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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违心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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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违心之争

“良妃娘娘,该沐浴更衣了。”两位小宫女捧着衣物进来。

夏品妤倚在贵妃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被这清脆的一声“良妃娘娘”唤醒。

十日,竟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已经做西陵川的良妃做了整整十日了。

为了那所谓的,她如同着了魔一样,以沉默的方式答应了西陵川。

她看着眼前华美的衣裳和珠光闪烁的头饰,这些本与她根本无从交集的东西,却在之间全部属于了她。住在美轮美奂的琼华宫,穿着锦衣华服,带着珠宝玉器,摇身一变,便成了良妃娘娘,每日只需吃喝玩乐即可。有了西陵川的恩宠,在这深宫里,再不敢有什么人给她脸色看,就连花清琳来找她的麻烦,也被西陵川下旨,禁止踏进琼华宫半步。

所有的一切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曾经想着如何离开这深宫,获得自由,今日却是甘愿跳进来,只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就在她成为良妃的第三日,他便回来了。得到消息的时候,是惊,又是喜,接着便是悲伤,因为一日又一日,整整十日过去了,他忙于朝政,并没有像王上说的那样,为了她而回来。

{无+错}小说ledu 呵,她真是个愚蠢的人。她以为她是谁,他嘲讽过。她以为她是谁?还意图凭借纳妃这件事刺激他。呵,越是这样越觉得受辱的是自己。若是真的像西陵川说的那样,他的心中真的有她,早该冲进王宫了。

回想起十日前,在金碧皇朝那段,她与他存在短暂而美好的日子,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如今镜破了水破了,梦也醒了。

她涩笑着看着窗外越来越沉的暮色,今夜西陵川在御花园设宴,至于庆祝什么,她完全没有兴趣知道,只不过他要她去,她便去就是。

“衣服放下吧,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了。”虽然身为妃嫔,但是她不习惯在陌生的人面前宽衣。

两位小宫女应了声,退了出去。

夏品妤沐完浴,换了衣裳,慢慢地向御花园步去。

越来越多的红灯笼,前面越来越嘈杂的声音,让夏品妤放慢了脚步。

不远处一袭暗紫色绣纹锦袍的熟悉身影,让她驻足。

他竟然也来了……

原来今晚的赏月之宴,是为了他而设。

她用力地绞着手中的丝帕,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仿佛感觉到有人审视他一般,司行风抬眸四处张望,却听见一旁的小太监高叫一声,“良妃娘娘驾到。”

司行风下意识地紧蹙起眉头,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个身着淡蓝色宫装的女人,墨玉般的柔软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飞髻,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他一直觉得她适合这种颜色,将她淡雅出尘的气质尽显无疑,但衣服过于,露出胸前一大片。

十日不见,她一点儿没变,唯一变的是她的衣装和她的身份。

良妃?

他竟然不懂她在想什么。

西陵川一见着夏品妤,眉开眼笑,冲着她招了招手,“爱妃快过来,来,坐到孤王身边来。”

夏品妤回过神,收回视线,向西陵川步去,在他的左侧静静地坐下。

坐在另一侧的花清琳,恶瞪了她一眼,其他嫔妃也不约而同露出敌视的神情。夏品妤接触到这一串恶意的视线,佯装看不见,垂眸静静地看着交叠在身前的双手。

“爱妃,来尝尝,这是司爱卿从金碧皇朝带回来的特产。其他人都吃过了,就差你了。”西陵川夹了一个芝麻酥糕放在夏品妤的嘴边,“来,孤王喂你,张口。”

夏品妤本想拒绝,却在触及对面司行风的视线之后,欣然张开嘴,轻咬了一口酥糕。

香香甜甜酥酥,与她在金碧皇朝时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司行风淡然地放下酒杯,就当没看见。

西陵川问她:“好吃吗?”

