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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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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别让我看到你杀人了,衣缠……香,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远远的,他看过去,衣缠香离她并不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缓缓伸手过去拉她的脚腕,指尖勾起却万分无力。

她轻轻跪坐在地毯上,顺着他的手臂爬过去,“再也不会了,大帅你原谅我。”

只这样望着她的目光,点点泪光里柔情百转,靠近的身体透着如芝兰般的清淡香息,她总是这样迷人,却总在他不经意间给出杀伤般的一击,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又不得不时刻提防着。就像初遇那一晚一般,她的眼神有撼动眼球的坚强和迷惑人心的柔弱,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糅合在一起,瑰艳无比叫人难以抛弃,明知如此鲜亮的东西总是有毒的,比如蝴蝶,比如蘑菇,可还是忍不住留在身边,想要用心地疼惜。

“还疼么?”他抚着她颈部被他勒出的深红痕迹,有些后悔原先下手这么重。

衣缠香露出淡淡轻柔的笑容:“不疼了,大帅。”

“那就好。”男人眼里有不算淡薄的愁云,可见他也有深入心底的挣扎,据说越是表面冷漠的人,越是深藏一颗似火般的心,此刻若能得到他的信任,几乎可以笼络他的大半颗心。

她伸过纤纤玉指覆上他皱紧的眉头,问:“大帅你可有什么心事?”

“明天还有不到一百个人,这些人杀光了我们还可以再抓,可是你们的皇帝依旧不肯答应我们的合约。”

她心里咯噔一跳,不动声色问:“你们的合约是什么?”

“完全交接东坞玉石的开采权,将沿海四岛割让给我们,我们会协同皇帝治理大辰,友善处理大辰与加拉颠等国的矛盾。”

这样一份被美化的条约,便是她也能看出种种不公之处,若是签定合同,大辰将失去部分领土,翡翠等玉石珠宝将经由瀛岛销往大辰,彻底成为供不应求的奢侈品,最后一条,更是干涉内政,图谋不轨,到时候大辰将彻底落入瀛岛的掌控之,或者遭受更多国家的侵略剥夺。

可怜的是,大辰如今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皇帝又寻仙问药不问国事,简直是垂死挣扎,束手无策。她从前以为皇帝不贤明,不过是国家内部动荡罢了,奈何眼界太小,不知山外有山,现在也只能干巴巴地对广原绪说:“先预祝大帅如愿以偿了。”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好受。

为了每天都有暴民可以拿来练箭,广原绪又派人全城搜罗,四处抓人填补他的私狱,小五经过多方探听,终于打探到是除夕夜抓获的那一批人里活着的不足百人,所以,如果明天再没有萧可铮的消息,他们还需再换一条思路寻找。

焉容急得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忧虑太多以至于连哭都没有力气,哀思过度常常头重脚轻,熬得面容憔悴。还剩这一天了,如果他确切是被广原绪抓走了,那明天她一定要见到他的活人,她需要香香竭尽全力将人救下,衣缠香已经是她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日终于来临,沉重的雾霭坠下将灰色的大地笼罩,衣缠香一身正红色的斗篷俨然成了这样单调颜色里鲜艳刺眼的一抹痕迹,她紧随在广原绪的身后,春寒料峭,寒冷让她伸不出手,紧紧地缩在袖子里。

“如果冷,你可以回去。”广原绪看她一眼,目光里有异样的色彩。

“不不,我愿意看大帅练箭。”

“那好,你看吧。”他偏过头来,眼神朝将扫过,对方立即会意,命人将这剩下的百人送上来。

衣缠香立即往前凑了凑,在这堆人里面仔仔细细地排查,甚至不经意地踮起了脚用力张望,奈何目力有限,只能看到前面的几个人,后头的便看不清楚了,她急得攥紧了手心,这样下去,只能等士兵将人分散成几排,逐一查看。

她今日特意穿这样大红的衣服,也是为了对方能够一眼看见她的存在,她相信若是萧可铮能够看见她,一定会做出不同于他人的反应,可是没有,人群里只有死气沉沉的寂静,那是面对死亡的绝望。

早有人为她搬来了椅子,甚至有更好心的为她献上可以盖住半身的毛毯,她早已失去了安然观望的淡然,白着一张脸站在比较近的地方。

杀戮已经开始,广原绪和将可以一边杀人一边谈笑风生,每一箭发出便伴随一声哀嚎和士兵们的喝彩,偶尔的,广原绪还特意向她发出询问,听她应付一般地夸赞他的箭法高明,她一边含笑应对,一边又侧目望向人群,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此时此刻,她已经恨透他的残忍。

她心里已经盘算出不下于十种解救萧可铮的说辞,只要他在其,她就有办法在箭未射出时将他救下,可是人一个挨一个地落下水,就是没有他的存在!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目光灼灼落在人群之,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真的没有看错眼!

