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中原宗师,尽至关外
(这个大章节算是chā叙,不妨碍下个章节继续写那场龙眼儿骑战。最近有个书评大赛,欢迎大家踊跃参加。比如可以写雪中人物的各种结局,如果写得真好,我甚至可以直接搬到书中。)
祥符三年,在桃花盛开的春风里,有个中年汉子骑着头老驴过剑阁入西蜀,他装模作样地拎着一枝桃花,沿途路人尤其是年轻人,难免会心一笑,呦,又是一位仰慕剑神邓太阿卓然风采的江湖人士啊。可是江湖传言那位桃花剑神,不但在当今剑林如鹤立jī群,本人更是丰神玉朗,眼前这位大叔的相貌嘛,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貌不惊人的汉子悠悠然骑驴看那蜀国风光,走走停停,并不着急。之所以入蜀,是他在一栋熟悉酒楼收到了徒弟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喜欢上了一位女子,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火候,想着让他这个做师父的当个媒人。徒弟还在信上多次提醒他千万别邋里邋遢就去西蜀,不说帮徒弟涨涨面子,毕竟江湖人信奉有其师必有其徒,若是师父不顶事,徒弟能好到哪里去不是?所以师父你老人家千万要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否则姑娘家里人恐怕便不放心把闺女交到他手上。
汉子收到信后没有像以往那般万事不上心,是真正用了心的,跟酒楼掌柜借了三十两银子,置办了两套崭新衣衫,这才从遥远的东南剑州赶往西蜀。那封信是半年前就寄出,好在那个徒弟知道他这个师父常年漂泊不定,就把日子足足推移到了大半年后,信末尾还信誓旦旦说如果看到信晚了,也无妨,他这个徒弟耐心等着师父便是。
这个用过剑也铸过剑唯独不曾佩剑过的汉子,一路上都在犹豫要不要买把剑挂在腰间,因为徒弟信上说那位心仪女子出身西蜀江湖豪门,帮派上下从掌门到杂役弟子都用剑,连那一把把剑名都起得极有韵味,掌门的佩剑叫火烛,首席供奉的那把名剑更是在大器谱榜上有名的山魈,就连几个关系熟稔的外门弟子,佩剑取名也一个比一个大气磅礴,最重要的是掌门老来得女的千金小姐,也就是他徒弟瞧上眼的女子,佩剑恰好名叫桃花,缘分啊。
中年汉子到了益州,在州城内稍稍问路就找到了那个在西蜀道大名鼎鼎的帮派,剑雨楼,据说每逢大事盛事,剑雨楼所有剑客三百余人,便会联袂登上那栋高达六层的主楼,同时抛剑出楼,落剑如雨。虽说剑雨
楼在整个离阳江湖名声不显,远不如那个出了一位胭脂评美人谢谢的春帖草堂,但是在西蜀辖境内的确算是名列前茅的宗门,素有西蜀剑出雨楼一说,遥想当年,那位之后在徐家铁骑面前誓死为国守城门的西蜀剑皇,便曾多次登上主楼,亲口评点剑雨楼内杰出弟子的剑术高低。而那最高一楼内,也悬挂有自宗门建立起的历代江湖剑道宗师画像,以此勉励门内弟子坚持不懈砥砺剑心,比如远的有跟高树露同一个时代的大奉剑仙嵇心定,近的有百年前的大魔头刘松涛,最近十几年还纷纷挂上了剑九黄、宋念卿、祁嘉节和柴青山等人的画像,当然李淳罡更是天下剑士绕不开的一座巍峨高山,剑雨楼尤其推崇这位春秋剑甲,将其画像悬挂在居中位置上,与吕祖并列。
剑雨楼门房一听说远方客人是找那个年轻人后,本就看他骑驴挂桃枝不顺眼的年迈门房愈发不待见,在老人看来,那个年轻人不坏,剑术平平,不过眼光不差,跟几位供奉纸上谈兵的文斗也都侥幸赢了,可要说迎娶他们剑雨楼楼主的独女,既无显赫家世也无坚实的修为,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还真不是楼主刻意刁难那个外乡小伙子,整个西蜀道江湖都晓得他们楼主早就发话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没能跻身一品境,那就谁都别想当他的女婿。
老人终究是秉性良善之人,听说中年汉子走了好几千里路,就把实情竹筒倒豆子说出口,也给中年人指路,说那年轻人死皮赖脸在附近大街上租了栋小院子,隔三岔五就到这剑雨楼大门口逛荡,去年冬末西蜀难得有场小雪,那个年轻人还天未亮便拿着扫帚扫雪来着,结果差点挨了顿揍,下雪啊,这在西蜀是多稀罕的事情,人人恨不得积雪如山一般,结果给他那么一扫,好些兴致匆匆跑出来赏街雪的弟子,彻底傻眼了,整条大街路上干净得令人发指,门房说到这里也是哭笑不得,气哼哼说如果不是见那小伙子傻归傻,好歹不似寻常市井地痞那般流里流气,要不然连他都想揍一顿。