司行风淡漠而满不在乎的神情,看在夏品妤的眼里,却痛在心里。

她微微点头,“好吃。”

“好吃多吃一点儿。”西陵川又喂了她一小口。

这时,坐在一旁的葛婕妤吃起了醋,嗲声埋怨,“王上如今眼里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西陵川凤眼微眯,看着葛婕妤哈哈大笑,“美人莫吃醋,孤王赏你美酒。来人,赐酒。”

葛婕妤一阵心喜,便得寸进尺,“那臣妾也要王上喂。”说着,便起身挤在了夏品妤与西陵川的中间,她用力一撞,便将夏品妤撞离了凳子。

夏品妤并不生气,索性起身坐到了葛婕妤的位子上。

宫女端着酒壶上前。

花清琳对身旁的侍婢云儿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绕了过去,不着痕迹地伸出脚,将那位宫女绊了一跤。不偏不倚,整壶酒刚好全泼在了夏品妤的身上。

夏品妤惊呼一声,连忙起身。身后的侍女迅速地为她掸去身上的酒水。

那名端酒的宫女吓得立即跪下,“请良妃娘娘开恩,请良妃娘娘开恩,奴婢不是有意的。”

“大胆奴婢,瞎了眼了吗?竟然将这么好的酒泼在良妃的身上,你是不想活命了?”花清琳怒斥一声。

夏品妤抬眸望着“义愤填膺”的花清琳,她明白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她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西陵川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对此事表态。

那位小宫女当下哭了出来,“王上饶命,贵妃娘娘饶命,良妃娘娘饶命,奴婢决不是有意的,是……”她看向云儿,本想说是云儿绊了她一跤,但看花贵妃犀利的眼神,便将话咽了回去,不停地磕着头,“奴婢知错,请良妃娘娘饶命,请良妃娘娘饶命。”

花清琳冷哼一声,根本就当没有看见,“来人,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两名侍卫领命立即上前。

小宫女吓得全身都在颤抖,哭着哀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夏品妤出声阻止,两名侍卫又退了回去。她对跪着的小宫女,道:“起来吧,没事了,下去换一壶酒。以后记着,走路的时候小心看着路,有的人天生长短脚却不知避让,所以下次你记着遇见长短脚的人,要避让。”

“谢良妃娘娘开恩,谢良妃娘娘开恩。奴婢一定会记着。”小宫女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便下去了。

夏品妤的一番话,听得花清琳脸红一阵,白一阵。花清琳恶瞪了一眼云儿,云儿吓得低垂着脸。

“臣妾去换身衣服。”夏品妤对西陵川行礼,得了恩准,便退下了,路经云儿身边的时候,若似无意地看了她的脚一眼,然后浅浅地笑着离开。

自始至终,司行风都冷眼看着这一切。

西陵川却忍不住刺激他,“爱卿,孤王的良妃是不是与众不同?就连生气,都是这么漂亮。”

司行风毫不给面子,冷哼一声,应都不应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司行风看着台下一群跳舞的宫女,觉得很心烦,便对西陵川道:“微臣不胜酒力,想走走,吹吹风。微臣告退。”他无视一干人等,径自起身离开。

对于司行风冷漠的态度,西陵川早已见怪不怪,也毫不在意他的放肆,他就是喜欢看他这样,明明很生气,却是硬压抑着装作若无其事。他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灯火阑珊尽头,这才收回视线,对众妃嫔道:“美人儿们继续。”

葛婕妤柔声道:“王上,臣妾有个好提议,可以助兴。”

西陵川挑眉笑道:“什么好提议?”

“行酒令,以今晚的月色作诗,谁作不出诗,便要罚酒。”

西陵川嘴角抽搐,虽然不喜欢,但却依然笑着赞同,“好好好,好提议,就从你开始。”

葛婕妤仿佛得了莫大的恩宠。

花清琳盯着葛婕妤,心中鄙夷,什么好提议,胸无二两墨的土包子,也要学文人行酒令。她得想个法子离开这无聊的赏月会。当刚好轮着她的时候,她佯装肚子痛,手捂着腹部,眉头深蹙。云儿见着,便大叫一声:“娘娘,您哪里不舒服?”

