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此时已经进入腊月,天气寒冷,外面的世界滴水成冰。
随着天气的越发寒冷,明水城已经有一个来月没有战事,整个世界已然陷于一种冰天雪地的残酷中,街道上行人匆促,等到寅时末,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而此时,卫府中却一片忙乱,原因便是世子妃今儿晌午时突然发动了。
阿菀当时正陪着父母一起吃午饭,午饭是烤得酥脆的羊肉大饼,配着青菜汤,她像只仓鼠一般啃得正欢时,突然感觉到肚子有些坠痛。
这种坠痛近来时常会发生,余嬷嬷等几个有经验的仆妇和接生嬷嬷、医女们都说是正常现象,让她宽心,不必太紧张。阿菀半信半疑,可是后来发现她们转身去寻自家公主娘时脸色有些凝重,便知道她们是为了宽慰自己,才会这样说。事实上,阿菀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可能不太理想,但是怕影响到她的心情,方没有说实话。
只是公主娘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害怕,卫烜也是一副随时可能会狂暴的模样,阿菀只得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同一桌子吃饭的卫烜、康仪长公主和罗晔见她啃着啃着突然停了,不由有些奇怪。
“怎么了?可是肚子又痛了?厉不厉害?怎么个痛法?”卫烜尽量让自己放柔了声音,可是那急促的语气,仍是暴露了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康仪长公主夫妻也同样紧张地看着女儿,就怕她出个什么意外一样。
阿菀皱着眉头,看看父母,又看看卫烜,很淡定地说:“我好像要生了。”
众人:“……”
“要、要、要……要生了?”罗晔卷着舌,一脸不知所措,“那、那、那……那怎么办?对了,快去请大夫,还要……还要烧热水!对,准备好热水……”他抓着头发,努力地回想着妻子当初生产时的情景,可惜此时脑袋一团乱麻,根本想不起来当初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卫烜呆呆地看着阿菀,一脸放空,只是下意识地道:“哦,要生了呀……要生了?!怎么办?”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把将抱着肚子的阿菀抱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康仪长公主被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人气得半死,霍地起身,对卫烜道:“快将阿菀抱到准备好的产房!”然后一把将急成热锅蚂蚁的丈夫拔到一旁,对旁边的伺候的人吩咐道:“青雅青环去厨房守着,画扇去请接生嬷嬷过来,青霜去请郁大夫,余嬷嬷和安嬷嬷跟我来……”
由于阿菀的怀相并不太好,特别是到最后几个月时,脉相并不太稳妥,连几个有经验的嬷嬷都觉得阿菀的身子弱,可能无法让胎儿在肚子里待满十个月,有早产之相,所以早早地就将一切都备好了。
现在听到女儿要生的消息,康仪长公主虽然也有些慌,到底有心里准备,并没有太失分寸。
在康仪长公主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丫鬟们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去干活了,显得忙而不乱,让原本也惊慌的谢嬷嬷顿觉安慰,觉得康仪长公主能过来真是太好了,果然这对小夫妻需要个长辈看着。
卫烜稳稳地抱着阿菀进了从一个月前就收拾好的产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已经消过毒的床上,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阿菀,你别怕,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待够了九个月,长得够大了,不会有事情的。”
他的声音十分坚定,眼神也十分的犀利,只是若脸色能别那么苍白,手别抖得那般厉害,那就很有说服力了。
阿菀无力地朝他笑了下,声音里满是对他的信任,“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接生嬷嬷很快便进来了,她看到卫烜在这里,下意识地皱起眉,想说点什么,却被人给扯了过去,只得闭嘴先检查孕妇的情况。
接生嬷嬷很熟练地检查完,对房里紧张的人说:“世子妃这是要生了。”
“真的?那你快接生啊!”
