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小海坐在牛车上,摇头晃脑的背着节气歌,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
这是先生刘盛昨儿给他布置的功课,本来碧青还以为刘盛是个自觉怀才不遇的酸秀才,接触的日子长了才发现,这个人很是稳妥,怪不得杜子峰推荐他呢,性格严谨,做起事来一板一眼,虽说有些严厉,但对于小海这样调皮的学生来说正好。
有这么一位严师,小海进步飞速,以前自己教了那么久,都没背下来的千字文,没几天就滚瓜烂熟了,记得听人说过,小孩子最欺负人,越疼他,他越欺负你,以前碧青还有些不信,通过小海,碧青认为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
刘盛还是愿意住在桃林这边儿,每天小海过来,上两个时辰的课,然后布置课业,家去完成,转天检查再授新课,只用半天时间,剩下的半天,刘盛也不闲着,帮着记记账,看看工程的进度,闲暇时会跟陆明钧下棋。
虽说碧青想利用崔九背后的资源,可也没想到,他能把前将作监的监事给请回来,碧青始终认为,无论什么时候,最难找的就是人才,钱没了可以赚,可人才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陆明钧这样的全面型人才,简直百年难遇。
有时候想想,碧青真觉朝廷的俸禄太低,陆明钧之前好歹是个六品官儿,给老娘买人参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得冒着风险贪污,就算贪污,贪个几千上万银子也值当,一百两,就一百两银子就被罢官削职了,不是太子爷念在他一片仁孝之心,酌情放他一马,估摸这会儿还在大理寺的牢里头啃窝窝头呢。
一百两就把这么个牛人给弄到棚户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想想都让人唏嘘。不过没这样的事儿,自己也捡不着这么大的便宜。
崔九这个二货就用一根人参,加上三餐饱饭,就把人给忽悠到间河县来了,陆明钧拖家带口,也只能安置在桃林这边儿,反正新房正在盖,等盖好了,作为功臣分给他家一个院子也应该。
陆明钧是有本事的人,来了之后安置下家眷,就拿着碧青绘制的图纸,围着莲花山转悠了三天,直接把碧青的图纸丢在一边儿,自己闷在屋里一天一宿,绘制出一张新图。
崔九一开始还挺不高兴,觉得他托大,尤其一看那张图,既没有桃花,也没有美景,就是房子,要是当初在柳泉居拿出的是这幅图,别说一千两银子一栋,估摸一百都没人卖。
正要说什么,却见碧青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把图摊在桌子上仔细看了老半天,站好,正儿八经行了个礼:“先生大才,有先生这张图,明儿就可以开工了。”
陆明钧显然没想到碧青是这个反应,略愣了一下,碧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生是自己人,碧青也就不瞒着先生了,之前我画的图,就是为了糊弄那些买房的外行,只求好看,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工程图,倒教先生笑话了,还要劳动先生跑一趟普惠寺,净远大师叫人来催过几次,说想在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圣缘节这天,广邀大齐高僧,设坛*,普度众生,希望扩建普惠寺的工程能及早完工,这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您看能成不?”
说起这个,碧青不得不怀疑是老和尚看自己赚了银子,心里不爽,有意为难自己,普惠寺的工程可不小,就算外头的商业街好盖,僧房也不难,可那个弥勒殿却颇费功夫,不说别的就那尊弥勒佛的造像就不是几天能成的,可老和尚不讲理啊,自己一跟他讲道理,老和尚就闭着眼念经,反正就是一句话,九月十九必须的搞一次大的佛事活动。碧青深刻非常这老和尚是迫不及待想显摆显摆,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陆明钧了。
陆明钧这人有才,性子却过于耿直,故此不容于官场,九皇子找到他的时候,正是陆明钧人生最惨淡的时期,空有满腹才华,一身本事,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才华本事都当不得饭吃,还得得靠着妻子老娘织布做绣活儿糊口度日,堂堂七尺男人,竟不能养妻活儿,还活在世上做什么。
所以,崔九找他的时候,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应了,不管崔九叫他干什么,哪怕是最低贱的活儿,只要能养妻活儿,奉养老母就干,心里知道,九皇子恶名在外,是京里有名的纨绔,能有什么正经差事给自己,故此,陆明钧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可到了间河县,远远望见这一片桃林,跟桃林边儿的小村落,陆明钧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虽未成形,却已初具世外桃源的雏形,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是人人心中的桃源。
陆明钧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亲手打造这样的世外桃源,这对于他来说,比当进将作监时还欢喜,也因此,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么大的工程是出自一个乡下丫头之手,尤其,还是个十几岁的乡下丫头,而且刚那副图竟然是这丫头画的,不经愣了愣不信的问了一句:“那幅图是姑娘绘制的?”