这一声叫唤,显然很轻易地夺去了西陵川的注意,“爱妃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臣妾……羞于启齿,臣妾去去便回。”

西陵川看着她双手捂着肚子,便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花清琳得了恩宠,心中欣喜,捂着并不疼的小腹匆匆离去。

西陵川暗抬嘴角,今夜举行的这场赏月夜宴,主角配角们都离开了,他是去还是留呢?

离开无聊无趣又钩心斗角的赏月宴会,回到琼华宫,夏品妤顿时舒了一口气。

但看殿内轻纱垂幔,缥缈虚无,她有种想笑又笑不出的感觉。一边一个的高台上,摆放着两颗又大又圆青龙国赠送的夜明珠。每到夜晚,夜明珠发出荧荧的光辉,将整个琼华宫照得光亮,无须点一根蜡烛。

无论是这到处的垂纱,还是那颗夜明珠,都是西陵川的杰作。西陵川说,他一直以来特别喜欢这样的感觉,本想得哪位爱妃给他生下一名公主,他便会将公主的殿里布置成这样,但可惜,自他即位以来,依然还是只有太子西陵伏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将这些放在别的宫里,他又觉得是糟蹋了,如今放在这琼华宫里,怎么看,他都觉得舒服。他说,也许是她在这宫里的原因。

想来他是将她当成女儿了。

这十日来,西陵川夜夜都留宿琼华宫。

记得第,他一踏入殿门,她浑身的毛孔因为紧张而舒张开来。

西陵川朝她走近一步,她便向后退去一大步,直到抵在柱上,她无路可退,西陵川才忍不住嗤笑出声,“爱妃到眼下才开始担忧贞洁问题,不免为时过晚?”

“王上答应过民女绝不在民女的住处过夜。”当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西陵川却笑着说:“是吗?孤王可是记得曾经说过,若是孤王感到寂寞了,随时可以来找爱妃,爱妃似乎不曾拒绝。还有,是臣妾,不是民女。”

似乎他是这么说过,而她当时也似乎并未拒绝。

许是西陵川见她不自在,便扶住她,道:“爱妃放心好了,孤王决不会不经爱妃同意,就占爱妃便宜。”

似乎在半年前,有那么一个男人,也是这样说过,可是还是占了。

一想到司行风,她的心就犹如一个小锤在一下又一下轻轻敲打着,不重又不轻,但那份难受的力道,叫人揪心。

方才夜宴上,她并不在乎花贵妃含沙射影的羞辱,而是在乎司行风那副漠然的态度,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从未有停留在她的身上,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十日未见,他与她却形同陌路人。

是埋怨,是不甘,是复仇,还是什么,让她像着了魔一样的甘愿留在这里,只为寻求一个答案。然而今晚,他的态度,已经明确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是她痴心妄想了,妄想凭借西陵川刺激到他,想来是再蠢不过的行为。他丝毫不受影响,他的神情仿佛告诉她,在山里的几日和金碧皇朝里发生的一切,都终止于她那日的多事,他与她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她错了,大错特错。

不是错在阻止他,而是错在试探。

如今,这空荡荡的宫殿,就像是困着她的牢笼,不但锁着她的身体,还锁着她的心。

她深叹一口气,可是一个丢了心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如同行尸走内一般,又何必是在哪里。如今,她是王上宠爱的良妃娘娘,哪怕是想要天边的月亮,也会有人去想法子替她摘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也许,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她不会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痛。

她自嘲地嗤笑一声,脱下潮湿的衣裙,开始换衣裳。将干净的衣裙换上身,系好胸前的丝带,她叹了口气,离开琼华宫,向御花园步去。

走出琼华宫没多远,刚要迈上回廊的台阶,却听见身后的树丛沙沙作响。

秋儿和冬儿在前面领路,听到这声音,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却不见一个人影,吓得向后退去,缩在夏品妤的身侧,颤着声问:“娘娘,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夏品妤也前后看了又看,并无什么,于是安慰两个小丫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风吹树枝的声音,没事。”

两个小丫头壮了胆,提着灯笼继续向前。

这时,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自夏品妤的身后传来。夏品妤顿住脚步,不禁也有一些紧张,迟疑了一下,这才转过头看向身后,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

