的玄乎事。我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一个人的力量对抗不了一家人的团结一致。别看他家都受婆婆控制，但自家人很团结。我对抗婆婆毫无反手之力。女儿这几年渐渐长大，十几岁的孩子，知道她nǎinǎi搞那套是迷信，当着婆婆的面就说：“别搞这个，犯法的。你说的鬼神都没有，如果有你让他们出来，我看看。”听了这话，婆婆气哭了，骂我不会教育。我笑着说：“她说的是实话，只有你们没文化的才搞迷信。”

结果，婆婆气的病倒了。我和女儿被家人教育了好几年。婆婆说我女儿和我一样，是“愣头青”。老公也说我情商低，“妈说有鬼神就有好了，又不妨碍你，你反对个什么劲？她信了一辈子，没错啊！也没给别人造成麻烦，相反让人听了还受到开解，不是很好吗？人要有敬畏之心，敬畏天地，敬畏鬼神，有jīng神寄托。像你无畏鬼神，没有信仰，才是真正的没文化！”

哎，老公研究生毕业，他都在他妈妈搞鬼弄神时采取接纳态度，我能说啥？好在婆婆也不怎么顽固，她的大神失灵后，也让我们去看病。她说，她能看的都是虚病，实病当然去医院看啦！

嘻嘻，这就是我可爱的神婆婆婆。那次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把我的衣钵传授给你，好吗？”

我慌忙摆手，“不要啊妈，我这么二，搞不来这么高级的东西，怕伺候不了你的这些神啊！”

“也是，”婆婆认真地说：“等有一天我不行了，我要好好安顿这些年供奉的神灵……”

我彻底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