碧青点点头:“叫先生笑话了。”
陆明钧打量碧青一阵儿道:“不知姑娘是出于何人门下?”
干他们这行的,大都是师徒传承,虽说前头那幅图只求美观,不堪实用,却,无论比例还是方位都颇有章法,若不是他们行里的人,是绝不可能绘制出来的。
碧青眨眨眼道:“家师武陵先生。”陆明钧更迷糊了,武陵先生是当世大儒,他自然知道,可这跟他们这行不挨边儿啊。
碧青知道疑惑什么,笑道:“师傅常说我不务正业,算学绘画本都是高雅的学问,却被我用的俗之又俗,先生不必想了,我不是您这行里的人,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您只要不笑话我就成了。”
一句话说的陆明钧也笑了起来,这倒是,说白了,再专业的图纸,也不过是算学跟绘画的结合,这丫头是武陵先生高徒,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有什么稀奇。能有这么个地方让自己施展才学,已是平生之幸,更何况,从今后再也不用为三餐生计发愁,妻子母亲不用没日没夜的织布绣花,儿子也能念书,在陆明钧心里,这是真正的桃源,每一天都活的充实快乐。
可对于小海来说,就没这么高兴了,本来就自己一个人跟着刘先生念书,没有比较还好混一些,忽然就来了个小胖墩陆超,跟自己一起念书,偏偏胖墩还比自己聪明,书背的好,大字写的也比自己好,害的自己总挨手板,先生见了胖墩儿和颜悦色,看见自己就皱眉,今儿的节气歌背不下来,一定会先生被打手板,然后还要给胖墩笑。
一想到这个,小海更加认真的背了起来,背了一遍儿问对面的碧兰:“二姐,我背错了不?”
碧兰撇撇嘴:“都背一道儿了,要是再错,连咱家的猪仔都不如了。”
小海不乐意了:“你干嘛骂我是猪。”
碧兰做了个鬼脸:“谁让你比猪还笨。”
小海看着碧青告状:“大姐,二姐欺负我。”碧青笑着拍了碧兰一下,以示惩罚,小海才满意。
其实碧兰最疼小海,就是嘴上不饶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那个不念不语胆小心怯的丫头变了,变的开朗乐观,还有几分淘气,也成了自己最大的帮手。
家里的买卖越来越大,藕田,桃林,武陵源,还有普惠寺,这些的账目合起来相当复杂,碧兰却仍然能掌管的游刃有余,跟小五,王兴,一样俨然已经成了自己手下的三大管事。
有碧兰帮着管事,碧青轻松多了,要不是为了过舒坦日子,她其实是个很懒惰的人,现在的碧青就想跟蛮牛谈谈小恋爱,对于这些太过繁琐的事儿,有些厌烦,琢磨等过一阵子,手里的事儿捋顺了就都交给碧兰,自己去京城陪蛮牛。
现代时不有陪读吗,自己陪着去当兵,也没什么不好,离蛮牛的兵营不远买个院子,给蛮牛做做饭,缝缝衣裳,小两口子好好过过二人世界,也省的天天往麦草垛里头钻了。
想到这个,碧青忍不住脸有些烫,碧兰见姐姐脸都红了,还以为日头大晒得,忙把自己的帷帽戴到姐姐头上,碧青笑了拿下扣回碧兰头上:“你戴着吧,这时候的日头毒,好容易养白了的小脸,晒黑了可不好看,姐有头巾,你得在外头算账,遮严实点儿才好。”说着把自己的头巾蒙在头上。