自己吓自己。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双手捏着帕子回过头,谁知,眼前一片阴影挡去了前面的光亮,她浑身一惊,双手护在胸前,抬眸却见那个应该坐在赏月夜宴上的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她轻拍胸口,一定是她眼花了,居然会想着那个男人。不禁一阵自嘲,她便闭上眼,可是当睁开眼时,他还是立在面前一动不动。

“怎么?只不过才十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还是当上了良妃娘娘,便觉得我是那么微不足道了?即便看见了,也当没有看见。”司行风紧紧盯着她,声音冰冷得就像是冬日刮过的寒风。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是这样的真切。

夏品妤心头猛烈地一惊,原来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不知站了有多久。下意识地,她的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

秋儿和冬儿走了一半,听到陌生的说话声,转过头,却见夏品妤还在回廊入口处,不曾迈上台阶,而本该在赏月夜宴上的平远侯爷此时此刻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回去行了礼,“见过平远侯爷。”

夏品妤对两个小丫头挥了挥手,“你们俩去前面守着。”

“是。”两个小丫头十分识趣。秋儿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夏品妤,这才与冬儿离开。

借着微弱的光线,夏品妤定定地看着司行风,脑中一片混乱。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在赏月夜宴上吗?

“怎么不说话?在金碧城的时候,你可是很能说啊。”司行风向前走近一步,立在她的跟前,立在伸手便能触及她的地方。

夏品妤凝望着司行风这一身暗紫色绣纹锦袍,还有他熟悉的脸庞,原来十日,只是短短的十日而已,记忆并没有变化。他没有一点儿改变,还是那个冷漠的平远侯爷。

她突然抬起嘴角,对上他冰冷的眼眸,笑了起来,“侯爷想要听我说什么呢?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还是说,他日乌鸦檐下泣,今日凤凰树上栖,今非昔比?”

司行风看着她虚假的笑容,胸腔之中犹如燃烧起一团熊熊火焰,他捏紧拳头,指甲似要陷进掌心的肉里。

自从将她赶走之后,他没有一晚是睡好的。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她哭着说话的情形。他以为放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会让两人都有个喘息的时间;他以为将她还留在平远侯府,她会明白他的心意;他以为以她拥有一颗兰心蕙质,一定会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两个人好。结果,她竟然敢入宫,敢跟了西陵川,还敢这样笑给他看。

让他最看不下去的是她这一身装扮,胸前低到不能再低,从他的方向看过去,乳沟清晰可见,臂膀在轻薄纱间若隐若现,妙曼的身材被一览无余。他就差没一怒之下,撕了她这身宫装。

“看来良妃这个称谓不但让你在身份地位上得到了满足,就连衣着装扮都比以前要奔放了许多。是穿给西陵川看吗?后宫佳丽无数,而真正的男人只有西陵川一个,这是在把握每一个机会吗?”他冷笑一声,伸手便摘下插在她发髻间的金步摇和花朵,用力地掷在地上,并将她脸上的胭脂水粉用力地抹去,正是这厚厚的妆粉,让她这张脸看起来多么的虚伪。就算以前她不懂得回应,将心事埋藏,也不会像今时今日这般虚伪。

顿时,夏品妤的脸像是一个大花脸一样。

他的力道之大,她吃痛,并动怒地推开他,退后几步,大声道:“你管本宫穿给谁看?这一切与你有什么关系?真男人,假男人,本宫明白只穿给王上一个男人看就好了。平远侯爷,你别仗着王上对你礼遇有加,便开始放肆。你羞辱本宫,便是羞辱王上,这是死罪。”

她以为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淡然处之,可是他一出现就这样对她,她再也没有办法能承受得住。若是她还要向以前一样任由他索取,任由污辱,那她用下半辈子的自由换来的深宫禁锢又算什么。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能怨谁,但她也有不甘。

她原本只需安安静静地等待几个月便可以出宫获得自由,他却偏偏来招惹她。她心动了,不求他会爱上她,也不求他会娶她,会纳她为妾,只要安安静静地一直守着他就好,只因一番劝说,他却将她赶离身边。就在死心的当下,他又来指责她衣着,妆容过艳,男人,他究竟想要她怎样?