远道而来的中年汉子听着老人的絮絮叨叨,一手牵驴一手揉着下巴,似笑非笑。
门房老人总算想起问此人跟那个缺心眼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汉子说是那家伙的师父,老人呲牙咧嘴,刚起的谈兴顿时烟消云散,赶紧挥挥手,示意这人去寻找他的徒弟。
夕阳西下,老人看着那个没有骑乘毛驴的远去背影,背影在街道上渐渐拉长,老人打心眼觉得这对师徒都是怪人,可细究下去,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中年人牵着舍不得骑的老伙计弯来绕去,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陋巷找到那栋寒碜院子,站在门口,他突然有些愧疚,原来徒弟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直无所求,所以也无所得。
他叩响门扉,一个已经不适宜称之为少年的年轻小伙子快步走出,看到师父这张熟悉脸孔,满脸惊喜。中年人正要笑着说话,徒弟已经绕过他抱住老毛驴的脑袋,这让自作多情的中年人有些受伤。
中年人这才发现院子里除了徒弟,还有个木钗布裙的少女,正拎着水勺给院子里墙角根处的一棵小树浇水,看到中年人,腼腆一笑,有些手足无措。
徒弟跟那头相依为命多年的老毛驴叙过旧,大大咧咧跟师父介绍道:“师父,这是阿草,是我在这里的邻居,这棵桃花还是她找来种下的,阿草爹娘也是很好相处的,他们家在街头那边开了家小粥铺子。阿草平时也会去城里闹市处卖花,杏花,桃花,兰花,都卖,师父你要是去了阿草她家,就能闻到满满一院子的花香……”
中年人听着徒弟婆婆妈妈的碎碎念叨,没来由有种欣慰,难怪当时分别后,这一年里独自行走江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耳边少了这个徒弟的絮叨,反而不习惯了。
他多看了几眼那个身材消瘦的贫家少女,她背对他们这对师徒,耳根子通红。
他笑了笑,转头问道:“师父也给你喊来了,什么时候登门?”
徒弟突然神sè黯然,笑容牵qiáng,“师父,对不住了,可能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他皱起眉头,柔声道:“怎么回事?”
徒弟挠了挠头,尴尬道:“就那么回事,师父你就别多问了。”
他笑问道:“是那女子的爹娘,听雨楼楼主bàng打鸳鸯?瞧不起你是个游侠儿,所以仗势欺人?”
不料徒弟摇了摇头,“那位听雨楼楼主倒也不是独独瞧不起我,他痴情于剑,行侠仗义,在西蜀道武林中有口皆碑,在他眼中只有二品小宗师的年轻江湖子弟,才算他女儿的良配。就是那女子的娘亲和几位兄长们有些不讲理,说了些难听的话,也做了些……总之就是不愿意我继续待在这座城里。”
中年人笑道:“然后你就怕了?”
徒弟急忙道:“难能啊,只是后来那女子她自己心另有所属,我总不能死皮赖脸纠缠她,男女之间,应当两情相悦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个木钗少女鼓起勇气说道:“那群人曾经把……”
年轻人赶紧阻止少女的“告状”,中年人脸sè如常,只是刹那之间握住自己徒弟的手臂,“言语间中气不足,我本来以为是你在西蜀水土不服,原来是受了内伤,四个月前,有人用剑连刺你膻中、巨阙、气海三xué,好一个点到即止,看似伤痕不重,其实却伤及本源,这般水准的剑客,想来在西蜀道也算成名已久的江湖人士了,把他的名字说来听听,让师父亲自跟他讲讲理。”
年轻人摇头道:“师父,还是算了吧,我本来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只是……只是怕师父到了西蜀找不到我,这才没有离开。”
原本脸sè并不显怒容的中年人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为何竟是骤然yīn沉下来,好似被触及了逆鳞,言语一直云淡风轻的中年人,微微提高嗓音,略带责怪意味:“你就没有告诉他们,你师父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愣了一下,低下头道:“当时对方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打生打死的,徒弟不小心忘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我看是不愿意说出口吧?”
