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萧文景是不同的,他们是不一样的。
祈陌完全站在了原地。
他想的并非是这突然出现的少女从哪里来,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
酒酒知道了。
她知道了他做的所有事,她知道了他当初的算计
祈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若非竹林风起,吹起了他的衣摆和瀑布般的银发,只怕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座冰雕,异常的精致美丽,却也死气沉沉,找到不到丁点儿生机。
最后还是云姝先开口了:“那丹药练出来了?”
祈陌没出声。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样远远望着,离得不近不远,说话能听得见,可却看不清彼此的神态。
云姝又问:“阿陌,天灾之体祛除了吗?”
依旧是漫长的沉默,祈陌竟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没有丁点儿反应。
云姝站了起来,祈陌看着穿着自己的衣裳,却因为身体的消瘦而不再合体,腰封束的更紧,恍惚间似是纤细到不盈一握。
可云姝站起后,身体晃了一下,她身边的少女立马扶住了她。
云姝转头对少女笑了笑,接着抬头,一步一步,很慢却很稳地走向了祈陌。
本就身高有差距,加上云姝此刻这模样,瞬间形成了这样鲜明的对比。
祈陌矗立如松,云姝却荏弱的像是一株翠柳,似乎一阵风就能就她吹断。
云姝终于走近了祈陌,两人对视。
祈陌的面上连一丁点儿表情都没有,那双茶色比往日里暗沉许多,可其中到底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却是怎么都看不出的。
而让祈陌意外的是,云姝的神态很平静,没有预想中的失望、怨怼和厌恶,反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溢而出的是柔软的暖意和怜惜的包容。
祈陌的心脏像被一只巨手握紧,那剧烈的痛感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他终于开了口,沙哑的嗓音里只能苍白的唤着他的名字:“酒酒……”
云姝微叹了口气:“看来……天灾之体是消失了!”
直至此时,她所心心念念的仍是祈陌的身体,可这没法让祈陌高兴起来,他甚至荒唐的觉得:这是处刑前的最后一丝怜悯,就像那死刑犯吃到的最后一餐饭,再丰盛也透着股绝望的苦涩。
祈陌不言不语,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是太清楚的看清了前路,所以……
安静地等待着。
初冬的一阵冷风吹来,云姝似是受了寒,嗓子微痒,便轻轻咳了声。
云姝身边的少女着急道:“外面凉,进屋里吧!”
云姝却摇了摇头,她轻缓的推开了扶着她的少女,低声道:“你先回去好吗?我有些事情要和阿陌单独聊聊!”
虽然是询问的话语,可那语气却让两人明白云姝的态度,少女有些担忧,显然不放心,看向祈陌的神色也很复杂,但对上云姝的眼神,不由嘱咐了一句:“有事一定要喊我!”
云姝点点头:“好。”
少女走远了,云姝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衫,问道:“这药是无上丹方里的?”
说的是什么药,两人都心知肚明。
祈陌眸色微垂:“是。”
云姝面色不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祈陌并未再隐瞒:“一个月前。”
云姝自嘲地笑了笑:“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我?”
祈陌不承认也不反对。
云姝闭了闭眼,很容易就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们从那阵法逃出来,可有些事情云姝实在没法解释,因此祈陌询问的似乎她总是沉默。
几次下来,祈陌显然是明白了什么,安慰道:“酒酒,你无事便好!若是不方便,不用告诉我,我只是担心你……若对你无碍,我今后不会多问!”
那时候云姝觉得少年祈陌简直就是个贴心的暖宝宝,可实际上呢?
这哪里是想开了?分明是逃避了。
明明是萧文景的挑拨之间,祈陌没有相信,可怀疑种子可种下了。
然而这一起……
云姝都没有发现,她以为这个人是真的理解并相信自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今看来,这一个月的岁月静好简直就是笑话。
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一个人的谎言和另一人的自欺欺人。
实际上呢?