司行风几近咬牙切齿,说:“很好,很好。不过十日的时间,你倒真的端起了良妃的架子。你尽管去跟西陵川告状,只要你有这个脸。”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夏品妤看着他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极,咬着嘴唇瞪着他看了许久,才道,“本宫还要赶去赏月夜宴,无暇陪侯爷闲聊,侯爷若是闲逛,请便。”

她转脸向他的身侧走去,然而司行风却快她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她瞪了他一眼,又往他的另一边走去,谁知他又快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她瞪着他,气道:“侯爷若不想本宫把侍卫叫来,请立刻马上给本宫让开。”

听到她左一句“本宫”,右一句“本宫”,本来在盛怒中的司行风突然笑了起来。她似乎想借着这两个字,拉开他与她的距离。

他偏不遂她愿。

他上前一步,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她紧紧地困在怀中,道:“你尽管叫,就是把西陵川叫来,我也不怕。现在这样会怒会反抗才是你,那个没有情绪却突然哭着叫我放弃复仇的人才是你?你掩藏得可真深,我自叹不如。从金碧城回来便跟了西陵川,是在向我示威,还是在向我报复?你以为你跟了西陵川,就能让我伤心难过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愚蠢?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你问我是谁,为什么不先问你自己?”夏品妤抬眸看他,眸底难掩强烈的怒火,“你不难过,那又为什么独自一人跑到这里跟我大发脾气?为什么要抹去我脸上的胭脂水粉?究竟是谁愚蠢呢?报复?是啊,你说得没错。本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是你让我觉悟啊。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是爹娘生的,为什么我向别人屈膝?为什么别人能过得无忧无虑,我该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我姓夏有什么错,为什么我该被你束缚?为什么要承受你的冷言冷语?西陵川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把握,现在没有人敢违逆我的意思,我是高高在上的良妃,白虎王的良妃。从今往后,我是君,你是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仇不报,天诛地灭!”她几近歇斯底里地对他吼着,豆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她的黑眸溢了出来。

“你哭什么?既然想要复仇,既然想要打击别人,你应该比别人笑得更欢快才是。你为什么要哭呢?”他一只手捏起她的下颌,迫她看向自己,“夏品妤,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对我有非分之想过?有没有?你告诉我。”声音到最后几近是在哄着她,哄着她希望她说一个“有”字。

她睁着泪眼看着他,他幽黑的眼眸深如潭水,仿佛要将人吸进去,这样深情的眼眸,却总在转瞬之间变得冷漠无情。若没有那份深刻的爱恋,她怎么可能会默默地忍受着他给她带来的痛苦。她卑微地跟在他身后半年,他竟然感受不到她对他的感情么?非分之想?呵,原来他觉得她喜欢他,爱上他是种非分之想。

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不停地往外落。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为什么你只知道问我,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即便是双手被蔓藤割得没有一寸完肤,我也坚持要把那张网编完,即便是耗尽了身上的每一丝力气,我都依然会拖着那张藤网,不放弃,因为我知道要把你带出那个山谷,不能让你死在那里。我不会打猎,只有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没有吃的,我忍着钻心的痛,去摘野果,去挖竹笋和红薯,看着你吃东西,我开心,看着你的伤好了,能站起来了,我除了开心还是开心。在苏园的日子,我承认,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会嫉妒,是会难过,是会愤恨。我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可以有这么多的情绪。是的,我讨厌许碧柔,是因为嫉妒,因为你会对着她微笑,那种笑容,就像是三月里的微风,吹在人的心里是暖暖的,而对着我的时候,永远都那副冷漠的脸,就像腊月的寒风,一直吹到骨子里,冷得让人瑟缩。虽然我讨厌许碧柔,嫉妒她,可是当我知道你为了报仇,利用她的感情的时候,我依然会同情她可怜她。可笑的是,同情可怜她的结局,是被你无情地赶走。为什么要爱上你这样的男人?你是这样绝情的一个男人,这样的铁石心肠。只会问我,却从来不问问自己。这样的爱,爱到最后将自己都冻伤了,为什么……”

