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凛冬将至
翌日,五更。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厚厚的彤云遮住了黎明破晓的希望。
华雄一行已经用好了朝食,此刻正骑在战马上,正各自挽着一两匹驮运粮秣物资的驽马,缓缓往武威郡祖厉县的方向而去。
本来,他们在昨天日暮的时候,就应该出发了。
只是华雄还下令让人挖墓坑,让战死的汉家子入土为安;以及收集木材等物,尊重羌人战死燔而扬其灰的传统。
虽然说,耽搁一个晚上的时间,会增加被叛军寻来袭击的危险。
但有些事情,当时能做的,就尽力去做了。
不然的话,谁又知道以后还没有机会。
是啊,只剩下五百余人的孤军,谁又能保证,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度回来这里,将袍泽的遗骸安置妥当。
或许,不久以后,他们这些依旧活着的人,也会步入后尘。
到时候,谁又会来帮他们收敛遗骸呢?
也许,只能和以往的羌乱一样,以白骨露於野的普遍,为这片贫瘠的土地添加点苍凉吧。
带着这样的觉悟,行军中的行伍,气氛颇为压抑。
华雄对此,没有去说些什么话语安抚。
因为这些兵卒,没有一个人选择离队。就连伤势很重的人,都歪歪曲曲的趴在马背上,伴随战马的颠簸,时不时的闷哼一声。
本来华雄是打算,让这些伤兵离队了的。
比如下汉军军服,换上战死叛军的服饰,化整为零返回羌道。
至于半路上,会不会被叛军认出来杀了,或者是被西北狼群给果腹了等等,不需要去考虑太多。
这是当前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们有伤势在身,继续随行北上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而选择返回去,至少有希望。
能活下来一个,就赚了一个。
只是他们都拒绝了。
“司马,让我们继续随行吧。一起死在冲锋的路上,也好过独自丧身在山沟里。那样就太憋屈了,到了九泉之下连个喝酒打诨的人都没有。”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华雄自然不会再去勉强。
兵卒们都誓死不弃,杜县尉和赵昂两人,就更不可能离去。
此刻,赵昂正躺在马背上,看着彤云密布的苍穹,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雄为了照顾的他伤势,寻了几块树枝绑在战马腔腹上固定,又在马鞍下塞了许多干草,充当简陋的担架。
虽然这样躺着,也免不了战马颠簸,但好歹也算是聊胜于无。
“狩元,羌笛还在吗?”
正马蹄缓缓向前着,赵昂侧头看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吹首曲子来听吧,怪闷的。”
华雄微微挑了眉毛,颔首问道,“还在,你想听什么曲子?”
“都行吧。”
赵昂又转过脑袋看着苍穹,“有点声响就行。看了半晌的天,却连只鸟儿都没有飞过。”
华雄莞尔。
抬头环顾山峦河谷间,那一片草木枯黄的肃杀悲凉。
心有所感,便从怀中掏出羌笛贴着唇上,吹起了汉武帝亲自做的《秋风辞》。
曲调刚起,就有三三两两骑卒随音将辞唱了出来。
慢慢的,带动了众人一起同声。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在凉州,汉武帝的辞和故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的事迹,数百年后的今日还在广为流传。
无论是皓首鸿儒,还是目不识丁的走夫贩卒都耳熟能详。因为有他们两人的时代,寇边劫掠的匈奴远遁千里,无数商贾对丝绸之路趋之如骛,也给西凉带来遍地黄金的富庶日子。
这样的生活,凉州的人们很怀念。
如今,也只能怀念。
一曲终了,余音绕山峦。
华雄收起羌笛,失去了再吹一曲的心情。
当年汉武帝,是以辞悲秋,感慨此身将老。
而他此刻是借曲悲怀,感慨着被朝廷当成弃车保帅的棋子,和誓死随征的将士们慢慢凋零的命运。
如果能活着回去,再度征战沙场的时候,“大汉威武”这种呼哨,我还能喊得出来吗?
麾下随征的将士,还会豪迈的应和吗?
华雄抬起头,看着昏沉的苍穹,目光有些迷离。
随即,便摊开手掌,接住了一片晶莹。
今岁的初雪,来得有点早。
不过,来得早也好。
大雪封山的时节,会减缓兵卒们创伤的化脓或感染,也给叛军围堵的兵马造成行军不便。
“华小子,要不,我们分兵吧!”
耷拉着一只胳膊的杜县尉,策马来到跟前,拉住了华雄的战马缰绳。
他是想带着伤兵们,前去金城郡袭击,吸引叛军的注意力,好让华雄带着依旧完好的兵卒们,趁机绕道回去羌道。
“我和兵卒们商量过了,都觉得你们活着回去,才有人帮我们报仇。”
他用这句话作为结束。
带着满脸笑容。
而其他的伤兵驱马围过来,颔首微笑佐证杜县尉的话语,眼眸中尽是无悔。
“分兵好!”
躺在马背上的赵昂,扶着树枝爬起来,大声嚷嚷,“我也留下!狩元,你回去了,记得帮我细君再寻个好人家。”
好嘛,这个家伙,连后事都交代了。
这一刻,无论是华雄庞德,还是依旧健全的兵卒们,都不约而同的昂首向天。
张口扩鼻,深深的呼吸。
西凉男儿轻生死,豪迈果敢,从不做儿女态。
就是有时候,鼻子会很不争气的发酸。
好一会儿,华雄才平复了心情。
“行!我们分兵。”
他先是环顾了一圈,等着他做决定的人儿们,才点下了脑袋,掷地有声,“不过,要回去,我们就一起回去!”
杜县尉一听,就竖起了眉毛。
刚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却被华雄抬手制止了。
“杜痞子,我不是在感情用事。”
华雄用手指向天空,示意他抬起头,“雪下大了,我们有机会一起回去的。”
是的,雪下得更大了。
只见开始如些许柳絮在飞舞的雪花,现在已经洋洋洒洒,颇有不把天地间彻底银装素裹,便不罢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