碧兰这才点点头,十二岁的丫头早就知道臭美了,生怕脸晒黑了,缠着二郎给她捎了一顶帷帽回来,碧青自己现在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了,不用跟以前似的下地干活,就算去桃林也是早出晚归。早上出来的时候日头不大,凉风习习,很是舒服,落晚回去,余晖落日,晚霞满天,碧青不想因为怕晒黑,错过如此美景,也就不耐烦戴帷帽了。
倒是碧兰,只要一出来就戴着,生怕晒黑了,不过,这一张小脸倒是比自己白些,也养的圆润了许多,眉眼儿跟自己如出一辙,两人走出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亲姐俩,自己这辈子就跟着蛮牛了,也不知碧兰会嫁个怎样的相公。
正想着忽听崔九道:“这个帷帽上的纱不够轻软,你姐夫哪会买这些东西,回头我给你捎两顶回来,管保你这顶好看。”
碧青目光闪了闪,落在崔九身上,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听说是京里有名儿的花花公子,年纪不大却已是花丛老手,如今还有个相好的呢。
碧青不得不承认,崔九这样的对小姑娘的杀伤力简直就是毁灭级的,皇家的优良基因摆在那儿,这小子长的颇拿得出去,自从他的身份成了公开的秘密,这厮也不再装了,虽说还赖在碧青家里不走,衣着打扮却跟过去完全不一样,锦衣绣服,天天一副贵公子的打扮,高调非常。
因为性子的关系,这小子身上总有那么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越发显得风流倜谠,碧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爱做梦,天天对着崔九这张脸,情窦初开看上他真不新鲜,尤其崔九还特爱往碧兰跟前凑,有事没事儿的就卖好,碧青真怀疑,如果自己不管,再过两年,碧兰不定就会折在这小子手里。
不行,碧兰可是自己的亲妹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里头去,崔九可不是什么良配,老婆定了,外头还有相好,据说跟前还有俩贴身服侍的小丫头,虽然碧青没见过,可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一定不干净,想打碧兰的主意,只要自己有一口气,绝不可能。
想到此,抬脚就踹了过去:“一边儿去,凑这么近做什么?”
崔九挨了一脚,摸了摸鼻子:“我说你讲不讲理,我不是好心吗,再说,也不是给你,给碧兰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碧青倒是乐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早听说九爷在京里的威名,走马章台,风流倜谠,相好的数都数不过来,自然,对这些女人用的物件儿格外上心,可那些都是京城里的美人,人家使的东西,我们这样乡下丫头可使唤不起,九爷还是留着送别人吧。”
小海好奇的问了句:“大姐,什么是走马章台?相好的是啥?”