眼泪一颗一颗不停地往下直掉落,将她原本被他弄花的妆容弄得更加惨不忍睹。

她终于说出口了。在苏园的时候,那次她打翻菜,他便已经知道了。但是倔犟的她,却什么也不说,深深地埋藏。他是个没有资格将爱说出口的人,爱,用在他的身上,只会玷污了。

他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她的每一滴眼泪,就像是会化成一根根银针一样,穿透他的心,会心痛。

“品妤,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我带你回平远侯府,或者你想要去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你答应我,以后都只待在我身边,哪也不会去,好不好?”他伸手将贴在她脸颊旁的发丝轻轻撩在耳后,凝望她的眼神那样似水柔情。

他这算是向她在示爱吗?为何他永远都是这样的孤傲,让人难以亲近。她不禁痴笑了起来。

他紧盯着她脸上浮现的一丝苦容,不容许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期待,期待着她会说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所以,捏着她手臂的双手在一瞬间因紧张而收紧了。

“说什么做什么都迟了……”她喃喃低语,似在说给自己听。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她选择了西陵川给她铺好的路,无论多么想反悔,无论多想回头,但仅存的那一点儿自尊和骄傲,让她都要坚持走下去。如今,她已经是良妃,再不是那个随时可以被人领走的宫女夏品妤了。西陵川引诱她成为他的良妃,可不是单单帮她报仇这么简单,不会让她轻易地离开。

“相信我,不晚。”只要她还爱着他,什么都不晚。

他还想说什么,正要开口,这时,突然不远处传来花清琳的叫声,“你们两个都给本宫让开!司行风,我知道你在前面。”

他下意识地蹙眉,根本不理会花清琳的叫喊,双眸却依然凝视着夏品妤,等待她的答案。

夏品妤回过神,拭去眼泪,抬眸看着他,道:“不可能再回去了,所有一切,都在十日前你将我赶走的那一天消耗殆尽了。我答应西陵川入宫,无非是要报复你。一个执意要复仇的人,只有一颗充满仇恨的心。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放她,表情僵凝,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一般。他将她抱得更紧,柔声问:“夏品妤,你真是这样想的吗?”他在听了她那番劝慰的话想明白之后,放弃了复仇,可是她又走进了死胡同。

“这里没有姓夏的,只有白虎王的良妃。你若是想要找姓夏的女人折磨,那就去户部,让户部给你把全白虎国的女人都找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姓夏的女人,请你让开。”她将他拼命地向外推。

“你……”司行风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怄气地说,“好,那你就安然做你的良妃娘娘,一辈子,做到死。”

“对,就算死,我也会陪着他一起死,与你不相干,你让开!”夏品妤就像是失了理智一样,猛地将司行风推开。

司行风一个踉跄向一旁退去,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步。

与此同时,花清琳刚好解决了两个看守的小丫头,看见夏品妤差点将司行风推倒,她便上前一把抓住夏品妤的手腕,冷不防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夏品妤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片茫然。

“你干什么?”司行风恼怒地抓住花清琳的手腕。

“这个贱女人这样对你,你还护着她?”花清琳甩开司行风的手,斜睨着夏品妤,锐利的目光在她的全身上下扫视一番,唾骂道,“哼,贱人,什么货色,也配!”

司行风厉道:“花清琳,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来管。你身为贵妃娘娘,却在这里撒泼,也不怕宫里的太监宫女传开了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我怕什么贻笑大方?”花清琳彻底被激怒了,顾不得不远之处还有秋儿冬儿和自己的贴身侍女云儿,对着司行风几近抓狂地说,“司行风,你变了。自从你与这个贱人一同去过一趟金碧皇朝,就变了。该注意的人是你,这里是王宫,而你,身为平远侯,却借酒醉跑到这里来找这个贱女人,若是传出去——”

