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已死之物
面色不善的女子在他面前重重砸下一叠文件夹。
“这些是你要的资料。还有一些，是我从我父亲的书房里偷偷整理过来的。”
裴宥眼底一亮，抬头对着林业萱笑：“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的，但没想到真被你给找着了。”
“在你拿走它们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林业萱没有理他刻意的油腔滑调，“为什么要骗我？”
裴宥觉得有些好笑，“我骗你什么了？”
“你姐姐，跟我姐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
“不过是相貌相似罢了，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恨不得全天下皆知的事情么？”裴宥笑着道。
林业萱古怪地看着他，“研究一个和自己姐姐那么相似的死人，你心里不会觉得膈应么？”
“在研究者眼里，研究对象只要有研究价值就足够了。你姐姐是当年方慕柏的受害者之一，我对她有兴趣又有什么稀奇？”
“我知道你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思维不一样。”林业萱依旧气恼，“在你眼里一个死人或许只有能研究不能研究的区别，可对我们而言，她是个曾经能牵动我们许多情绪的生命体。所以你一开始要研究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应该和我们说清楚……”
“我从来没想过我姐姐会和你们见面。”裴宥的笑意淡了下去，“只是因为不想引起麻烦，觉得没必要才从来提过而已。虽然我在这里工作，但并不代表我周围和以往的案件有丝丝牵扯的小事我都要和盘托出。话说回来，林夕言已经去世了，会受到这件事影响的只有我姐姐而已，你又为什么这么紧张？”
林业萱咬唇不语。
“你不会受了顾队的感染，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吧？你们要求我姐姐去鉴定dna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结果出来了吧？她不是林夕言对吧？话说回来，我姐姐的事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说不过这个青年，林业萱憋屈得眼眶微红：“那天她在警局把你抓回家的事，早就已经传遍了。我在网上想着能不能搜到她的资料，发现了一个她曾经得过国外一个厨艺大赛冠军的视频，所以就认出来了。”
“厨艺大赛么？”裴宥想了想，略略有些印象，“她去年好像确实参加过一个这样的比赛。总之，非常感谢你帮我找到这些资料。但我真的也很吃惊，没想到你会对她这么关心。”
林业萱立马瞪眼过去：“你什么意思？”
“你希望她是你姐姐么？”裴宥问的十分直白。
林业萱盯了他半响，忽地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似笑非笑：“你觉得呢？你用你的专业来分析一下我，你觉得，我希望她是么？”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林局的办公室。”裴宥说，“那时候的你看上去自信又漂亮，可当某个人的视线不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的眼神怨恨又哀伤。”
林业萱一愣。
“你很嫉妒她吧，虽然现在你的内心已经平静多了。”裴宥善意地冲她一笑，“你自小备受宠爱，所以认为别人的关怀理所当然。可当原本围着你转的人们对那个死去的孩子心怀愧疚，而逐渐冷落苟活下来的你，甚至连原本不属于你的人离你更加遥远，你的心里便逐渐滋生出了另一种情绪。”
林业萱的手指微蜷，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我大哥曾经对我说过，他心里有关于嫉妒这种东西的看法。但我认为那种说法用在你身上不是很合适，毕竟你只是骄纵不是恶毒。因为你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那种嫉妒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会为了喜欢的人而担心，对罪犯的悲惨遭遇表示同情，对我这种不相熟的同事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
林业萱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希望她是林夕言吧？”裴宥笑得如沐春风，“可原因并不是因为嫉妒。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默默承受方慕柏所带来的痛，你姐姐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方慕柏至今未捕，而你不愿意牵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进来，和你一同担惊受怕。”
林业萱眼眶微润，她张嘴哽咽道：“你……”
“我知道的。”裴宥温声安抚道：“你肯定一直在担心方慕柏还会不会来找上你，一直在害怕吧。”