一道急促的男声传来,众人下意识看去,却发现罗晔正在门外扒着门框探头对里头叫着,一脸又急又忧,想要进来又不敢的模样。
看到罗晔,众人这才想起,卫烜这个男人此时也在呢,顿时也有人赶他了,“世子,您可不能在这里,产房对男人不好。”
卫烜眉头一竖就要发脾气,却被康仪长公主赶出去了,“烜儿,先出去吧,阿菀这是第一胎,要生时间还早着呢。”
因是康仪长公主发话,卫烜不敢生气,他蹲在床边,握着阿菀的手,坚定地道:“不行,我要在这里陪阿菀。姑母,你就允了我吧。”
康仪长公主皱眉,她倒不是觉得男人进产房污秽什么的,而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忤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十分不便。正要好好劝着他时,却不想阿菀开口了。
“阿烜,你听娘的话,出去吧,我没事的。”阿菀压抑住出口的□□,勉强地对他说道,声音如平常一样,柔和轻软,淡然得仿佛她现在并不是经历人生的紧要关头,而是在做一场小手术一般。
事实上,她疼得想要哭,只是现在还能放缓语速,笑着安慰他,缘于她上辈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苦,两辈子练就出来的忍耐力,让她对痛苦有着非凡的忍耐力,特别是在知道这个男人完全是个长歪了的蛇精病时,更不能让他有发作的可能。怕到时候她她痛得控制不住时,将他吓着,阿菀觉得还是将他弄出产房比较好。
只是她以为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却不知落在旁人眼里,苍白的脸,满脸盗汗,仍在勉强着安慰人的模样有多可怜。
康仪长公主看得心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不过也知道女儿的顾忌,当即不客气地将卫烜轰了出去。
等卫烜一走,康仪长公主马上坐在床前,柔声安慰道:“阿菀别怕,娘就在这里陪着你。”
阿菀朝她笑着轻应了一声。
卫烜被赶出去后,也和罗晔一样想要扒着门框往里面瞧,余嬷嬷见状,赶紧过去将帘子一放,槅扇一关,将两个男人都挡在外头。只是虽然挡住了他们,但每当丫鬟端着热水进进出出,仍是让他们抓紧时机往里头张望观看情况。
为此,余嬷嬷只能黑着脸直接忤到门前,用自己有些份量的壮硕身体挡住两个男人,将他们驱赶到外室去呆着,省得在门前碍手碍脚的。
卫烜哪里肯走,扒着门缝往里面叫道:“阿菀你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进去?”然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声音时,顿时慌了,“怎么都没声音的?阿菀你应一声啊。”
余嬷嬷几乎要被他弄乐了,“世子爷,世子妃现在要积攒力气,稍会才好生产,您让她怎么吱声?”
卫烜一听,又慌忙朝里面叫道:“阿菀,你别出声了,留点力气,打发个人过来回我一声就成了。”
然后他等了好一会儿,方见到安嬷嬷那张老脸探了出来。
卫烜:“……”
罗晔:“……”
“世子爷,世子妃让您好生坐着,若是有事她自会叫您的,您在这里,让她没法子专心生产。”然后不理会这两个男人,自顾自地又回了产房,将门重新关上。
只是卫烜隔了一段时间,又忍不住扒着门往里叫了。
屋子里,阿菀努力地深吸着气,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及频率,发现终于没那么痛时,不禁对旁边给她擦汗的母亲道:“娘,我好像没那么痛了,是不是不生了?”
康仪长公主不由得看向接生嬷嬷。
“世子妃,这是常有的情况,您是第一胎,这用的时间是要久一些的,若是您觉得饿的话,可以先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接生嬷嬷极有经验地道。
康仪长公主一听,忙笑着问道:“阿菀,你想吃什么东西?告诉娘,娘让人做。”
阿菀感觉浑身疲累,脑子里有些僵硬,一时间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说道:“来碗三鲜面吧,汤要最鲜的那种,食材也要新鲜的,不要加卤肉和薰肉这些了。”
康仪长公主听罢,赶紧让人去安排了。
卫烜只觉得度日如年,每一息时间都难熬非常,心里止不住的慌张,脑袋里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嫡亲母妃和上辈子继母李氏难产的模样,皆是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阿菀应该不会这样吧?
他心里越是慌张,面上越是冷戾,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动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和旁边同样焦急的岳父一起大眼瞪小眼时,突然见内室的门又开了,霍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急问道:“怎么了?生了?”
余嬷嬷无语地看着他,心说才进去两个时辰,怎么可能生了?可是看他眉眼含戾,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她着实心惊,担心他不管不顾地闯进去,只好咽下口中的话,转而道:“世子妃饿了,奴婢要去给她煮碗面吃,才有体力生产。”
卫烜一听,忙道:“那你就快去啊。”
余嬷嬷继续被他毛躁的举动弄得无语,想他过了年,也不过是才十九岁,心里安慰自己,年轻人毛躁一些也是应该的。
等余嬷嬷下去了,罗晔过来安慰道:“没事,既然还想吃东西,证明阿菀还好的,就像当初她娘亲生她时,也是想吃东西,这样很快便能生了。”
“是么?”
“是的!”罗晔言之凿凿。
卫烜终于舍得施舍了个眼神给岳父,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马上掉过头了,心里却想着,岳父那般不着调,他要真相信他的话就是棒槌了,怎么都觉得还是自己亲自进去再看看比较好。
所以,当余嬷嬷用保温食盒将煮好的面端进来时,后头跟了个男人。
产房里忙碌的人悚然一惊,接生嬷嬷就要赶人时,卫烜已经长腿一迈,就来到床边了,对靠坐在床上脸色不好的阿菀道:“我看着你吃了东西再出去,反正现在也不忙着生,我在这里不会碍着你们的。”
众人对他着实无语,幸好现在阿菀还没有开始生,见连康仪长公主都没赶他了,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地由着他了。
康仪长公主看了看女儿,又看向卫烜,很爽快地让出了床前的位置。
卫烜坐到床前的锦杌上,接过了余嬷嬷递来的那碗热腾腾的汤面,柔声对阿菀道:“阿菀,我喂你,可好?”