“你闭嘴——”司行风怒喝一声。

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强有力的耳光打在了花清琳洁白的脸颊上,顿时五条指印。

这清脆的一巴掌,不但将花清琳打得怔住了,也令司行风怔住了,他们惊诧地看着夏品妤。

夏品妤收回手,冷眼看着花清琳,一字一句地对她道:“第一,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第二,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不论什么货色,总之不是那个哭货;第三,如果令尊令堂没有好好教你该怎么尊重别人,这一巴掌便是替他们教的。若是以后再听到你口中骂一个贱人,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贱得更彻底。”她扬起纤细的下颌,挺直了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与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这个贱婢,竟然敢这样说我?”花清琳气得脸都变了形。

夏品妤想到洛宝姑娘曾经说过的话,不禁反讥,“只有贱人的奴婢,才称为贱婢。本宫现在是王上的良妃,不是贵妃娘娘的奴婢。贵妃娘娘骂本宫是贱婢,是在骂王上贱吗?贵妃娘娘,羞辱王上,可是死罪。”

“你……”花清琳手指着夏品妤,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姓夏的,你仗着王上一时宠幸,敢这样跟我说话?!看我不撕了你。”

花清琳伸手又要打夏品妤,手却被司行风抓住。

花清琳恶瞪向司行风,司行风严厉的眼色却充满了警告,意思是你要是敢打下去,试试看。

花清琳心有不甘地握起拳头,挣扎着,司行风这才松开手。

夏品妤不以为意地看向二人,语带嘲讽,道:“本宫还要赶着去见王上,若贵妃娘娘与平远侯爷要叙旧,请便。”

说完,她抬眸看向前方两个紧贴着的粉色身影,喊道:“秋儿,冬儿,还不领路。”

司行风紧盯着她的眸底跳动着一触即发的火焰,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拖着愣在一旁的花清琳先行离开。

花清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拼命地挣扎着,要跟夏品妤拼命,“我要教训那个贱人。她以为她是谁了?她以为她是谁了?不过是仗着西陵川这几日图新鲜罢了,就敢欺到我头上。”

“你闭嘴!”司行风无法忍受地甩开手,嫌恶地瞪了她一眼,便独自离开。

花清琳追着他,道:“司行风,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个贱女人这样对我?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是我花清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别忘了,这个贱女人,跟夏之洛是一路货色——”

司行风停下脚步,阴寒着脸看着花清琳。花清琳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总算是闭上了嘴。

司行风十分残忍地对花清琳说:“你要是敢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要不了西陵川下旨,我也会让你乖乖闭嘴。我司行风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的人来要挟我。我可以连命都不要,还会在乎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还指望我对你感恩吗?我不管你对我是移情别恋也好,还是什么,总而言之,我跟你什么可能都不会有。就算是西陵川逐你出宫,我跟你也不能,你好自为之。”

豆大的泪珠立即顺着花清琳的粉颊流了下来,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知道没可能,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我爱你,又没有强迫你爱我,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儿就够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你是爱上那个姓夏的女人了,你和寻哥哥一样,都爱上姓夏的女人,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花清琳提着衣裙哭着跑开。

司行风深深地闭起眼,对于花清琳,他是感恩的。当年母亲死后,他一个人落魄地流落到白虎国,因为许久没吃东西,昏迷在净慈寺的路上,若不是花清琳去净慈寺为太子祈福,发现了他,他也许早已死在半路上。花清琳知道他是谁,对于他的遭遇万分同情,便向西陵川引荐,他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只是这几年来,她对他已经超出了原是一个施救恩人的身份,对他的爱恋也变得裸的,甚至不避讳西陵川。然而,西陵川知晓这一切,却也毫不在意。也许是她为西陵川生下了唯一的子嗣,所以西陵川对她会诸多的容忍;又或许,是西陵川需要他,在这样的情势下不宜得罪他。无论什么理由,他依然钦佩西陵川的忍耐和涵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花清琳,都可以放任到这样的程度。只是若是花清琳再这样放肆下去,太子也难以保住她。

不过,花清琳说得对,他今晚也的确逾矩了,身为臣子,以酒醉散步这个烂借口,在去御花园的路上,只为了见一个女人,这是生平第一次。生平有多少个第一次,他是为了这个女人破的例。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匆匆行走的三个身影。