年轻人憨憨笑道:“说出去多丢人,白叫人知道师父你找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徒弟,再说了,我真没脸没皮报上你的名号,谁信呐?”
中年人愕然。
他身为弃儿,自yòu失去庇护,年少时便在那座鬼气森森的剑山独自求活,可谓历经困苦至极,走出吴家剑冢之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是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在他看来,既然选择了走入江湖,那就生死有命,遇上不平事而无法鸣不平,便容不得怨天尤人,要恨就恨自己技不如人。
所以武帝城王仙芝才有过那番一针见血的点评:此人剑心,可谓天真,最是契合天道,那么手中有剑无剑皆无妨。
他突然想起很多往事,这个徒弟总是嫌弃他这个当师父的,行走江湖不够宗师风范,没有神仙风采,总是要他要多注意派头,总是愤懑于他的名头被谁压下了,恨不得整个离阳都知道他的师父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可是,那个少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让天下人知道他那个师父其实收了个徒弟,从来没有想过让江湖知道那个人的徒弟,到底叫什么名字。
整座江湖,没有人知道那个牵驴少年的名字,甚至连桃花剑神的徒弟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自从他收了这个徒弟后,两人一起行走江湖,再有路见不平,这才会在徒弟的连累下不得不出手。
每次他救了人就要不耐烦地离开,徒弟便会磨磨蹭蹭跟所救之人笑道,我师父那是桃花剑神邓太阿,你们千万别忘了啊!
你师父是桃花剑神邓太阿。
那我邓太阿的徒弟又是谁?
中年人轻轻呼吸一口气,看着那张已经长出些许青涩胡茬子的年轻脸庞,然后转头望向那个卖花少女,笑道:“小姑娘,我叫邓太阿,我的徒弟叫李怀念。”
一头雾水的少女红着脸说道:“邓叔叔,我是知道李大哥名字的。”
邓太阿扪心自问,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伤感道:“可是这个狗-娘养的江湖不知道。”
那一天暮sè中,邓太阿和徒弟李怀念一起到了少女阿草家里做客,邓太阿甚至在徒弟的震惊眼神中主动挑了几样礼物,并不算太过贵重,但是在小户人家看来也算是有面子的物件了,这让少女的爹娘笑逐颜开,尤其是听说这个男人是李怀念这个世上唯一的长辈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少女愈发羞涩,邓太阿的徒弟有些后知后觉,但是领悟其中意味后,想着这大半年的相处,也觉得水到渠成,并不认为师父是乱点鸳鸯谱。很少喝酒的邓太阿跟阿草她爹各自喝了两斤有余,邓太阿干脆把话挑开了,坦言说他这个徒弟性子纯良,虽然跟他这个师父算是半个江湖人,但是从没想着要在江湖上混出大名堂,是过得住安稳小日子的年轻人。少女那一双原先还有些顾虑的爹娘听到这话后,就彻底安心了。
那一晚,邓太阿满身酒气,和徒弟李怀念缓步走在小巷中。
邓太阿突然说道:“买猪看圈,娶媳看娘,听你的说法,听雨楼那个女子显然不适合你,倒是阿草,是能够陪着你过日子的女子。”
李怀念嘿嘿一笑。
邓太阿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没来由说了一句,“师父这辈子没为你做过什么事情……”
李怀念欲言又止,邓太阿摆了摆手,打断了徒弟想要说的话,继续说道:“你想不想是你的事情,师父不管,既然你如今多半是要在西蜀这边安家了,那师父总要尽量让这里不要陷入兵荒马乱的境地,加上师父本就想要去北凉一趟,你也别担心,当今天下,不管是离阳太安城还是凉莽边关,只要师父自己想走,就没有人拦得住师父。”
年轻人小声道:“师父,如果成家立业,以后恐怕就很难再跟你一起闯荡江湖了。”
邓太阿笑道:“以后有事没事,我都会常来西蜀看看你们。”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我不是徐凤年那样的人物,没能让师父有个可以不辱没你名声的弟子,对不起。”
邓太阿正sè摇头道:“你错了,有你这个徒弟,已经是最好了。”
离阳江湖有曹长卿有徐凤年这样的风流人物,当然很好。
但我邓太阿有你这样的徒弟,是最好。
天底下如果有人要你过得不好,很简单,先问过我这个做师父的答应不答应。