人到底去哪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顾盼河下游焉容等人的心情了,没有看到尸体,是不是已经万分欣喜,此刻定是十分感激她解救了萧可铮,可是没有,他还是失踪人口,今天已经是初六,说明人已经消失六天了,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

广原绪放下箭的时候,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人没了?”

“就这么多,明天还能再抓捕一批。”广原绪眼里流露一丝诧异,心里隐隐有其他猜想,“怎么了?”

“我是问……”她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对上他询问逼视的目光,只好一口气说了出来,“除了这些要杀的暴民,可还有其他被关押的百姓?”

他嘲讽地哼了一声,果然,什么陪同练箭,其实她心里还是存着救人的目的,另有居心。“大概是有吧,你想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她不确定这样贸然告知是否会为萧可铮招来杀身之祸,因为看广原绪阴冷冰凉的神情她已经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很有可能他偏要不称她的意,反其意而行之。“大帅可否带我去看看,单单是这样说,我也难以描述。”

“你直说便是,我请来的顺从瀛皇的良民不多,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我还是了解的。”他眼角的微光里有淡淡的鄙夷,特意将“顺从”与“良民”这样的字眼说得清晰无比,再看她的眼里划过一丝绝望,心无比意。

萧爷可能是这样一类人么?她几乎要摇头否定,但只为了一丝的希望她也想去看看,说不定他也会同自己一样,选择并非硬碰硬的缓和方式自救,但以她往日单薄的了解来看,似乎不太可能。

“还请大帅带路,我愿拜访有意顺从大帅的良民,他们是真正与我有同一志愿的同胞。”同一志愿么……她现在只想拿个花盆直接砸死广原绪,这样的挣扎几时才能终止,只要能够救出萧可铮她一定赶紧想方设法地逃离,绝不跟这样虚伪而残暴的人在一起。

“好吧,我带你去。”难得今日要射杀的人不多,让他还有不少闲暇的时间,他可以带她好好走走,见识见识他们瀛岛的士兵。

她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七转八转拐进一条窄窄长长的胡同,这条胡同相当逼仄,几乎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完全不知是如何修建而成。

广原绪带她从一扇小门进入院子,她提着裙子进去,里面有叮叮咚咚的打铁声,脑一转她突然明白,大概所谓的顺从的良民都被抓来打铁,为他们建造精良的兵器。

她苦恼地摇摇头,觉得萧可铮是不会在里面的,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她听到有细碎的敲打声夹杂在这些打铁声里,那声音是清脆的,零零散散,有玉碎的美感。

“这是除了打铁的,还有干什么的?”她望向广原绪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份期冀。

“还有写章的秀才,做饭的厨子,两个做生意的大老板,一个打磨玉器的闲散人。”他记性甚好,这些人一眼便能记住。

衣缠香细一思索,在一帮蛮夷之前暴露自己家财万贯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如果萧可铮真的在里面,那他至少会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会说自己是干什么的呢?她偷偷将手放在自己的耳后用力一拽,将一只耳坠上的玉坠扯了下来,“大帅,我有个玉石耳坠掉了个坠子,想让那个玉器匠给补一个上去,可以吗?”