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他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司行风与花清琳争执的声音很大,字字句句皆清楚地传入了夏品妤的耳中。

她看着司行风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先前激起的那一股子力量瞬间消失了,唯有快步向前走,才能支撑住空虚的身体。一心想着快点走到御花园,却不慎被脚下的石子一绊,扭住了脚,差点儿摔倒。

“娘娘,您没事吧?”秋儿和冬儿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摆了摆手,道:“没事。秋儿,冬儿,今夜的事,你们记住,一个字都不可以露出去。若是泄露出去半分,会是怎样的后果,你们应该知晓的。”她的语气虽轻,但警告却不轻。

秋儿和冬儿立即道:“娘娘请放心,秋儿和冬儿绝不会乱说半个字。”

“娘娘,你脸上的妆全花了,要不要回琼华宫重新装扮?”秋儿说。

“好。”夏品妤点了点头,转身又向琼华宫走去。

夏品妤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绪仍一直不停。方才将酒水泼洒在她身上的那个倒霉的小宫女,她一定要想法子将她收来琼华宫。今晚与花清琳这样正面冲突,以花清琳的个性,必定迁怒于那个小宫女,就好比当初的她和含烟。

她入宫的当天,第一件事便去尚衣局看含烟。她离开宫中半年多的日子,含烟看上去十分憔悴。她本想留含烟在身边,但转念又想,西陵川对她究竟是不是只是一种好奇与新鲜的感觉?若是这份好奇与新鲜的劲头过了,自己都不知会怎样,若是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含烟,倒不如不留。

她问含烟要不要出宫,含烟盯着她看了未久,便拼命地点头。这小丫头比半年前领悟力要高了许多。于是,她便向西陵川请旨,西陵川准了。含烟离开是对的,若是她真收含烟在琼华宫,花清琳不敢对她怎样,但必定会为难含烟。

其实,真正让她感到烦心的,不是花清琳,也不是那个小宫女,而是方才离开的男人。

她的脑子里自始至终都呈现着一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她是在自作孽。

她拿后半生,去赌一场未知的事。

其实,他的心中应该是有她的吧,否则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冒生命之险,跑来只为了羞辱她。若是他对她真的有心,为何不将话说明白呢?为何还要这样用言语刺伤她,让她难过?还是他觉得她能承受住这样的伤痛,一次又一次?

重返宫中,成为西陵川的女人,究竟是对还是错?她不禁一次又一次问自己,却无法得知这个答案。

回到琼华宫,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又急赶回赏月宴上。

远远地,她看见西陵川在向她招手。

她咬着唇,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笑容柔媚地坐在了西陵川的身旁。

司行风见到那一抹蓝色身影回到宴上,眼眸微转,目光迟疑地看向那一抹身蓝色身影。

她又重新化了妆容,就像是戴上了一屋厚厚的面具,看不到先前那个痛哭失声的夏品妤。

她的嫣然巧笑一一落进他的眸底,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是别样的可爱,却同样像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想到她方才说的话,“是的,我讨厌许碧柔,是因为嫉妒,因为你会对着她微笑,那种笑容,就像是三月里的微风,吹在人的心里是暖暖的,而对着我的时候,永远都那副冷漠的脸,就像腊月的寒风,一直吹到骨子里,冷得让人瑟缩……”

眼下,三月里的微风,正是吹抚在别人的心间,而不是他的心上。这种令人嫉妒抓狂的感觉,他深深领会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盅,将酒一口仰尽,望着亭下载歌载舞的舞伶,然后转向西陵川,目光沉沉。

西陵川从他回到宴会上,便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被他这么一看,不禁有些发毛,勾唇一笑,“爱卿想要清醒,似乎酒越喝越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孤王说?”

司行风端起刚刚又倒满的酒,一口仰尽,然后瞪着他,“这无聊的赏月宴,什么时候结束?”

司行风一开口便是让西陵川哈哈大笑。

“看来爱卿真的是醉了。”西陵川微笑着拍了拍掌,示意两个小太监扶司行风回去休息。

司行风起身便离开。

司行风离开未多久,西陵川也以困乏为由,结束了这场无聊的赏月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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