碧青倒也不避讳,反正说了,小海也听不懂,给碧兰提个醒也好,遂道:“这是个典故出《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列传张敞》。章台街是汉代长安街,多妓馆。故此后来便以“走马章台”指涉足妓馆,追欢买笑的荒唐行径。”
小海更迷糊了:“那妓馆是干啥的?”碧青刚要说,崔九满脸通红的喝道:“问什么?不许问。”小海现在根本就不怕他,撇撇嘴:“我又没问你,碍你什么事儿了。”
碧青点点头:“说的是。”见崔九瞪着自己,碧青也不再往下说,人家可是皇子,好歹得留几分体面,略扫了碧兰一眼,见碧兰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不禁抿着嘴暗笑,想骗,骗别人家的小姑娘去,自己绝不多管闲事,敢打自己妹子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崔九气的脸色阴沉,再也没有刚才的好心情,一跃跳下牛车,从后头跟着的旺儿手里,接过马鞭子,翻身上马,一鞭子下去,就跑没影儿了,旺儿在后头没命的追。碧青看着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陆明钧来了没几天,普惠寺跟桃林这边儿的工程就正式开工了,钱不缺,深州闹灾,找活儿的人根本不用发愁,贴个告示出去,不到半天就招了几百人,又过了三天,陆明钧找的手熟匠人就到了冀州府,木匠,铁匠,泥瓦匠,甚至画匠,整整二十六个人。
自从见了陆明钧绘制的图纸之后,碧青就把原先要给他的工钱,翻了一翻,并且,跟他说的异常清楚,每月五十两银子,是最基本的工钱,年底还有额外分红,武陵源的房子盖好之后,让他自己挑一栋住,不用给钱,算福利,并且,给了他很大权利,让他重金去挖手熟的匠人。
碧青不怕花钱,人才比什么都值钱,况且,碧青很清楚,只有银子花出去才能挣回来,当守财奴永远就只有那一亩三分地,舍得掏钱,就有人,有人就干的快,陆明钧答应自己,普惠寺跟这边儿武陵源的第一期工程都会在九月完工。
碧青之所以这么急,不是因为净远老和尚的逼迫,是因为从崔九这儿得知,太子爷大秋的时候要来冀州,太子爷来干什么,不用想也能知道,间河县今年第二茬庄稼种的都是番薯,对这种新物种,朝廷自然要审慎对之,若不是着急想解决深州大旱,番薯想在大齐推广,没有几年是做不到的。
时势造英雄,有能力,有本事,还得有机遇,这话说的就是杜子峰。杜子峰野心勃勃,哪里耐烦按部就班的升迁,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在了深州的旱灾上,所以,他才如此费尽心思的推广番薯的种植,一个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二一个就是为了深州做准备。说实话,碧青很佩服他,并不觉得野心勃勃有什么不对,想当官就得有野心,官场上奉行的是不进则退,而且,杜子峰也不是单凭他老子,凭的也是真本事。
虽说有崔九这个强大的合伙人,如果没有杜子峰的支持,自己想在间河县搞出一个武陵源,也纯属做梦,饮水思源,知恩图报,即使自己不想跟他走的太近,关键时刻还是想推他一把,只要太子来了间河县,看到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明年杜子峰或许就是深州的知府大人了,官升一级很难,三级简直就是奇迹,搁往年绝无可能,如今却不难,这就是机遇。
深州连着三年大旱,已经让深州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的觉都睡不安稳,赈灾怎么赈,再多的钱粮投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想解决深州的旱情,唯有从根本入手才成,地里长出庄稼有了收成,百姓有口嚼谷糊口,自然就不会往外跑了,中国人骨子里最恋家,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背井离乡,哪怕自己的爹娘,如今还时常念叨沈家村的事儿呢,这是一种情结,刻在骨子里的情结,永远不会磨灭。