西蜀益州,满城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去而复还,无驴也无剑,来到剑雨楼门口。
这一日剑雨楼正好宴客,益州别驾大人亲自携爱子登门造访,以求两家喜结连理。
剑雨楼为了彰显郑重,楼主张昀召集弟子一齐登上主楼,纷纷摘下佩剑,落剑繁多如雨花,这让站在广场边缘的益州别驾与担任两家媒人的益州副将大开眼界。
整座益州城都清楚别驾大人攀附上了那位白衣蜀王,别驾一职本就等同于小刺史,如今更是早已架空那位本土势力出身的刺史,名正言顺担任益州文官第一把交椅,那也肯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游侠儿,就成了益州这桩天作之合的碍脚石,没有谁觉得张昀的心爱独女与别驾的公子在一起是什么移情别恋,都认为从头到尾是那个外乡游侠儿不知天高地厚,是那个年轻人失心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当中年人来到剑雨楼大门广场的时候,正看到楼主张昀带着妻儿快步相迎,走向那帮益州权贵官宦,其中有位正值妙龄的美貌女子,站到一位身穿锦衣的俊逸公子哥身边,笑颜如花。
而在剑雨楼大办盛事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正陪着少女走街窜巷,高声贩卖杏花和桃花,一枝花只挣一文钱。
中年人想起昨夜师徒二人坐在小院里谈心的末尾,徒弟跟他说就不要跟剑雨楼计较什么了,他当时点头答应了。徒弟信不过,又重复了一遍,他笑着说当徒弟的尚且这么好说话,他这个做师父的能差到哪里去。
事实上邓太阿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他这个师父从来就没有跟谁好说话过,对吴家剑冢是如此,对江湖也是如此。
所以摊上他这么个爱管闲事又心慈手软的徒弟,是他邓太阿这辈子除了练剑有成之外,最大的麻烦,也是最大的骄傲。
邓太阿自顾自笑了笑,方才又给那位门房老人拦住,听到自己是要问剑于剑雨楼后,一脸滑稽可笑的没好气表情,问他既然是以剑切磋,那么你的剑呢。
邓太阿没有回答什么,身影一闪而逝便来到剑雨楼内。
邓太阿抬头望着那栋主楼,悬挂有早年西蜀剑皇亲笔手书的金字匾额“人间第一剑雨”,匾额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率先注意到这个中年汉子突兀出现的剑雨楼人物,不是被西蜀武林誉为三气通玄的剑道宗师张昀,也不是那几位剑术卓绝的供奉元老,而是几个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的陪衬弟子,这些人大多对楼主的千金怀有旖旎心思,可明知道有着天壤之别,对那位益州别驾之子更是自惭形秽,一想到那女子就要投入别人怀抱,存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并无佩剑更无气势可言的粗布麻衣汉子。只不过他们也都没上心,要知道西蜀剑雨楼虽然比起东越剑池、南疆龙宫这样名动天下的宗门,可毕竟是一州之地的执牛耳者,楼主张昀更是跻身西蜀十大高手之列,年轻时候便是曾经让春帖草堂上代老主人谢灵箴都看好的天才剑客,虽说至今尚未跻身一品境界,但整座西蜀道江湖都相信十大高手中,张昀是最有希望进入那种传说境界的几人之一。
二品小宗师,虽然带了个小字,但足可在离阳一州内开宗立派,那些一品境界的神仙人物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懒得理睬江湖事务,寻常武林人士更难以亲近,所以真正的离阳江湖,最风光的角sè,是张昀这样看得见摸得着的武道宗师,是隔三岔五就能露个面的江湖高手,否吹牛说跟那些武评大宗师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任你吹嘘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张昀之流,不但修为确实高绝,而且身上有人气儿,做事也接地气儿,如果说有幸跟大名鼎鼎的剑雨楼楼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才能够让人一惊一乍,才会将信将疑。
一声轰然巨响让剑雨楼上上下下心口一颤。
那块旧西蜀皇叔亲自赐予的匾额裂作两块,摔落在地。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匪夷所思,那块来历显赫的匾额是第一等楠木材质,绝不至于如此不堪风吹日晒,况且这块匾额悬挂不过三十余年,怎么可能当中断裂如一剑劈开?