“我一直不愿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林业萱拼命抑制着颤抖，低头掩饰心中剧烈的情绪，“那天傍晚，我跟往常一样走在回家路上，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打晕了我。当我醒来的时候，浑身被捆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空无一人。不远处有扇窗，外面星辰升起。我又冷又饿，怕的要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我终于等到了我父亲的同事来救我。”她微微带着哭腔，脆弱又无助，“后来他们告诉我，我姐姐死了。”
裴宥起身蹲在她的面前，温柔虔诚得如一个骑士。
“已经没事了，那个人不会再来伤害你。”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蛊惑，生怕惊扰到这个被噩梦浸扰的姑娘，“他只是绑架了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林业萱摇摇头，“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不知何因裴宥的笑有些僵硬，而林业萱没有注意到。过了会儿似缓和了情绪，裴宥开口道：“那你曾听过他对你说过什么话么？比如，辱骂警方，抱怨你父亲什么的。”
林业萱再次摇摇头。
裴宥的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林业萱稳定了心绪，抬头对他感激一笑，“裴宥，谢谢你。”
裴宥有些迷惑：“谢我什么？”
“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过这些。”林业萱苦涩地道，“我被救出来了之后，就一直住在医院里。我妈妈不愿意那些人来找我做笔录，觉得会勾起我不好的记忆。而其余的人都沉浸在没法拯救一个小女孩的无能为力中，失落，痛苦。长而久之，这些事就没人再问起了。”
裴宥扯了下嘴角，依旧悉心安慰道：“现在说出来了，感觉有好点么。”
林业萱没察觉出他语气的变化。她真诚地裴宥说道：“嗯，谢谢你。”
解开了心结的林业萱心情轻松又愉快，她全然忘记了之前的满怀怒气，与裴宥随意地再攀谈两句之后，便飘然地离开。
可林业萱不知道，在她走了之后，裴宥的神情不再耐心温和，而是阴郁不定。
“小裴博士真是套得一手好话。”
裴宥一惊，顺着声音来源处看去，顾远然从另一扇门后走出。
“顾队什么时候回来的？”裴宥嗔怪道，“一点声音都不出，跟个幽灵似的。”
“我过去正好看见林业萱来给你送资料，觉着奇怪，你们俩能有什么事，便跟着她一道过来了。”
裴宥无奈道：“所以你是从头到尾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不然我还不知道，小裴博士不仅能揣测别人的心理，还能加以控制。”
裴宥笑意不变，“我只是觉得奇怪，方慕柏同时绑架了她们姐妹俩，他对姐姐严拷毒打，却只是把妹妹绑了起来。要说是为了报复林局，这狠毒的心，未免长得也太偏了些？”
“你怎么知道他折磨过林夕言？介于林局的关系，资料上的信息可是寥寥无几。”顾远然锐利的眉眼扫了过来。
“……”裴宥呼吸一顿，“林业萱告诉我的。她说方慕柏，曾经向她家里寄过林夕言被折磨的照片。”
“你还真是聪明，想着从林业萱身上下手。”顾远然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毕竟她也算当年的受害者不是？”裴宥看着他笑。
“为什么想着套林业萱的话？刚刚听你的口气，像是在给林夕言抱不平。”顾远然拿起桌上的资料夹随意翻起。
“我想知道方慕柏做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裴宥说道，“或许知道了这些，大概可以了解为什么林夕言会在他手上死的这么特别。”
“你一直在私底下调查方慕柏？”
裴宥呼吸一窒。
“……是。”
“你好像对他特别执着，为什么？”
“对他感兴趣。我们的案件也和他有关系。”裴宥说，“仅此而已。”
“林业萱只被他绑架过一晚，她一无所知，方慕柏来不及对她施加暴虐，这些想必你也能想到。”顾远然有意无意地扫视着他，“可你刚才还是不由自主地气愤了。”
裴宥的笑滴水不漏，“顾队你想得太多，我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研究对象而已。我从林业萱嘴里什么都没套出来，自然有些气馁了。”
顾远然继续打量着他，眼神中的情绪让裴宥的笑容险些绷不住。
“如果你是想要关于方慕柏的资料，我家里有更多。”顾远然没再逼迫他，话锋一转，随意地邀请道，“要来么？”
“你在邀请我去你家？”裴宥惊讶道。
“嗯。”
“可是……”裴宥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我贸然前往，会不会打扰顾董呢？”
“从工作开始，我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顾远然瞟了他一眼，“家里没有其他多余的人，你就放心好了。”
这个提议对裴宥来说是心动的。但他又想起他答应了大哥今日早些归家，可比起眼前不可多得的机会，那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