“姐,您瞧那边儿的房子都封顶了,估摸再有几天,乡亲们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碧青顺着碧兰的手看过去,隐在桃林中间一大片青砖房,正在施工,大部分房顶都封上了,这些是碧青给深州的灾民盖得安置房,人越来越多,原先的房子早就住不开了,更何况,还不断有人搬过来,碧青就在武陵源的牌楼外头划了一块地给乡亲们盖房,都是一个个规整的小院儿,不对外人卖,只卖给深州来的灾民,房价也很便宜,碧青让碧兰折合了人工砖瓦材料的成本,一个小院卖给灾民只需五两银子,没有银子也不怕,可以先欠着,用以后的工钱慢慢抵还。
告示一贴出去,来登记的就排成了长龙,人人都知道武陵源那些正在盖的房子值多少钱,眼瞅着拉进来的青砖木料,都是最好的,这样的房子盖起来,能传辈儿,没钱还能用人工顶账,这样的好事儿赶上了不靠前儿就是傻子,错过这村可没这个店儿,一想到以后能住进这么好地点房子,人人脸上都带着笑,闲下来就去帮着盖房子,自家的房子,累点儿也不怕,故此,这片房子盖得异常迅速,简直跟气吹的似的,忽悠一下就成了,果然是人多力量大。
碧青见到了桃林,叫定财停一下牛车,定财是王大娘家的老三,小五如今忙起来,赶牛车人的就换成了定财,天天一大早就把车赶到王家村接自己姐弟三人,落晚再送回去。定财年纪不大,不怎么爱说话,却是个极稳妥的汉子,让他赶车很是放心。
等牛车停稳了,碧青嘱咐了碧兰跟小海几句,自己跳了下去,钻进林子里看第一拨套袋的桃子如何了,崔九那小子说自己瞎折腾,撇着嘴说:“没听说谁家桃子还套袋儿的,又费钱又搭功夫,图什么啊。”
碧青懒得搭理他,那小子如今就看房子赚钱,就不想想,房子能永远盖吗,说白了,这些钱就是一锤子买卖,大齐不可能有第二个武陵源,倒是普惠寺哪儿或许能长些,但以后也甭想有这么大的利,说到底,这些桃树才是正经生财的长久之计。
现代给水果套袋已经成了果农的必备技能,套了袋的水果,不仅少了农药残留,卖相还格外漂亮,这水果只要一好看,价儿就不是一倍两倍的往上翻了。
碧青找了一个桃子,把套的袋儿脱下来,粉嫩鲜亮的大蜜桃映着枝头翠绿的叶子,让人恨不能立刻就咬一口,碧青咽了咽口水,把脱袋的桃子揪下来,往外走,想到外头找水洗了解解馋。刚出了桃林,就见沈定山正在哪儿指挥着兑蒜汁儿,这是碧青告诉他的,套袋之前,要喷一遍蒜汁儿,想来第二波桃子也该套袋了。
见碧青过来忙迎上来,碧青在边儿的水桶里把手里的桃子洗了洗咬一口,桃香满口,汁液清甜,加上这粉嫩十足的卖相,应该不愁卖,至于怎么卖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自己还得好好想想。
桃子刚咬了一口就给人抢走了,崔九这小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见碧青手里粉嫩多汁的桃子,馋的不行,怕碧青不给他,索性直接来抢,抢在手里,不等碧青发作,一溜烟跑没了。
碧青好气又好笑,不是舍不得给他吃,是因为那个桃子让自己咬了一口,算了,估摸他也不会在自己咬的地方接着啃,崔九有洁癖,这也是碧青后来才知道的,知道之后,对自己当初指使他挑粪掏茅厕的主意,直竖大拇指,简直太英明了,除了□□大郎,没事儿的时候折腾折腾这小子是碧青如今最大的乐趣了。
提起大郎,碧青忽然有些想念蛮牛了,也不知今年秋收大郎回不回的来,听崔九说骁骑营正在加紧练兵,估摸着十有□□是回不来的了,或许,自己可以去京城走一趟,过了大秋,这边儿的事儿也差不多完了,就算没完,有这么多人盯着也不怕,钱再多也不是自己男人,想过一辈子舒坦日子,还得把男人看好了才行。
听了崔九这小子的光荣事迹,碧青对大郎也开始不放心了,男人有什么自制力可言啊,以前自己看的开,是因为没喜欢上,如今都喜欢了,就容不得蛮牛胡来,尤其,大郎旁边那都是些什么人啊,何进那几个,估摸没少往窑,子里头钻,男人嫖个妓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叫事儿,家里媳妇儿知道了都不能管。
碧青琢磨着,大郎要是也去了,自己怎么办,把他阉了?貌似阉了的话,自己下半辈子也完蛋了,不阉吧,这口气又实在的出不来,所以说,还是尽量杜绝这种事儿才是上策。
就着凉森森的井水洗了洗手,顿觉凉快多了,碧青跟沈定山道:“第一拨套袋的桃子该脱袋了,脱袋再等两天就摘,装在小筐里,叫人砍一些山桃枝子盖在上头要带着叶的,我有用,也别着急,这会儿日头上来,林子里太热,等晚些,凉快了再干,大热的天,着了暑气可不好。”现在套袋脱袋的活儿都是妇孺们干,男人们都跑去工地盖房去了,哪儿的活儿虽说累,可赚得多,挨过饿的灾民,望见了好日子,最不惜的就是力气。
沈定山笑道:“姑娘就放心吧,咱庄稼人哪这么娇气,冀州府可比咱深州凉快多了,要是在咱们深州啊,这时候都能晒死人。”
碧青好奇的道:“定山大哥,想回深州吗?”
