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6
风衣,凝眸微笑时,神情有些憔悴。
姜词飞快跑过去,在梁景行还未出声之前,将他一把抱住。
清冽的气息,带着点烟草味,满满当当撞入鼻腔,呛得她眼眶一热。
梁景行身影顿时一滞,攥住了手指。
她头发已长到颈间,兴许是刚洗过,还带着浓郁的花香,一瞥之下,只觉得她仿佛更瘦了,恐怕真已不到九十斤。
须臾,姜词抬起头来,坦荡笑道:“好久不见!”
梁景行便也淡淡一笑,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好久不见。”
两人都是客气礼貌,似开年前的那通争执从未发生过。
姜词退后一步,“陈老师嘱咐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帝都我不熟悉,你带路吧。”
怀里一时空了,但空气中尚有一缕暗香,隐约浮动,缠绕鼻息,久久不散。
梁景行目光深黯,笑说:“好。”
车开了四五十分钟,到达后海公园附近,梁景行找地方停了车,领着她在胡同里串行。走了约莫十五分钟,停在一家餐馆前面。不大的店面坐得满满当当,露天支了五六张桌子,也都人满为患。
等了片刻,里面总算空出来一张桌子。
梁景行领着姜词进去,熟练点完菜,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对姜词说道:“这里的烩羊肉和烧饼非常好吃。”
店里人多,等了许久,菜才终于端上来。姜词饿狠了,早顾不得什么形象,立即伸手去拿盘中热腾腾的烧饼。
“烫,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姜词烫得飞快撒手,按着耳垂,“你倒是早点提醒啊。”
梁景行乐不可支,“慢点,没人跟你抢。”
烧饼烤得香甜松催,上面洒了一层黑芝麻,词囫囵吞下一整个,转而伸手去拿第二个。
梁景行看她一眼,微微一怔,“你嘴唇,怎么了?”
姜词动作一顿,轻轻舔了舔方才被自己咬破的地方,目光低垂,“天气干燥,上火了。”
梁景行目光仍定在她唇上,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唔,这里……”
姜词抬眼,“什么?”
“芝麻……”
姜词伸出大拇指擦了一下。
梁景行摇头,“还没掉。”
姜词撩了撩头发,拨到一侧耳后,仰起头,“帮我弄一下。”
日光灯下,她肌肤白若净瓷,鼻尖上浮着一点汗,双颊泛着浅淡的粉色。耳垂上戴着一枚石榴红的耳钉,随着她的动作,一点微光流转,好似燃火烛照。
梁景行目光一敛,顿了片刻,伸出食指,轻擦了一下,飞快收回去,开口道:“好了。”嗓音低沉,带了点哑。
姜词低垂目光,浅笑道了声谢,只当毫无觉察。
第19章 石榴红(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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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梁景行送姜词回宾馆,路上问她:“什么时候回崇城?”
“明晚的火车,”姜词看着他,“你呢?”
“我还得待两天……等葬礼结束。”
姜词一愣,“你那位朋友……”
“去世了,大前天。”
姜词立时沉默。
梁景行却似毫不在意,转了个话题,问及她高考复习情况。
“还好,一模成绩到一本线了。”
“第一志愿是中央美院?”
“嗯。”
梁景行点了点头,“帝都比崇城发展空间更大。”
姜词一时不再说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梁景行看她一眼,“怎么了?”
姜词回过神,“哦……没事,在想白天艺考的事。”
她另起了一个话题,与梁景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便到了宾馆门口。
姜词没急着下车,伸手将自己耳垂上的耳钉取下来,递到梁景行跟前。
梁景行疑惑看着她。
“今天考试,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这个送给你吧……”她抬头看着他,眼中盈满笑意,“梁叔叔,三十岁生日快乐。”
梁景行惊讶,“你不说我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找刘原打听的。”
梁景行哑然失笑,“他倒是什么都说。”
“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姜词拉过梁景行的手,将耳钉放进他掌心。
“送这个我用不上。”
“这可是上等的红宝石,”姜词不自觉地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耳垂,“前几天在衣服口袋里发现的,可惜只找到了这么一只。把宝石抠下来,兴许还能换几百块钱,总比你那蛋糕贵是不是?”
梁景行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锱铢必较。”
“你要是不喜欢这份礼物,过几天还有另外一份。”
“什么?”
姜词笑了笑,没有回答,忽拉开车门跳下去,朝着梁景行摆了摆手,“梁叔叔,晚安啦!”也不等梁景行说话,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走了。
梁景行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深。他手指缓缓收紧,紧捏着那枚耳钉。耳钉上带着针,扎着掌心,他却越攥越紧,薄唇抿成刀刃似的一线。
许久,他终于松开手,长叹了声气,拿出口袋里一直震动不停手机,“喂。”
“我到酒店了,你怎么不在?”
