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凡人的爱情故事
裴泠失去了一切,而裴瑟也不能让她的世界只有他。他想让她尽快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虽然他知道这并不容易。
“这些是一些基础的语言书。”
裴瑟往她的桌上认真地叠了很厚的几层书,说道:“以你现在的水平,跟上学校的课程有些困难,这些书你先看一看,我准备了很多的练习题,你平日在家就做一做,多记一些日常会用的短句和单词。也可以多看一些电影,对你的语言水平都会很有帮助的。”
裴泠穿着裴瑟买给她的睡衣,坐在书桌前,乖巧顺从。
裴瑟心里不禁起了怜爱,“对不起,你身体还没完全好,这些是不是对你来说太为难了?”
裴泠慌忙摇头,“怎么会。我只想现在多学一点东西,可以早点上学,可以……早点一直陪在你身边。”
裴瑟想到这孩子往日在学校里的遭遇,怕也没有比裴宥好到哪里去。
他心存忧虑,“阿泠,比起上学,你更愿意一个人在家里学习吗?如果你不愿意去学校,我请老师来家里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裴泠哪还记得曾经不愉快的经历,她一心只想和裴瑟尽快融入同一个世界。
裴瑟本就已见识过世间的波澜繁华,她却只能禁锢在一方天地里,连自身的面目都识不清楚。裴泠虽然没有了记忆,但她隐隐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只有和那人站在同一个水平线,她才能时时追随到他的背影,而不是被旁的人或事阻碍了视线。
她对裴瑟说,“我想去学校上学。”
她想努力看尽这个有他的世界。
裴瑟有些意外,而裴泠对外界的向往又让他愧疚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他为裴泠妥当安排了一切,也总算是心安了一些。
裴瑟来纽约是为了继续念研究生的。
他申请上了纽约大学金融工程硕士,为了裴泠推迟了一年入学,如今也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他一边努力攻克学业,一边远程操控着家里的公司,更要随时观察裴泠的心理是否又偏差。
这样的生活不可谓不累,但裴瑟比以前要快乐得多,至少比他刚来美国时要快乐。
他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照顾着她。无论是暖冬凉夏,喜怒哀乐,裴瑟都把她的一切放在了心上。他每晚都会检查她的功课,为她每日愈加的笑颜欣喜不已。
“你是不是太过在意她了?”
有一晚上,裴鸥冷不丁地问道。
裴瑟停下正在削水果的手。
“你什么意思?”
“你以前可从来没有给我和阿宥削过水果。”
裴瑟嗤笑一声,“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妹妹争宠呢?”
“……大哥,你这本来就是不正常。”裴鸥气鼓鼓地把沙发枕抱在怀里,“有哪个人照顾妹妹会每晚看着人家睡着了再去睡,早上醒的比谁都早,就是为了帮她切最新鲜的面包。连自己的课题和论文都检查完人家的功课再做,而且功课还是那种最基础的外语对话,你一个金融硕士做这种事不觉得委屈吗?”
“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
“所以才奇怪。”
裴瑟也不恼,温和地说道:“她和平常人不一样,我更应该花点心思对她好才是。”说完盯着削好的水果出神几秒,突然反应过来:“阿泠呢?”
厨房传来了重物的坠地声,裴瑟脸色大变,飞身越过沙发冲进厨房一看,裴泠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地上落着菜板。
他心跳快得几乎魂飞魄散,一把夺过菜刀,“你在干什么!”
裴泠愣愣地看着他,一脸无措。
“你拿着刀做什么。”裴瑟胸膛起伏得厉害,“怎么不说话?我在问你,说话!”