他几乎懒得去想便直接回答:“可以。”此时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着她去做就好,反正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也不会任由她掀出什么大的风浪。

“多谢大帅。”她含着欣喜随在他身后,不过多久便到了那个玉器匠的屋子,她站在门口观望,外头的锁一被撬开她便跨进门槛,然后她看到了阴暗光线里伏案雕琢的人。

激动几乎让她险些将名讳脱口而出,她压制住心头的狂喜站定在一旁,思考待会要用怎样简短不明的言语沟通。

“你们要的版图还需要一天才能做好,我想大帅并不会太过心急,又何必来打扰。”从房间里头传来男子冷淡又桀骜的话,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一贯爱用这么居高临下的语气的人还会有谁?哪怕身处被动的境况下也要慢条斯理神情肃穆地讲条件,衣缠香几乎已经确定这是谁了,哎,真是太激动了。

“不要得意太早,我更愿意看到一件完美的作品,萧。”广原绪丝毫不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愤怒总是藏而不露,“这是我的女人,我带她过来看看,希望你能好好招待她。”

萧可铮眼里含了几分不屑,倒不知他能领来什么稀古怪的女人,他全然不感兴趣,可还是为了应付,懒懒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僵在那里。

“就这样吧,熟人相见,总有些想说的话,本大帅不便打扰。”广原绪用富含讽刺的眼神来回看了两人一遍,干脆利落地迈腿出去,这件屋子太过狭窄,再容纳一个人就显得透不过气,何况还充斥着呛人的粉尘。

他们二人的相见让彼此心都有些热切,可因为并不熟络,不会有太过亲昵的举动,又担心距离太远再说话会让外面的人听到,只好用只字片语尽可能表达比较全面的意思。

“她怎么样了你知道么?”这是他克制了许久淡然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没有办法做到镇定自若,衣缠香甚至看到了他握住刻刀的手都在颤抖,仿佛听到了他慌乱的心跳声。

“她很好,如果没有她我不会知道你被抓。”想到焉容,她心不免有几分庆幸,她为她高兴,因为有这样一个男人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她,同时,她也在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他。

明显的舒了一口气,气氛像松了强压后的弦,这根弦绷得太久,还在不停回荡着紧张的韵律,这是他紧张多日以来得到的最安心的一个消息,几乎要让他坐不住了,险些要不顾形象地大口喘气。“我彻底放心了。”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衣缠香轻轻笑出声来:“萧爷,你能活着,也真是万幸。”

“彼此彼此吧,姑娘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呢?”

“良民,我想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哦对,这样很好,用心活着吧,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得很惨。”他能够想象得到她一个女人混到这一步的不易,更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微妙得让他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衣缠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想要活着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置身事外,可显然她已经做不到了,“现在萧爷被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们要一份玉质的全新瀛岛地图,加上大辰四岛,作为给他们瀛皇的贺礼。”他终日在这间小屋子里切切割割,便是要成全广原绪对他们瀛皇的恭维,但这样一件玉器的出手,俨然是承认自己早已成为卖国贼的身份。

“您这样做若是神不知鬼不觉还好,一旦传出去,将在大辰难以立足。”一份地图而已,虽然不会对国土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影响十分不好,必定会毁了自己的名誉。

“倒不顾得这么多了,这东西做成了,他们自然会放了我,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让它开一下好了。”萧可铮笑道。

衣缠香并不明白他后面那句话,只见他拿了一把小锤子,沿着那块玉片的边缘来回轻敲,就连响声都是低微的脆响。她立即会意,原来他是要在玉片上制造一些肉眼看不见的细纹,也许不用等到广原绪回到瀛岛,这什么合并四岛的新地图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您干得漂亮!”她由衷夸奖,从案上捡起那张草图,看着被刻意夸大的瀛岛地图不禁心生鄙夷,苍蝇大的地盘还妄图跟大辰叫板,所以那什么瀛皇,是苍蝇王么?她忍不住笑了笑,转而将目光投向外面,阳光有些微微刺眼,大概是近了午时。

“我不磨蹭了,萧爷还请珍重,我会叫她安心,终有一日你们会团聚。”她矮身对他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萧可铮连忙起身拱手回礼,言语倒有几分感慨:“你也同样保重,多谢。”

衣缠香微微一笑,推门而出,外头广原绪正站在院,低头用鞋尖划着地面的土,“大帅!”她刚刚叫了一声,这才叫他回过神来,赶忙摆了摆用鞋底将刚刚画出来的图给抹去。

“怎么样,是你想要找的人么?”

“大帅……”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有几分别扭,“此人对我有恩,可以求你放过他么?”