“有点事,在外面。”
许尽欢担忧道:“我说,你要不要紧?该不会为了叶篱寻死觅活吧。”
“跟叶篱没关系。”梁景行揉了揉眉心。
许尽欢乐了,“还有别的人让你忧心成这样?坠入爱河了?”
梁景行插上蓝牙耳机,发动车子,“什么爱河,修罗场还差不多。”
“有没有这么严重,说说看,遇上什么事了,兴许我能给你参谋参谋呢。”
梁景行笑了笑,“操心你自己吧,怂得没边了,还能给我参谋。”
许尽欢哀叹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景行和许尽欢参加完叶篱的追悼会,一起回到崇城。梁景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刘原,问他最近姜词有没有转交什么东西。
“没有啊,”刘原猛摆头,“姜小姐好一阵子没来过公司了,她不是要忙着考试吗?”刘原挠了挠头,“梁哥,今后要跟她打交道,还是你自己去吧,她的脾气,我真琢磨不透。”
梁景行笑了一声,“行,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近期应该不会出差。”
“近期是什么时候?”
梁景行静了一瞬,“高考结束之前吧。”
三月结束,所有的艺考也都尘埃落定,只等着出成绩。学校里模拟考试一轮接着一轮,高考前的一百天,痛苦得好似无间地狱,姜词却丝毫不敢松懈。
四月,各校艺考成绩陆续出来,姜词报考的几所全都过了。陈同勖知道以后高兴得不行,“你文化课一直不错,看来这回央美是没跑了。”
姜词也高兴,这段惨淡的日子总算见到了一线曙光。
而除此之外,张语诺又告诉了她另一个好消息:张德兴前几天手指动了,医生给他做了个脑部ct,发现淤血全都散了,要是情况乐观,估计一两个月内就能醒来。
去年此时,她被命运恶意的巨浪掀翻在滩头,经过一年垂死抗争,总算挣脱而出,不至于船毁人亡。
无论如何,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眼看着就要过去,今后应该只会越来越好——再不会有任何坏事,抵得过家破人亡。
当然,唯独梁景行一事,毫无进展。姜词虽然气馁,但能分清轻重缓急,眼下只有高考才是大事——她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
气温渐渐升高,随着高考一天天临近,每个人都好像攒满了火药的炮仗,一点就着。倒是陈觉非,忙着出国留学的事宜和口语特训,成日成日的不见踪影。
崇城的温度在六月初升至顶点,高考前三天,整个教室里气氛诡异。有人仍在拼命背着历史年表,或抱着试卷奋笔疾书;更多人为了放松心态,成群地聚在一堆聊天。所有课全改成自习,班主任也干脆坐在教室中央,加入聊天的队伍。
姜词如今的座位在走廊窗户旁边,倒数第三排,远离了班主任的辐射范围。她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捏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勾着线。
突然,有人敲了敲窗。
姜词一惊,抬起头来,却是张语诺。
张语诺神情激动,将窗户猛地推开,一把抓住姜词的手,“姜姐姐,我爸,我爸醒了!”
姜词一愣,朝班主任看了一眼,他正与人聊得火热,压根没注意到这边。姜词立即丢了笔,打开教室后门出去,将张语诺拉到一旁,“真的?”
张语诺猛点头,“我妈刚刚发短信告诉我的,我已经跟班主任请假了,马上去医院!”
仿佛在海上漂泊已久之人,已放弃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却终于有船经过。姜词喉头一梗,片刻后,勾起嘴角,拍了拍张语诺的肩膀,“那……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张叔叔吧,要有什么情况,打电话告诉我。”
张语诺连声答应,挥手道别,飞也似地跑下了楼。
最后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下。
姜词一时只觉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头埋进臂间,想要笑一笑,眼泪忽止不住往下掉。她拿手掌捂着眼睛,泪水却越发汹涌。
听闻父亲出事,当场死亡的时候,她没哭;追悼会上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她没哭;得知所有家产均被查封,她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时,她也没有哭……
可此时此刻,这一年来郁积的委屈、狼狈、痛苦,接连袭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能有如此丰沛的情绪,能在这一霎深刻体会到,原来活着,是这样一件厚重而有意义的事。
·
张德兴苏醒的消息是一剂强心针,让姜词暂时卸下了心理压力。
五号下午三点,班里开了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再次嘱咐各种注意事项,宣布放学。
姜词收拾完东西,如往常一样独自离开了教室。刚到楼梯口,陈觉非几下窜上来,“正要找你呢!”他见姜词手里抱着一叠书,主动接过去,与姜词并肩而行。
“什么事?”
“我舅舅来了,说让我问你考试这两天需不需要接送。”
姜词低头看着地上,走了几步,平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