“大哥,”裴鸥从后面慌忙扶住他,“你别太激动了,冷静一下。”
裴瑟这才自己发现浑身颤抖得不像话。
裴泠像是刚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满眼通红的解释道:“我……我只是想做牛排沙拉……”
她指了指案台上的玻璃碗和沙拉酱,“我只是想把牛排切成块,但菜板太重了,我把它从橱柜里拖出来的时候忘记先把刀放下,这才……”
裴泠慌乱想从裴瑟的脸上看出什么,“阿瑟,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不小心,我只是看你最近太累,想做一点好吃的给你,对不起……”
她蹲下身努力地想抬起菜板,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对不起……我会自己洗干净的,我以后不会再乱动家里的东西了……”
裴瑟这才发现,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爱护和关心,根本没有动摇到裴泠内心深处的伤痕分毫,表面上的阳光明媚,也只是女孩子自己掩饰的很好。熟悉的无力感又渐渐涌上来,裴瑟蹲下身,握住了裴泠发抖的手。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害怕这个孩子再受到伤害。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裴泠抬眼悄悄看他。
“你以前就很喜欢一个人在厨房里呆着,自己弄一些小甜品,小点心。是我反应过度了。”裴瑟苦涩地说,“这家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为你买的,你有哪一样是动不得的?”
裴泠止住了眼泪,之前内心如破了翼的飞机忽上忽下,此时又如同开了封的蜜糖罐,甜得蜜意快溢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厨房总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洗完澡后,裴泠裹在被子里同裴瑟说,“我喜欢握刀切东西,也喜欢研究网上的菜谱,原来是因为我以前就经常做食物啊。”
“你做的菜肴很好吃。”
裴泠的目光黯淡下来,“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记了的东西,重新学就好了。”裴瑟安慰她,“阿泠,我以后不会再限制你一些小事情,也不会老是担心你出门不安全。以后你要是想去外面到处看看,抽屉里有钱,你记得带上钥匙,在天黑前回来,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就好了。不用一天都泡在书里,要实在想去学校,有一些专门为华人设立的学校我也会帮你多咨询一下的。”
裴泠懵懵懂懂地点头。她不知道他口中的生活与现在有什么区别,但只要是裴瑟想要她去做的事,她都会做到。
她只是比以前更加努力罢了。
她进步的速度很快,被裴瑟夸奖却还是会不好意思地笑。
裴泠也开始学会自己一个人出门了。一个人出门坐公交,一个人去书店,一个人去超市采购,然后做一些精心烹饪的饭菜,裴瑟一回家就会看见它们在饭桌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就像他母亲还在世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裴瑟觉得世界上确实有因果报应。他失去了他的父母,为了弥补无法挽回他们的遗憾,他拼命地在悬崖边上将这个女孩拉回人间,上天竟又是无意恩赐,重新给了他了一个家。
“阿瑟,你快尝尝。”裴泠期待地看着,裴瑟默默地将所有的菜肴品尝了一遍。
他努力地把食物咽进肠胃,同时也忍住了没法控制的眼泪,“好吃。”他说,“真的很好吃。”
裴泠双手托着下巴,突发奇想,“我以后,去做个厨师好了。”
“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厨。什么菜都会,精通各种营养搭配,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后来裴瑟入职了华尔街,她也去了当地颇有名望的学校,裴泠那时才深入地了解到,一个只会做菜的厨子,是帮不了裴瑟什么忙的。
她知道裴瑟需要钱。
她无意中偷听过裴瑟和裴鸥的谈话,知道他们为了给父母报仇,需要很多的资金去买消息、通人脉,裴瑟还需要在明面上使裴氏暂避锋芒,这显然不是几顿美味的晚饭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当裴瑟认真地为她选择与烹饪有关的专业的时候,裴泠第一次拒绝了他的心意。她背着他偷偷申请了其他学校的工商管理学院,只求未来可以离他更近一些,而不只是在家里被他保护的金丝雀。
“我以后想有一间自己的厨房,自己的餐厅。”裴泠这样告诉裴瑟,“但不能总麻烦你帮我打理吧?”
