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伊人何在(四)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惜芸沉吟许久,还是皓齿轻启,首先打破了沉默,大概是她是广乐公主,于是便决定显得比较强势有主动性。
“吃年夜饭啊!”管阔的回答像是有点不在乎。
“年夜饭?”李惜芸蹙了蹙细眉,歪头看着他:“你?来晋王府?”
她说道:
“非亲非故的你过来吃什么年夜饭?”
她把“非亲非故”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要特意强调这个词,来祭奠自己今年春天里那逝去的青春。
“我是千容的师父,过来吃年夜饭又怎么了,又没有去长流宫吃你的,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真好笑。”
管阔明明知道自己被邀请过来吃年夜饭并不是这个原因,应该和陛下的心血来潮有关,可是他现在自己都搞不明白,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对管府的愧疚?还是单纯的喜欢自己?
最起码,用“千容的师父”这个理由,真的有点充分。
李惜芸很聪慧,她知道这不会是原因,不过她却不语了起来。
管府的事情和她有关系,虽然都是李择南一手造成的,可是年夜饭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光,管阔如果不来晋王府,如果非要有亲有故,那么管阔就应当一个人在街头咀嚼寂寞?
她不想说那样的话,可能是害怕被对方骂。
他们之间经常针锋相对,管阔骂她,她也不生气,不过从前也并没有怎么在乎,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之上,她不想被对方骂。
“挺好的……”她的气势弱了下去,也像是忽然转变了语调。
管阔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想多问,同样反问道:“那么你呢?吃饱了撑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们两个人拐入了一条长廊,上面垂挂着的大红灯笼慢慢摇晃,红色的光让其上精美的图案变得很清晰,也有一种梦幻般的美。
李惜芸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像是笑了一下,却是很轻微。
管阔一直都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用那些很损的话语嘲讽自己,但是没想到她却一点都不生气,不禁皱眉:“你笑什么?”
“笑吃饱了撑的。”李惜芸睁大了美丽的眸子,就这样望着他,看起来很造作。
管阔有些讨厌她这样的样子,因为看起来很假,像是一直都在耍他,故意激怒他然后看他的表现。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些话题,可能会让对方狼狈不堪,于是很得意。
“你和薛昭怎么样了?”他问道,“什么时候洞房?”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又感觉不太合适,可是已经说出口了。
他看到李惜芸的脸色变了变。
他很少从对方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那种表情很危险。
他看到一道炫美的红光闪过,然后一股香风袭近。
以他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躲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体内的气息变得凝滞起来,身体也动弹不得,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想去动弹。
他的胸膛猛地一痛,广袖带着一股清冷的风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那一幅绣着姹紫嫣红的画。
李惜芸的秀拳紧紧地攥着,青葱一般的玉指指向手心,就这样抵在他的胸口,不肯松开分毫。
管阔咧了咧嘴,觉得那股痛意真是真切,一点都不比北疆战场上的突兀刀要虚弱稍许。
李惜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模样,她倾城的容颜上,古井无波,就是这样直视着他的目光,也不说话。
但是管阔可以感觉得到,她应该是很生气的。
“堂堂公主,怎么打人呢?”管阔看到她没有要拿开秀拳的意思,而且目前自己的处境像是有些不太妙,所以开口有些艰涩。
李惜芸不会武功,力气虽然不大,可是目前看起来,倒还不小,他绝对没有想到,打起来还会这么痛。
“本宫受到了羞辱,在从前,是要对你进行宫刑的,现在本宫的身边没有长流宫卫,那么本宫揍你又怎么会没有道理?”李惜芸的声音很冷,她的明眸之中怒火像是涌起了一些,但是又缓缓离开,最终又变为了古井无波。
“但是想必北唐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这么看的。”管阔说道。
“如果北唐的大多数人都看好你和一头母猪,那么你也会遵从他们的意愿和一头母猪洞房?”李惜芸嗤笑道。
她的如瀑青丝随着这一声嗤笑像是飘舞了起来,灯笼的红光之下,光彩照人。
“堂堂公主,你……”管阔实在是很少见到李惜芸会变成这个样子,打人,还说脏话,但是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为妙,最后只好说道:“你话粗理不粗。”
“但是薛昭不是猪啊!”他还是忍不住提醒。
“薛昭是什么,和本宫又有什么关系?”李惜芸眯了眯那一双凤目。
“好吧,你赢了,麻烦能不能够把你的拳头拿开,真的好痛。”管阔能够感觉到她的真实的不满,尤其是那种别人认为她应当遵从北唐无数人的意志,而不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的不满。而且他很明白自己说的这句话很危险,会让李惜芸变得很危险,于是最终只好决定服软。
她缓缓收回了玉臂,抚了一下广袖,淡淡道:“请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否则,你会比今天更痛,而且还会听到比母猪更难听的东西。”
“你这是威胁我吗?”
“不,是在警告你。”
“你愿意和我就这样单独逛逛,难道就不怕我对你动手?”管阔看着她,说道。
“你是说,杀了本宫,还是……”她的明眸定定的,却没有说下去。
“都可以。”
“你是在威胁本宫?”
“不,是在警告你。”
李惜芸缓缓踱步至一处亭子,亭边的池塘里,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着光,也隐约倒映着她窈窕的身姿。
她的长裙拖地,在亭子中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似是有些累了,端庄地坐了下来。
管阔往前几步,站在她的身边,却不坐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名保护着她的长流宫卫。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接近,却不靠近,他们会不离开,却总是保持着一种距离。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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