沈定山毫不犹豫的摇头:“俺不想回去,不止俺,这里的乡亲们没有一个想回去的,俺爹说,以后每年回深州给祖宗上上坟就成了,跟着姑娘过这样的好日子,还回去干啥啊,刚杜大人说了,房子盖好了就给俺们落户,以后俺们就是冀州间河县的人了。”
杜大人?碧青愣了楞,看向那边儿,果见不远处停着杜子峰的马车,他家的家仆忠叔正坐在车车辕上摇着大蒲扇扇凉,却不见杜子峰的身影。沈定山一指盖房的工地儿:“杜大人去哪儿了,说是要问问什么时候能入住。”碧青心说,这位倒是比自己还着急,人家县太爷都来了,自己不过去打个招呼貌似说不过去,遂迈脚走了过去。
工地旁边有个老大的遮阳棚,这是碧青让搭的,大热天的赶工,又是如此大的工作强度,很容易中暑,就叫小五搭建了遮阳棚,搭在井台边儿上,旁边盘了烧水的大灶,荷叶撕碎了熬开放两把糖霜,就是最解暑的荷叶茶,舀到大桶提到棚子里,以备干活的工人们解渴。这会儿还不到晌午饭的时候,棚子里没有工人,只有杜子峰正跟小五说话,小五见碧青过来,就跑出去盯着干活了。
见过礼,碧青道:“杜大人怎么有空来?”看见碧青,杜子峰有刹那恍惚,依稀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比现在瘦小的多,面黄肌瘦像个十来虽没长成的小丫头,现在呢……
青碎花的袄裤,头发今儿没盘起来,梳了一条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脑后,没有任何簪环只用一块碎花头巾裹住,很平常的打扮,村子里随处可见,却,即使如此荆钗布裙,也没遮挡住秀美,眼波流转灵气内蕴,就像一块美玉,即便混于乱石之中,依然难掩光华。
杜子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暗暗摇头,手腕上戴着只玉镯,玉色杂乱,做工粗糙,之前她如此打扮无可厚非,毕竟家里并不富裕,今时今日,王家早已不同以往,不说这一百多亩桃林马上就要丰收,就是扩建普惠寺跟武陵源第一期卖出的房子,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怎会连一只像样的玉镯子都买不起,可她却戴着如此粗劣的首饰,举手便让人看到,更并没有丝毫难堪。
杜子峰从没见过碧青这样的女子,明明满腹才华,聪明灵慧,却甘心嫁一个庄稼汉子,当一辈子农妇,若之前是无奈,她如今已经拜了武陵先生为师,只要武陵先生一句话,这桩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数,更何况,她跟王大郎根本就还没圆房。
碧青见他不说话,咳嗽了一声:“杜大人……”
杜子峰回神低声道:“抱歉,实在是有些热。”
碧青从旁边拿了个粗陶碗,给他舀了半碗荷叶茶递给他:“一年里数着五六月最热,不过对于庄稼人来说,酷暑严寒都是老天爷的恩赐。”
杜子峰挑挑眉:“怎么说?”
