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6
在沙发上喝茶,茶盖子掀起来,呷一口,沉吟道:
“你们这一桩婚事想要拆散的人多得很,之前曼妮小姐遇袭,捉到的那两个疑犯举枪自尽,再也没有一点线索可寻,而这一次对方更加高明,不过只是一封信,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易让这联姻失败,这背后的推手我想应该不是钟世昌,这个人……真的有些高深莫测啊!”
霍展鲲坐在办公桌后抽烟沉默,直到手上的烟灰长长一截了才掸一掸,亦缓缓点头:
“我也觉得不像钟世昌,钟世昌虽然老奸巨猾,却不会将事情洞悉得这样细致,火候拿捏得这样准确,甚至那一次在耀安他突然出现救女,现在想来也应该是有高人在背后算计谋划了!
“会不会是穆军的人,那傅楚桓向来也是精于算计。勐军被灭,易穆两军势必成水火,他很有可能先下手为强。之前不是一直都有消息在传吗,我们打勐军的时候他便亲自到了战地了解情况,甚至有人说得更邪,还没开战他便已经到了长宁,虽然小道消息未必是真,但发生这么多事也很有可能就是他在背后主使,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霍展鲲微眯着眼睛不答话,只觉一切仍是扑朔迷离,周易书叹一口气,端着茶杯在手里一句感慨:
“总之啊,现在这盘棋是越来越难走了!”
他说了那一句又想起一事,虽然忧虑,却也不免一笑:
“钟雪落那丫头片子最是无足轻重,居然也被谁拿来利用了对付你,真不知那些人怎么会想到从她身上下手,而曼妮小姐也不像那么没主见的人,居然也会信这些无稽之谈,可能这就是现在那些年轻人常说的什么爱情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吧,这也真算我们走背运了”
那句话本是笑言,霍展鲲却微微一怔,夹着雪茄的手僵在半空中。
巨大的天鹅绒窗帘被金色的璎珞束在落地窗的两边,十月下旬的天气,下午的阳光是蜷在窗户边的慵懒白猫,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着周易书的那番话却呆滞了,突如其来地想到那个将白未白的清晨,耀安,清水镇,战后的房子里,他下定决心要杀的那个女人蒙着眼睛泪流满面,那么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也柔弱可怜得教人心中一软,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她叫钟雪落,是他当做棋子推到大哥身边去的女人,只看到她的恐惧和无助,只看到她旗袍的前襟耷拉下来,于是他第一次微颤着手指去帮一个女人扣上扣子,她还在抽泣,眼睛蒙着,头仰起来,期盼地、感激地、委屈地唤他的名字,温热的呼吸就在他一低头的距离!
也会不由自主想到胜利之后回到骏都,他如同往日一般流连温柔乡,却居然大多时候都不再去看那些粉腮香面,只看她们身上的妖娆旗袍,着了魔似地将各色的盘扣一个个解开,又一个个扣上,覆手遮住一双双桃花眼,只留温润唇瓣,入眼的却全是朱红蔻丹,没有那淡粉色的一朵蔷薇花,只觉得怎样都不对,怎样都不对!
他对老太太说:
“就我们几个人吃饭也太无聊,不如把大哥他们一起叫过来?”
他对她说:
“真的没受委屈吗,你说实话,我不会偏袒任何人的!”
暖水瓶的玻璃渣子砰地碎在她脚下,他放了曼妮转身便去抱她!
曼妮说:
“霍展鲲,我想我的感觉不会有错的,要想清楚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他突然一颤,烟在手上蓦地夹紧!
周易书见到他神色有异,关切问道:
“鲲少,怎么啦?”
他摇头,大口吸烟,可那脸色委实不正常,周易书从未见过他如此面色,自然还要追问:
“是不是想到什么事,你脸色很难看。”
“没事。”他仍是摇头,这时想到曼妮临走前说他大哥长得像lewis的那一番话,这时便说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周叔,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我听我妈说大哥八岁的时候爸爸曾经叫人带他四处去求医,一直到他十六岁才又回到骏都,你知道他们是去的哪里吗?”