“呵,怎样的恩?”广原绪觉得能让她费尽周折地来解救一个人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素来不愿浪费脑力去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比如萧可铮,他只记得姓什么,其余什么也记不清楚,现在有必要再加深一下印象。

“……”衣缠香很认真地想了想,她和萧可铮之间还真没什么交集,他倒是说过愿意为她赎身提供帮助,但被她拒绝了。“他为我妹妹赎身了。”

广原绪很认真地同她辩驳:“那也是对你妹妹有恩,不是对你。”

“那……也差不多吧,我和我妹妹感情极好,算起来里面那人是我妹夫呢。”她眨了眨眼,觉得一瞬间萧爷成了她妹夫有点不可思议的诡异感觉。

“是你亲妹妹么?”

“……”广原绪一旦较起真来,还真让她有些头疼,“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感情比亲姐妹都亲。”

“那好吧,我会成全你们,让你们一家团聚。”

“……”

事情显然不是他说得这么通达人情,而是因为他们里通外合增加了太多不安全的因素,那么只好全都抓起来一起看守。

于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当天傍晚燕蓉饺子一送到,焉容就被扣在西廊巷子。眼看着明晃晃的的刀片都在自己的眼前晃悠,她不可抑制地再度紧张起来,但因为有衣缠香的在场,她比以往镇定不少。

衣缠香也明白,让广原绪放了焉容不太可能,为了让伤害降低到最小,她只好求情:“让他们夫妻团聚吧,我有大帅足矣。”

这样的话让他心里微微一暖,她的乖巧和服从让他很是受用,不愿再同她有什么不,特意吩咐道:“把这位小姐送到那位玉石匠那里,看好你们的裤裆,不许做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那几个士兵立即收回对焉容的放肆打量,老老实实地站在她一旁,护送她转移到新的地方。

广原绪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拆开食盒取出那份“燕蓉饺子”:“我先前不太明白为什么玫瑰丝这么好吃,现在总算明白了。”他用筷子捅破那层薄薄的饺子皮,将红色的细条拣出来送入口。

衣缠香瞬间变得脸色刷白,原来他早已知道这一切,这是焉容来送饺子的第三天,三天时间,他足够调查清楚所有的事情,包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份,所以先前,他连窥视偷听这样的事情都懒得去做。

事情已经往弄巧成拙的方向发展,如果当初她没有以燕蓉饺子暴露自己的所在,只怕萧可铮已经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去了,现在,又把所有的人搭上了这条贼船,不知如何是好。

☆、第73章 有容乃大

天色渐渐放晴,到了傍晚有炊烟漫过屋顶,哪里都有人间烟火,即使是这样一个冰冷带着血腥气息的军营。

还剩最后一道环节——抛光,只要完成了,明天就能顺利交差出去,萧可铮将玉片裹进柔软的细沙里,准备给自己一小段的休息时间,不久就有人送来晚饭。

他把一身类似围裙一样的灰布衣服扯下来挂到架子上,用铜盆里的水洗了把脸,再拿干净的毛巾将手擦干,趁着这会闲暇的工夫低头看了看铜盆平滑的底部,里头的人影总算有了些精神。

外头传来戚戚擦擦的脚步声,他微闭了眼,心情又不好起来,看见这些像苍蝇一样的玩意就难免恶心。

门外有落锁的声响,一口甩着蹩脚汉语的腔调冒了出来:“我把你的女人送来了,好好干,还有你们的晚饭。”紧接着有怪的笑声响起,萧可铮闷哼一声,却还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焉容!

他们怎么把她也抓来了!至少原本他可以知道她在外面是安好的,现在,即使在一起他也不敢保证她不会有危险,他从心里是不想她来的,可又抑制不住地欢喜起来。

“爷……”

这样绵软温柔的称呼已有多日未曾听过,乍一在耳旁响起,好像穿过多年的厚重时光,落入心底,如甘冽的雨水沁入干涸已久早已皲裂的地表,化成柔润温情的一弧清泉。

因为太过度的惊和骤然见面的喜让大脑忘记如何旋转,他除了仔仔细细地看她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何时那些讨人厌的士兵走出去的都未曾留意。

焉容含笑站在门口,看他愣着不说不笑,心倒是怪,他这是傻了吗?冲他娇嗔一声:“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她会动会笑会说话,看来倒不是自己在做梦,可依旧会觉得脚底发软,好像踩在云朵之上,如同饮醉一般。“看你。”

“隔近了看。”

“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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