阿菀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面是余嬷嬷亲手擀的,吃在嘴里劲道十足,汤也鲜美非常,一口面一口汤慢慢地吃着,味道极好。可是阿菀却有些食不知味,她时而看看旁边坐着朝她微笑的母亲,又看看一双眼睛沉沉敛敛地看着自己的卫烜,搭在腹部的手指不由得蜷曲了下。
吃了半碗面,那种铺天盖地的痛感又袭来,让她忍不住皱起眉,脸上又布满了汗,脸色看起来十分可怕。
卫烜差点端不住手中的碗,一脸惊恐地看着她,那模样儿看起来十分的可怜,比她这个产妇还要可怜,让阿菀突然间有些想笑,又想哭。
“你先出去吧,我没事的。”阿菀朝他柔声地说道,然后又朝旁边的接生嬷嬷道:“嬷嬷,我们开始吧。”
卫烜看着众人一拥而上,将床围得密密实实,而他被人什么时候挤出来也不知道,只是双手捧着那碗还剩下半碗的面,一脸空白地看着被围得严实的床,直到在吵杂的声音中,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柔弱的呻.吟声,终于回过神来。
“阿菀!”他将碗塞给旁边的仆妇,又往前挤去。
“快出去!”康仪长公主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再次强势地将他轰了出去。
卫烜站在门前,像是被罚站一般,连罗晔到他身边问他的话也没听见,目光有些呆滞。
“你到底怎么了?”罗晔用力地拍了他一下,“烜儿,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说着,自己紧张起来。
卫烜失魂落魄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什么!是的,没什么!”他自言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天色渐渐暗了,明水城还在下雪,雪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落着,很快将原本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院落又落满了。
这个雪夜特别地冷,虽然室内烧了地龙,可是站得久了,身体也变得僵冷不堪。
罗晔在室内踱着步,一边舒缓僵冷的身体,一边关注着里面的内室,心情起伏不定。
直到夜深人静,整个院子依然灯火辉煌,无人能入睡。
天微微亮时,罗晔已经坐靠在太师椅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厚褥子,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直到突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顿时惊醒,抬头望去,便见卫烜憔悴地站在门前,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般,而丫鬟将一盆盆的血水端了出来,看得他心惊肉跳。
“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水?”罗晔惊恐地问道。
余嬷嬷再次上场上,忤在门前,勉强说道:“驸马不必担心,没什么事情的。”
罗晔哪里会被她唬弄,马上道:“我不信,阿菀是不是难产了?”说着,厉声对旁边伺候的丫鬟道:“紧去叫白太医和郁大夫过来。”
丫鬟惊得跳起身,拎着裙子忙忙出去了。
白太医和郁大夫就在隔壁厢房候着,从昨天午时阿菀发动起开始便候在那里了,一直未曾离开,吃喝拉撒都在那儿。所以很快便被丫鬟叫了过来,然后又被推进了产房。
余嬷嬷很适时地又用自己魁梧的身体挡住了门,不让两个男人进内。
罗晔顿时怒了,“我的阿菀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你让我只待在外面等着,却让他们进去?”
余嬷嬷无动于衷地道:“驸马,他们是大夫,自然可以进去。”而且大夫还是他叫过来的,简直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余嬷嬷被驸马的逗比弄得哭笑不得时,却不料身子往旁一歪,身边便挤进了一个人,扭头看去,发现是卫烜时,登时大急。
卫烜进来,看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无力地躺在那儿、不知生死的阿菀,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下,一片空白,前世接到她的死讯时的那种浑身宛若被人抽走了力气的绝望感再次袭上心头。
如果这个世界没了她,他重生回来又有何意义?
难道他们的缘份,只有这短短的几年?
“你怎么进来了……”
虚弱的声音响起,然后是那双每每让他狂躁的心平稳下来的沉静双眸也凝望而来,虽然透着深深的倦怠,却仍是如往常看着他,让他以为自己置身梦中。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有她这般美丽又神奇的双眼了,让他爱得扭曲疯狂,她却不知道。
卫烜说不出话来,在她面前直接失语,只能失魂了般地看着她,凝视着她的容颜,然后被人架到了一边,产房又开始慌乱起来,血腥味冲天,让他的眼睛仿佛也变成了一片血色的猩红,如同上辈子亲手屠了狄族的王帐时,那冲天的血光将他的双眼染红,宛若修罗。
他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在满屋子混乱的人中,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直到接生嬷嬷惊慌地说着什么,康仪长公主也焦急地对着床上渐渐没了生气的人沙哑地叫着她的名字时,他的身体又晃了下……
“烜儿!”
“世子!”
“快阻止他!”
各种混乱的声音响起,他却只是跪在床前,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身子,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落到的她脸上。
阿菀无力地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上方,嘴角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什么,但是那拥抱着自己的人却是如此的熟悉,她勉强扯了下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终于脱体了体内,身体突然一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种窒息般撕裂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太好了,生了!”
接生嬷嬷惊喜地说,手脚麻利地将脐带剪掉,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小红红的孩子抱了出来,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下,婴儿震天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冬日雪落时的宁静。
这时,明水城的上空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灰暗的天空终于露出了丝丝的湛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