“好像是云南那边吧,那时大帅听说苗家的药方效果神奇,他千方百计想要治好大少爷,他在战场分身无术就专门派人送大少爷过去了,在那边寻着一个苗族的什么巫医,大少爷就跟在他身边吃药,吃了那几年也没见有什么效果,后面和勐军关系一天天紧张,大帅就把他们接回来,慢慢的也就死心了!”
“云南……”霍展鲲若有所思,再问,“那当年护送我大哥的人现在还找得到吗?”
“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也早就回老家去了,不过如果真要找应该还是能找着一两个的,”他回答着,有些奇怪,“怎么今天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这个大哥我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谈起正事来他的脸色立刻便转变过来了,又是那精明沉着的样子,“这样近在身边的人,我想还是一点一滴都知道得透彻比较好,那这件事就麻烦周叔,一定帮我找到当年的知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好困,睡觉去了!
雾霭沉沉(五)
下了第一场雪以后,骏都的天气越来越冷,偶尔的太阳都珍贵起来了,雪落是极其怕冷的,整日窝在暖气的房子里更是不想出门了。这天早晨推开窗户一看,入眼又是一片茫茫的白,天是鸽子灰,还有大片大片的雪悄悄的蝶一般扑下来,青砖灰瓦的房子,满庭枯败的花树都覆在这一层白絮之下,似乎远处胡同里模糊的清晨叫卖声和街上电车的当当声都一并覆住了,落雪茫茫,天地稀声,这世界都难得地清净起来了!
或许,展谦的世界就是这般清净吧,雪落望着那纷飞的大雪出神,却有极暖和的怀抱从身后拥住了她,修长俊秀的手把她的一双冰凉小手拢在手心里,她转过头去向展谦笑,他指一指端到桌面上还冒着热气的瓷盆子,她立刻就明白了。
柚子的寒香从那热气中氤氲出来,他牵她过去,将她红彤彤的手浸泡在柚子皮煮出的热水中,再不轻不重地替她按着,其实她就随口提过冬天会冻手,没想到他却留了心吩咐习妈存着柚子皮,天气一冷便煮了来替她泡手,一天两次从未间断。这时他低着头按得仔细,她抬了眼也看得仔细,他额前浅浅的碎发斜下来,双的眼皮垂下来,眼中的温柔落在她的手上,她嘴角不自禁地钩起笑来,在水中捏一捏他的手。
他抬起头来,她让他看那漫天的大雪,慢慢说道:
“我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大雪的天气,爸爸给我取名字,他看了看天,随口就说出了雪落。妹妹出生的时候取名叫宝心,听说他和大娘想了很久,因为那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家里的老佣人说我妈妈是爸爸抢来的穷人家的女儿,生了我不到半年就过世了,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真正对我好过,我的手年年都会冻,只有今年才是好好的……”她说着说着喉咙突然有些发堵,牙齿在嘴唇上咬了很久才又重新笑起来,
“不过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们两个都是没亲妈疼的可怜家伙,好在我们凑到一起了,以后也就不怕了。”
他的眼光一动不动放在她身上,原本就抓着她的手更用了些力,她也抓紧他的手,眼睛里的光芒比那白茫茫的雪光还要晶莹耀眼些:
“我们以后的孩子肯定就不会像我们两个了,他们有爸爸有妈妈,也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们每天都陪着他们,不让他们受一点苦,我想啊我们两个肯定疼死他们了!”
他点头笑起来,那样的笑容仿佛将冰雪都融化了,她看着心里暖呼呼的,也跟着笑,然后红着脸对他报告:
“最近习妈经常熬甲鱼汤给我喝,还要煮红糖姜茶,她说这些东西吃了……吃了可以让我们快点有孩子,也许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会有小宝宝了。”
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他那笑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将她揽到怀里,擦干她的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搓着,她又仰头去和他抱怨:
“那个红糖姜茶真不好喝,又甜又辣,我一点都喝不惯,可是想着你的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只好闭着眼睛全部都喝下去了,习妈也说我厉害呢!”