众人环顾四周,终于视线聚集在那个双手负后的中年汉子身上,哪怕是二品宗师张昀也没能瞧出蛛丝马迹,这个汉子,会是毁掉价值连城的那块匾额的罪魁祸首?
剑雨楼楼主张昀是西蜀屈指可数的成名高手,更是经验老道的老江湖,自认自己就算持剑,也无法在三四百步外以剑气劈开一块匾额。
这样的人物大驾光临,不管姿态如何跋扈,依旧不是剑雨楼人多势众就能够轻易摆平的。
吴家剑冢之所以数百年始终稳居江湖宗门前三甲而声势不倒,就在于被说成是剑冢稚童也能驭剑离手如蝶雀回旋,这本身就意味着孕育出剑气的艰难不易。
何谈一道剑气掠空数百步之后而不减威势,直接劈开那么一块巨大匾额?
一名供奉当场便急急掠空而去,站在主楼门口仔细打量之后,掠回张昀身边,脸sè苍白,窃窃私语。
张昀顿时如遭雷击。
是剑气所致。
而且那道剑气破开匾额之后,连主楼建筑也给一并顺势劈开了。
离阳江湖流传过一句话,西蜀自皇亲国戚苏茂战死在皇城门外,黄阵图死在东海城头,就再没有拿得出手的剑客了。
这也道出了几分当下西蜀武林的窘况。
尤其是春帖草堂谢灵箴无故bào毙于快雪山庄后,继任者胭脂评美人谢谢只以姿容惊艳世人,而不以武道修为让人衷心信服,因此更给人一种蜀中江湖无宗师的看法。
那个中年人缓缓向前,走到距离张昀三四十步外停下脚步,终于开口道:“道理,我徒弟早已经讲过了,你们不听,那么我今天就不用跟你们讲理了。”
张昀欲哭无泪,我哪里知道你徒弟是何方神圣?你这般剑术通神大宗师的高徒,我们剑雨楼把他当菩萨供奉起来都来不及,怎么会与我们讲道理而不听?
张昀心思急转,看这汉子不过三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又与自家剑雨楼过意不去,多半不是西蜀江湖人,否则如何也该卖他张昀几分面子才对,可剑雨楼的势力从来只限于西蜀境内,门中弟子的行事也还算内敛,少有结下死结的江湖仇家,就算是奉命出蜀行走江湖去为剑雨楼扬名的几位杰出弟子,也没听说过跟离阳江湖的大门派有过大恩怨,说句天大的实在话,要真想惹到离阳那些顶尖宗师,剑雨楼弟子也得有那份本事不是?
张昀同时有些疑惑,眼前此人气机不显,气势全无,不像是出手之人,难道是暗中还有真正的世外高人?
这位中年大叔眼神在剑雨楼诸人一掠而过,看到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女子,她身边那个有六七分相貌相似的妇人,脸sèyīn沉,似乎在权衡利弊,犹豫要不要借用官府势力敲山震虎。几名剑雨楼供奉则是如临大敌,显然比起妇道人家要更知道其中轻重,有些事情,官衙势力压得住,但有些事情,未必压得住。
张昀相貌儒雅,腰侧佩有那柄西蜀名剑火烛,极为罕见地执晚辈礼节恭敬作揖道:“敢问前辈的高徒是谁,如果确是我剑雨楼冒犯了前辈弟子,张昀定然给前辈一个交待!”
中年汉子答非所问,望着那群人,“持剑山魈之人,是哪个?”
位居高位而身材臃肿的益州别驾眯起眼,yīn测测道:“今天是本官与张兄两家的大好日子,不曾想还有人敢在益州城内如此行事,还真是让本官见识到了!”
