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新月
西历1914年,帝国十年12月23曰(农历冬月初七、冬至),星期三。
达萨沙漠的上空没有一丝云彩,如果这样的天气在中国,人们可以看到一轮弯弯的新月,可在对于沙漠战壕里的士兵们来说却见不到看一轮新月,更看见不到满天繁星,当然,对于士兵而言,谁也没有心情去观赏这些事物。
士兵们的入目之处只有灰暗的烟尘,红的、白的、绿的照明弹时不时从地平线升上半空,代替了月亮和星星,在高空慢慢移动着。一个照明弹升起,将大地照的雪亮,混乱的隆隆声在中[***]队防线上响起,天空被许多白色的闪光照亮。
一串串红光从天空掠过,飞到对面土耳其军队阵地中,爆炸成红色和绿色的火球,雷鸣电闪,天空时明时暗,如同烟火和雨点般的金色火光在土耳其阵地上闪现。
“……一班阵亡一人,伤两人;二班伤三人;三班伤四人;排部伤一人。伤亡名单如下……”漆黑的夜空下,一名军官在战壕后方的土屋中小声对连长汇报下午战斗伤亡情况。
“唉,我们连还好,像你们排亡两人,伤五人。全连也不过伤亡不过十一个。这次辎重连可就惨了,他们被伏击了,十几辆卡车,除了两辆车带着物资过来了,其他的都交代在路上了,让土耳其人给炸了。这仗要这样打,没有物资,咱们可坚持不了几天。”
军官们愁眉不展着,他们的声音非常细微,像是生怕被士兵们知道似的。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辎重,战争的艺术其实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有艺术姓可谈,所谓的艺术姓从来都是文人墨客的吹嘘,战争的本质就是拼物资,拼弹药,拼人力,这三者缺一不可。
最简单的、最有效的战争方式,不是指挥官的多谋多智,而是充足的物资供应,充足的兵力补充,最后才是士气,甚至可以说,在很多战场环境下,士气并不见得起到决定姓的因素,士气有时甚至只是增加无畏的死亡罢了。
“啊?是这样啊?我们的阵地上不是有一个水井吗?在沙漠,只要守着水井就行!”
戴着钢盔的军官朝着远处看一眼,这座前置阵地,距离后方十八公里,而这十八公里却是无防御的,土耳其的骆驼骑兵,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对辎重车队发起袭击,很快,也很有效。
“只要水井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能坚持下去,没有水,土耳其人能撑多久?”
在沙漠中,水是最重要的,没有水,即便是铁人也无法坚持。
“就是因为水井在我们这,所以,他们才会像苍蝇似的盯上咱们……”
什么事情都有利弊两面,世事总是如此,军官们在土屋内的对话,很难传到战壕内的士兵们的耳中,此时,这些在没漆的简易战壕内等待着黎明的战士们,正依着简陋的胸墙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舔拭着自己的伤口。
王泽瞪着血红的眼睛,目无表情地抱着步枪坐在战壕里,仰面看着天空,冉冉升起的照明弹照亮了他那张年轻的面庞。曾经富有青春活力的那张红润的面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不堪的、苍白的、被硝烟熏黑的、胡子拉杂茬沮丧的脸。
战争会改变很多事情,王泽,这个曾经的南京帝**律系的高材生,已经完全被战争改变了,在两天前攻下这座沙漠小镇时,他还为自己杀死人而生出自己是杀人犯的感觉,甚至因而仇视自己,现此时他却恨不得杀尽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土耳其人,为此哪怕死后下地狱他也不在乎。
死了,就死在他的怀中。
他是王泽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下午,在土耳其军队冲锋时,他被土耳其兵的轻机枪扫中胸口,数发机枪弹几乎把他的胸膛撕碎。在击退了土耳其人的进攻之后,还没等卫生兵还没有过来徐福临就已经在王泽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妈妈,我痛啊……”
到现在他的耳边依然是徐福临临死前垂微的、痛苦的呼喊声,他看着血从他的胸膛中涌出,看着他每一次说话,血沫都会从他的嘴中喷出,可他却无能为力,他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慢慢的在受尽痛苦之后,死去!
作为徐福临的朋友,王泽知道看起有时候像个哲人似的凝神思考的徐福临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一所专科学校,然后进入一家公司,每个月挣一百来块钱,把父母从山区接进城里享福,然后再娶一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书他只读到了由国家提供学费的九年级,因为家乡在山区的原因,他的家里很难负担起他的大学学费,他曾试过申请奖学金,可因为成绩的关系,并没有得到奖学金。
最终,他选择了加入军队,原因非常简单,在他退役后,军队会为他提供学费,可现在,他却死了,他所有的理想随着几颗机枪子弹的飞来,永远都不能实现了,只留下痛失亲儿的老人。
“哎……阿泽,来一点儿吧,这是我在离开家乡时偷偷带上的小药子酒,喝一口提提神。……唉,人已经死了,你也别太难过。”
睡意惺忪的孙茂扬那张黝黑的面庞在王泽视线中出现,他是班长,过去他对这个“思想犯”没什么好感,但现在,在战场上,还有什么好感、恶感的,大家都是在战场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生。
说好听了,他们是为扬帝国国威于万里之外、辟帝国疆域于异邦而战,可说难听了,在战场上,所有的士兵战斗下去的理由很简单,为了身边的兄弟们,同样也是为了活下去,一个人在战场上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他们才要为兄弟们而战,归根到底,他们还是为了活着而战。
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好!只要上过战场上的人,才知道活着的意义!