这不过是她一句掩饰的话。
可裴瑟依然纵容了她,往后多年,也依然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她的人生只愿为裴瑟一人而存在。也不知道是偏激还是执念,裴瑟这个名字也已经成为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与其说是死抓着不放,不如说假若世上没有了这个人,裴泠完全不知道该为谁而活,裴瑟只是她赖以苟活的一根浮木罢了。
日子长此以往地围着一个人打转,喜欢上裴瑟也好像只是一个晚来许久的命数。
没课的时候,裴泠就喜欢溜去****的楼下偷看他。
平日那里人来人往,裴瑟在高楼的深处,外面自然是望不到的。但裴泠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就算见不到人也无碍。有时候运气好一些,能看见他跟着客户走出大堂,向离去的车辆挥手。裴泠在马路对面静静地望着,像是守着只属于自己的光。
她原本是想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的。
大二的圣诞节,他和她都有了空闲。裴鸥去了朋友家的派对,只余下他们两人,开着车漫无目的。那天裴瑟刚刚加完班,裴泠才从学校的晚宴里出来。她有些喝多了酒,晚灯下裴瑟的侧脸,比平日还令人心醉得可怕。
正逢裴瑟问她,“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见她没回话,年长了几岁的男人更加温柔,“阿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裴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想要你。”
车子正好停下。是一处时候俯视整座城市的露天观景台。
裴瑟打开了天窗,像是没听见,“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为了往生无妄的爱,还是这一刻破釜沉舟的勇气,女孩一边流泪,一边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说我要你……”
“你也会给我吗?”
裴瑟从未想过自己一手看大的孩子竟会对他生出情爱。又或许他其实早已察觉,却又掩耳盗铃似的假装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孩的崇拜和依赖。这和当初迫于压力和乔笙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裴瑟发现自己竟没生出一丝拒绝的念头。
裴瑟想,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卑鄙的人。
他故意逗她,“如果我说不行呢?”
女孩歪着脑袋问他:“为什么啊?”
“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你以后不想要了,还可以随时丢掉。”裴瑟说,“可是我就不一样了。虽然我身上就两样东西,一个人和一颗心,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东西,舍弃它们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舍不得你付出那样的代价。”
酒意熏脑,裴泠的思绪昏昏涨涨,他的话却听得再明白不过。
“你总有一天也会走的。”裴瑟说,“即便有做家人的缘分,也总会因为无常的世事各奔东西,到头来剩下的还是只有我自己。现在的依赖也不过是错觉,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只是想回报,但那并不是爱情。”
“也许确实不是爱情。”裴泠说,“让两个人不能相守的理由有千万种,而我想留在你身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一直陪着你。为什么非得是爱情呢?你想要的也不是一个人的爱,而是某个人的再也不会离开。诚如你所说,我们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所以爱情,才成了我能留在你身边的唯一借口。”
她又想流泪了,“你为什么打开了窗?”
“想让冷风灌进来,想让你清醒一点。”裴瑟说道,声音有点颤抖,“等你想清楚了,再对我说一遍。”
裴泠已经明了他的答案。
她没再说一句话,直接吻了上去。男人没有推开她,不过是大手死死地缠住她的肩膀,两人加深了那个吻。
外面下起了大雪,雪顺着天窗的缝隙飘进车里。裴瑟的个子比她高些,大部分的雪花都被他挡了去。雪落满发,清俊的男人头上顶着一片霜华。裴泠感受到了寒意,忍不住轻轻推开了他。
她专注地看着裴瑟,笑中带泪,“阿瑟,你现在好像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头子。”
男人轻声道:“那你还愿意和我这个八十岁的老头子接吻吗?”
裴泠忍俊不禁,“怎么会不愿意。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我其实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想陪你到真正白头的那一天。”
对于他们的交往,裴鸥完全不觉得意外。
裴瑟不是很清楚裴鸥和裴泠的关系是因何故破冰,但总归不是一件坏事。他与裴泠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裴沛的耳里,前些年她也来过美国探望他们几次,虽保持缄默,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裴瑟很快就习惯了与相爱之人相知相伴的日子。
总归不过一段平凡的爱情故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