祈陌那天说了不再过问之后态度很微妙,外人看不出来,云姝哪里看不出来。
祈陌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可怀疑的种子却在不断的发芽,就像被恶魔蛊惑着,明知道是万丈深渊,跳下去会万劫不复,可他却清醒着跳了进去。
因为这恶魔是他心里的,是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被刻意遮掩住,却消灭不了的存在。
所以祈陌抵抗不了它,因为它不想他抵抗,毕竟它就是他。
如今云姝知道了一切,算得上是和他当面对质了。
祈陌是不安的,可是却并不惶恐。
他没有慌乱的解释,没有胡乱的编理由来洗涮自己,更没有哀求着让云姝原谅他,再给他一个改变的机会。
不是因为他知道解释没用,也不是他知道云姝不会原谅他……
真正的原因是他已经陷入了最深的泥潭里。
既已万劫不复,便闷头走到底吧。
云姝一点儿都不意外,倘若自己表现出要离开他的意思,那么祈陌一定会完全毁了自己,拖着他沉浸那污黑的泥潭里。
祈陌疯了。
云姝是有些心疼的,可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因为她太了解他了,因为这一切是他设计好句,更因为她知道他的本性。
这是……
任何人任何事,连死亡都无法磨灭的本性。
云姝收回了思绪,缓声道:“那少女,是我的……亲人,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她之前一直在养伤,如今伤好了,她来找我了。”
“我一直以为我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没有知己好友”云姝自嘲地笑了笑,“可看到她,我却感到亲切。”
说到这里,一切就非常明朗了。
祈陌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过也无所谓了,本来也瞒不了太久。
早晚的事,无非是提前一些。
祈陌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听着。
云姝说话的语速很慢,一段话说完往往还要停顿一下才能继续——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强者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然而祈陌并不后悔。
可是……
云姝是注定要让他后悔的,说完这些,轻缓了口气后又说道:“阿陌,总归是我不好,愚蠢的掉进了恶人的圈套,让人担心我才被心魔所困……”
祈陌一直死气沉沉的眸子因为这话而有了丝波动。
云姝并未留意,他只是用着非常认真且坚定地口吻说道:“你炼一枚锁心丹,再加上一滴你的血,我把它吃了好吗?”
说完这话,最着急的莫过于璎珞宝宝:“云云,你不爱祈陌,你若是吃了会完蛋的!!”
云姝笑了笑:“无碍,当初不是试过吗?”
璎珞宝宝急了:“当初那丹药可是被你换了你难道不知道?”
云姝叹口气:“乖!”
云姝说话做事一向深思熟虑,也不喜欢解释,可对上这个蠢萌,云姝不得不解释。
锁心丹一旦加上她自己的血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锁心丹只是个添把火,真正让祈陌那黑成一滩泥的内心升起了光亮的是他的上一句话。
云姝说:总归是她的错,才让祈陌心魔缠身。
这话里话外都没有怨恨他所作所为的意思,反而是给他找了理由和借口,主动帮他洗白了恶意。
这不是原谅的问题,这根本就是在维护。
云姝眼中的情绪复杂,既心疼又懊恼,却当真是没有半点儿埋怨与恐惧。
毕竟祈陌做的这些事,足够让人害怕了。
云姝靠近了祈陌,与他相拥后叹息:“阿陌,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你做了任何事。”
这话再度让祈陌的身体僵直得像块石头。
不久,在他走出这片竹林前,祈陌曾问过他,如果自己做了很错的事怎么办,酒酒告诉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如今,竟是真的履行了承诺,她竟真的……
不怨他。
祈陌终于动了,他微微垂首,看着云姝苍白的唇,疯狂的吻了上去。
这是个搀了太多情绪的吻,那浓浓的占有欲和无限度加深的愧疚……