碧青笑道:“这会儿虽热,却是庄稼长的最快的时候,热过去才有丰收的大秋,至于严寒就更重要了,冬天冷,来年才不会闹蝗灾闹瘟疫,不闹灾就是咱们庄稼人盼着的好年景了。”
杜子峰点点头:“这倒是,我曾在医书里看到这样的记载。”说着,抿了口荷叶茶,有股子荷叶的香气缭绕开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碧青身上也有股若有若无的荷香,即使两人离的并不近,也能嗅到,不免有些出神。
两人之间有短暂冷场,碧青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杜子峰这个人并不好接触,性子冷的有些古怪,话也不多,说不了两句就冷场,碧青有些后悔过来打招呼,还不如装没看见呢,可是这么大个活人,想装看不见像话吗。
想起定山的话,遂道:“听说要给这些灾民落籍。”
杜子峰点点头:“当初的几十户,现在已经发展到近百户了,比王家村跟临山屯加起来的人口还多,就算不落户,也已经成了一个大村子,更何况,你这安置的房子都盖了起来,若不落户实在说不过去,故此,我上奏户部把这些灾民的户籍落在间河县,也能安身立命,不再像没根儿浮萍一般四处游荡。”
碧青愣了愣,总觉着杜子峰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凄凉,急忙摇摇头,自己想什么呢,堂堂相府公子,凄凉个屁啊。看了眼远处工地上帮忙的灾民,不禁道:“如果灾民都在别处落户安置,纵然解了深州大旱,灾民不愿回乡又当如何?”
杜子峰却笑了起来,他难得笑,加上颇有男色,这一笑碧青倒不觉愣怔一瞬才回神。
杜子峰显然心情极好,目光一闪一闪的,显得整个人颇帅气:“深州的灾民有多少,哪里安置的完,更何况,天下间又去哪儿找第二个武陵源。”说着不由收起笑容,目光在碧青身上一错落在远处,灼艳如霞的桃花盛景仿佛还是昨日,今儿枝头就缀满累累的果实,这一片贫瘠的荒地,在她手里转眼就变成了一片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这里是真正的桃源,这里的每个人都那么快乐,不管是盖房的还是做工的,哪怕在道边儿上捡牛粪的小子,脸上也挂着满足的笑容,杜子峰很喜欢来这里,每次来了都不想走,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会不知不觉忘却名利,忘却烦恼。
想到此,杜子峰不禁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在这片桃源里终老,该是何等造化。”
碧青笑了:“杜大人青春鼎盛前程似锦,怎会出此终老之言,再说,何用终老,若没有杜大人支持,也没有这片武陵源了,故此,大人若不嫌弃,山脚下有个院子,碧青打算送与大人,以表谢意。”
正说着,忽听崔九的声音传来:“光天化日,公然行贿,置国法于何处,杜大人,我说你怎么有事没事儿就往这儿跑呢,原来是惦记着受贿呢。”
崔九不知听了多久,这会儿忽然冒了出来,挪了板凳过来放到两人中间,一屁股坐在了上头,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儿大蜜桃,一脸不爽的看着杜子峰。
碧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跟杜大人说正事儿呢,没工夫搭理你。”
崔九气的脸色唰都沉了下来,指着碧青道:“我就说你瞅上这小白脸,打算给大郎戴绿帽子,你还不承认,今儿让我逮着了吧。”碧青没想到这小子当着杜子峰还如此胡说八道,不禁大怒,左右看看,抄起桶里的瓢就打了过去。
崔九可吃过亏,一见碧青抄家伙,扭头就跑,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嚷嚷:“那个,好男不跟男女斗,我是让着你,你别来劲儿啊。”嘴里这么说,脚下却跑得飞快,转眼就钻桃树林子里去了。
杜子峰愣了半天才回神儿,心里不禁想着九皇子的话,碧青看上自己了吗?如果是真的,自己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