他面庞笑意柔和,头埋下去和她额头相抵,鼻尖触着她的,彼此的呼吸都萦绕在鼻端,她用鼻子去蹭他,蹭了几下自己却先笑起来:
“痒……”
他也笑,气息呵得她更痒痒了,她便索性踮起脚去亲他,正是一室浓情化冰雪的时刻却突然响起敲门声,习妈在门外叫:
“大少奶奶,有你的电话,贵府上打来的,说少奶奶的妹妹生病了,那边好像很急呀!”
雪落猛吃了一惊,匆匆赶出去接电话,听到一半便白了脸,挂了电话拉着身后的展谦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展谦,宝心生病了,他们说很严重,要我立刻回去看她,我要回去看宝心!”
他浅浅皱眉,思量片刻才写字:
“你别急,也许没他们说的那样严重,现在雪下这么大,还是先等两天。”
“可是他们说宝心都不省人事了呀,我只她这么一个妹妹,家里只有她对我还好些,”如果是她那大娘甚至是钟师长她定都没有这样急,可是宝心到底和她要亲近些,她心里着急,泪花儿已经泛在眼眶里,“我怕……我怕她……不行,我非马上回去不可!”
他眼中神色变幻,尚未来得及再写字,突然有人朗声开口:
“妹妹重病,当姐姐的理应回去探望,大嫂嫁过来还没有回去过吧,不如这次大哥和她一起,我派李副官送你们回去。”
雪落连连点头,还从来没有觉得霍展鲲这样通情达理过,他刚从外面回来,这时大步跨进来,将粘了飞雪的军大衣和军帽都脱下来交到迎上来的佣人手中,在霍展谦面前站定,淡笑:
“大哥意下如何?”
雾霭沉沉(六)
霍展鲲淡淡而笑,那目光含着几分隐秘的探寻,霍展谦波澜不惊,眼光只在他脸上转了一转便再回到雪落身上,对着她满含期许的眼睛微笑点头。
挺立如松的戎装少将肩上的军衔章带了外面冰雪的寒气,他眉梢云淡风轻,眼底却也有霜雪凛冽,只注视着面前这个温润含笑的男人,他的大哥——原本他才该是继承爵位统帅易军的那个人,可是用错药带来的聋哑却让他失去了本来属于他的一切,二十多年来,所有的人都习惯了他就是那个醉心书海与世无争的大少爷,有了这一层淡然温和的外表,竟然没有谁再能看得透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劳烦周易书查找当年护送霍展谦去云南的人,唯一找到的两个却也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只说大少爷跟着苗寨的巫医治病吃药,他们不能入寨,便在小镇上住着常年守候,只有偶尔的书信从苗寨传出来,他们便帮着寄回骏都向老爷报平安,几年之中却几乎是没见过大少爷的,也就是说,整整有八年的时间,其实是没有人说得清楚霍家大少爷到底在哪里,在他身上又发生过什么事,而自己居然毫无戒心地让这样的人在身边留了八年,也真算是疏忽至极了。
其实昨晚就接到消息,钟世昌密会几个内阁要员后已经开始暗中集结兵力,蛰伏了一年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他为了这个事整整一夜未眠,刚刚回来便听到钟世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女儿回去,不用细想便知其中定是有内情的,那他索性便将霍展谦一同送去,他这大哥的一身淡然究竟是真是假,就让钟世昌来帮他试一试吧!
这边他吩咐几个老妈子立刻去帮他们打点回去要用的东西,过得片刻又差人叫大少奶奶去他办公室,只说有东西要托她带给钟师长。雪落是极其不喜欢和他单独相处的,私下里他总是不给她好脸色看,他那眼珠子更是瞪得她全身都不自在,只是他发了话,她也只好磨磨蹭蹭地跟着过去,进了门立刻就问:
“你要我带什么给爸爸?”早点拿了她也好早点离开。
他却不急,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翻着什么东西,把他手上的资料袋一一放妥当了才看她,上下打量着,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她心里发毛,忍不住一跺脚,有些急了:
“你不是要我带东西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她穿着一件绯红色的天鹅绒厚旗袍,上面罩着鹅黄蓝花的小袄,虽有些臃肿,但那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