祈陌的怀抱太紧,云姝疼得眉头紧皱,却不舍得推开他,俺儿安慰说道:“阿陌,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许久之后,云姝已经陷入昏睡,祈陌也已经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的将云姝放回到了塌上。
云姝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大约是有些痛的,面色白了白,但在看到祈陌后,那双眸子里又溢满了深情……
毫不掩饰,满满都是喜悦和浓烈的爱意。
祈陌心思微动,终于为自己的行为认错了:“阿沐,对不起……”
云姝伸手拉住他的手:“不要道歉,如果我你你,我大概……也会这么做。”
“阿陌,不要再害怕了,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还爱你,只怕连自己都不行。”
“我离不开你,即便没有任何外物辖制,我也离不开你,因为我从来都不想。”
这一番话给了祈陌希望,也将他从一个怪圈里拉了出来。
他和萧文景是不同的,他们是不一样的。
哪怕同样算计了云姝,可因为酒酒从始至终都是喜欢他的,所以他……
被原谅了。
莫大的庆幸感绕到了心房,祈陌抱着云姝,只想时间就此停住,他便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不被任何人干涉。
云姝这一番费心又费力的安抚,总算起到了效果。
祈陌平静下来,放弃了那些疯狂的念头。
而云姝也得到了巨大的收货。
璎珞宝宝:“祈陌大大对你好感突破一百了!。”
云姝略微松了口气。
锁心丹的事当然没人再提,祈陌压根不会让他吃,因为他再也找不回那份信任和安全感,而他也不想再去找回,只要云姝能够原谅他,能够不离开,能保持现状,他已经心满意足,不想也不肯再求更多。
这心态还是不正常的,可惜却没有扭转的余地了,因为云姝的确是不能吃那丹药。
那丹药,云姝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吃了。
可其实……倘若他吃了,也许会更早的知道很多真相。
比如,他根本不会死。
云姝并未急着求婚,两人刚刚解开‘心结’,正该好好甜蜜一番。
那药也不需要解药,只要听停了药之后,身体就会慢慢恢复,两人都没再提这事,算是这样揭过去了。
第二天,云姝给祈陌介绍了那小狐狸:“她叫阿璃!”
祈陌不疑有他,只想少女颔首问好。
小狐狸很乖,主要是她其实害怕祈陌,于是……在祈陌面前难免就有些不自在。
祈陌也不擅长和人相处,两人说话的时候少之又少。
云姝却一视同仁,一直非常照顾小狐狸。
如此一晃数日,大家的心情都彻底平静了,云姝的精神也好多了,某日闲暇,便开口问道:“阿陌,那无上丹方能给我看看吗?”
祈陌自是不会对他藏私的,云姝一问,他便去取了来。
讲真,云姝拿到这丹方后也是颇为感慨,这玩意真是作啊,想想它里面那堆坑爹丹药,真该一把火烧了。
可惜烧了也没用,祈陌过目不忘,估计内容早就刻在脑子里了。而这本丹方给任何其他一个人,也就是废纸一张,看得明白看得清楚,但想练出里面的东西,那真是痴心妄想。
云姝心里叹气,随手却是翻到了那制作祛除天灾之体的丹药上,他细细看了看,又问了祈陌几个问题,两人聊了聊,便觉得问题不大。
云姝又向后翻,看到了他一直用的那药,手却没停,直接略过去了,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又向后翻,却是一下子停在了还魂丹的炼制方法上。
祈陌的视线也落在了这里。
云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阿陌,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祈陌问:“你想让我炼这丹药?”
云姝眸色微垂,说道:“是的。”
祈陌:“要救谁?”
云姝说:“阿璃的母亲。”
祈陌听到云姝这么说也不意外。
“若她母亲能醒过……”云姝叹了口气又说道:“总比我照顾要好得多。”
这话才是隐隐说到了祈陌的心事。
小狐狸很安静,虽然年纪小,但却从不吵闹,这些日子更是如同隐形人一般,半点儿都没干扰到他们的生活。
可再怎么乖巧,到底是个人,祈陌看着她,总莫名有些不安,说不出道不明,那种来自本能的直觉却不容人忽视。
可这是酒酒的亲人,他再怎么不开心不可以都不可能开口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