那名手握数千兵权的益州副将更是冷笑道:“在本将辖境内的地方,还有江湖人胆敢恃武犯禁?!”
张昀一看益州两位权柄文武都如此明确表态,心中大定,只不过仍是想着息事宁人,行礼之后直起腰杆,凝视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前辈,难道是我剑雨楼首席供奉胡大椿与高徒起了误会?”
中年汉子既没有理睬那两名西蜀官场权贵,也全然没有理睬故意伏低做小的剑雨楼楼主,而是望向那名之前去往主楼打量匾额的剑客,一身白衣,白发白须,连剑鞘也是雪白,很有仙风道骨。
他问道:“就是你向我徒弟出了三剑?”
这名在剑雨楼内剑术不弱于张昀的西蜀剑道宗师,看上去神sè自若,却也不答话,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但是中年人这句话问出后,那对母女和俊逸公子都脸sè微变,妇人眼神愈发yīn狠,年轻女子撇了撇嘴,年轻男子下意识后退一步。
中年人平淡道:“一剑还一剑。”
就在那名持有山魈的白发供奉想要去握住剑柄的瞬间,他的xiōng口处就炸烂得鲜血四溅。
只是这无声无息的“一剑”杀人之后,在张大椿身前巨阙、气海两个xué位处仍是同时炸出猩红血花。
别说拔剑出鞘,连剑柄都没有握住的张大椿后仰倒下。
一剑便可杀人,但说还三剑就是还三剑。
而众人眼中的中年汉子始终双手负后,张昀更是确定此人根本毫无气机涟漪。
手脚冰凉的张昀顾不得宗师风范,抬起头环顾四周,像是试图找出那名躲在幕后的绝代高手,言语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惶恐,“晚辈剑雨楼张昀,恳请前辈出面一叙,晚辈愿意诚心赔罪!”
这个中年人转头望向那两个益州高官,“我不知道你们是当什么官,但是今天就算陈芝豹站在这里,也挡不住我要杀的人。你们不信,就尽管带兵前来,几千人还是上万人,我可以等你们。不去请兵,我现在就杀你们,去请了兵,我还是要杀你们。记住到时候死前,别跟我讲道理。”
世人当然不知,连为蜀王陈芝豹捕捉蛟龙的幕后人谢观应都给他一剑杀了。
那名妇人狞笑道:“好大的口气,竟然连我们蜀王都不放在眼里!我爷爷与西蜀道经略使是至交好友……”
中年人打断这个妇人的言语,“那就连你爷爷和西蜀道经略使一并请来剑雨楼,我会等。如果等不到他们,我就登门去杀便是。”
妇人正要说些狠话,却被她过门后半句重话也没说过的丈夫张昀怒吼道:“你给老子闭嘴!”
浑身颤抖的剑雨楼楼主望着这个中年人,满脸苦意问道:“敢问前辈可是来自吴家剑冢或是东越剑池?”
仍是不见中年人如何出手,呆若木jī的益州别驾大人就已经后仰倒去,死在当场。
中年人依旧是没有起伏的语气,“跟吴家有点关系,与东越剑池没有关系。”
那名益州副将惊恐道:“你真杀了益州别驾?!”
中年人说了句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你觉得是假的也行,提醒一下,再不去请兵,你也快要死了。”
然后那名武将带着哭腔说了句更大的笑话,战战兢兢道:“这位大侠,咱们无冤无仇,大侠你……你不能滥杀无辜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管了,大侠你在益州想杀谁就杀谁,要是不愿意亲自动手,末将帮着你杀,行不行?”
中年人没有说话。
他在走出吴家剑冢后,其实一直不太喜欢那座江湖,只不过这些年他的那个徒弟很喜欢,所以他才愿意对江湖人江湖事以礼相待。
所以武评四大宗师,他邓太阿,西楚曹长卿,北凉徐凤年,北莽拓跋菩萨,其实只有他邓太阿,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所以江湖找我的麻烦,我可以不计较,但我邓太阿想要找世间人的麻烦,谁都别想躲掉。
因此位列陆地朝仙榜首位的谢观应躲了数千里,从北方太安城躲到了南海之滨,仍是没能在他剑下躲过一死。
就在此时,又有两名仅是起了杀心的剑雨楼供奉倒毙在地。
六神无主的张昀看着眼前这位至今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