半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孙茂扬将一个水壶瓶递到王泽的鼻子底下。
“大学生,喝一口吧!别管啥事,喝醉了,也就没事了!”
作为他的班长,他当然知道,在班里,大学生没什么朋友,只有那么一个,可今天却死了,就死在他的怀中。
王泽轻轻推开孔班长递过来的酒瓶,有些伤感的说道:
“谢谢长官,我不想喝。”
说罢,他却又是在不经意间看到一架轻机枪,那是从土耳其人那里缴获的轻机枪,就是打死线的那只轻机枪,这轻机枪被留了下来,这是外贸型的qj-1甲式轻机枪,qj-1甲式轻机枪帝国近卫军的标准制式装备,每个步兵班配备两支,这种轻机枪在过去的几年间,出口到全世界二十几个国家,土耳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采购国。
而土耳其人使用的外贸型,发射的德式7.9毫米*57毛瑟弹,毛瑟弹与d-1式7.62毫米步机弹仅只是细微的差别,据说,当年d-1式步枪弹的弹壳就是参考毛瑟弹设计的,所以两者仅弹头口径不同,因此,只需要更换枪管,就可以作为陆军的制式武器,因此才会被班长留下来,以加强步兵班的火力。
“班长,这机枪给我吧!”
王泽指着机枪说道,现在他只想多杀几个土耳其人,为死去的徐福临报仇,所以,他希望能拿这架机枪,为好友报仇,朝着那些土耳其人扫射一匣又一匣的子弹。
“机枪……”
看一眼自己手下的大学生,孙茂扬摇了摇头,然后哼声说道。
“机枪,你知不知道机枪手是最危险的!”
他说的是实话,机枪手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伤亡率最高,今天阵亡的几个人中,有一半都是机枪手。
“我知道!”
被仇恨迷失了心智的王泽点头应道。
“你不行!”
喝了一口酒,孙茂扬依然没有松口。
“一个机枪手,除了训练营里十三个星期的基本训练之外,还要进入机枪教育队训练六个星期,然后还要再培训两个星期,就你……你不行!”
喝着酒,孙茂扬不再理会这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下属,他不是怕他艹作不好机枪,事实上,每个士兵离开训练营的时候,除去要通过作为基础的步枪训练之外,还要取得机枪艹作资格,机枪手的高伤亡,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要学会艹作机枪。
“班长,我能学!而且我会用机枪!”
“我知道,可不光要会用,还得能下得去手!”
猫着腰,朝另一个位置转移过去的时候,孙茂扬丢下一句话来。
“你这小子,心太软,现在眼里头尽是仇,嘴上说的硬气。等到真杀起来了,手一软,没准一个班的兄弟就被你害死了,你以为我是心痛你?我是怕你害死兄弟们!”
班长的话,只让王泽一阵哑然,今天面对土耳其人的反攻,他有几次扣扳机时都犹豫了,以至于错过了目标。
“好了,别胡思乱想的,睡吧!有本事,自己缴获一挺轻机枪,到那时,谁也不会抢你的!”
突然身边的一阵嘟囔只让王泽心头一乱,他低着头,借着照明弹的光亮,他看到军装上的血,那是徐福临的血!
“一班的王泽,军团情报处的李少校让你过去一下!”
突然一个人猫着腰跑了过来,话传到王泽耳中时,却只让他整个人一愣,军团情报处?李少校?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戴着阿拉伯头巾的长官,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尽管不知道答案,但王泽还是提着枪跑了过去,那是一间阿拉伯式的土房,这是这个小镇少数几间没被炸毁的房子,在走近房门的时候,他便听到房内传阵一阵惨叫声,心下一惊,他连忙提着枪闯了进去。
人一进屋,他闻到空气中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在房屋正中的横木下赫然吊着两个土耳其人,其中一个显然已经断气了,另一个似乎也已经奄奄一息,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打着赤膊的军官,是那个情报官!
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王泽整个人不由一愣。
“一等兵,怎么样,还习惯了!”
“长官好!”
累得够呛的李少程笑着从裤袋内取出一个金属烟盒,抽出一根递给王泽,在被拒绝后,自己点了一根。
王泽看着那吊在横杠上的土耳其人,他的身上根本就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显然他遭受了百般折磨。
“不习惯?”
李少程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这种事情谁能习惯呢?
“我听说,你的朋友死了是吗?”
“啊!”
王泽依然沉默着,他的眼睛不时看着那个阿拉伯人。、“这是袭击辎重队的阿拉伯骑兵,不是土耳其人干的,我们一直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他的口供证明了内志王国并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并不欢迎我们……”
当然李少程并没有说,事实上,这是他所“需要”的情报,有时候作为情报官员,他们需要一些“情报”,而这些“情报”是他们需要的,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可以“制造”出来,就像现在,军团需要一份“内志是潜在敌人”的情报,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从这两个俘虏的口中得到了这份情报。
“现在,给你个任务,你把他送到后方去!”
“是!”
这时李少程却又开口补充道。
“但后方总部并不需要他,知道怎么做吗?”
眼睛微微一睁,王泽惊讶的看着面前的长官。
“你带去他散散步,明白吗?”
“我拒绝!”
完全是本能的回答从王泽口中吐出。
“这是命令!”
几分钟后,带着那个伤兵离开小镇的王泽,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甚至连路都站不稳的俘虏,他犹豫着,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枪响之后,看着远处的尸体,王泽抬起头朝着天上看去,在照明弹映亮的夜空中,一轮新月挂于天幕上,新月被些许云彩挡去了,似乎这轮新月亦不愿看到地面上的这无尽的撕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