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46
“不早了,你歇息吧,我走了。”
梓清看了看窗外,果真,竟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我送送二公子。”
梓清喊红袖提盏灯笼进来,崔云骁倒也不拒绝,接了红袖手里的灯笼,自顾自的往外走。红袖怔愣着看向梓清,这是送还是不送呢?梓清一时也怔在了原处。走至阶沿之下的崔云骁,忽的回头道:“怎的,你只是客气一番?”话落,扬眉自嘲一笑道:“可笑我竟当了真!”
梓清不再犹豫,几步走了出来。“让红袖提灯笼吧。”
“你这妇人,你只说你送,又没说你们送。”恼着将手里的灯笼往梓清手里一塞,道:“拿着,小心照路。”
梓清抬头,看了看皎皎明月,忽的便想起一个词,闷骚。这位崔二公子,当真是闷骚中的极品!举了灯笼,小心的照着小径,府里早已点起了大红灯笼,那些红纱灯笼每隔几步便有一盏,亭台楼阁在这一片红色的光晕里,有着萎靡的奢华,将这片绿树红茶,掩映着的小径也照得,有了淡淡的情意。
“初见你时,便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胆大的女子。”
崔云骁负手立于波光粼粼的小池边,盛夏之时,蛙声一片,暖风轻送,直熏得人昏昏然然的。梓清忽的听他提起前尘往事,不由得也跟着驻了足,就着相近的石块坐了下来,那些石头经过一天的跑晒,有了淡淡的热气,直从股部沁入心肺,烧得她火热火热的,她知道有些她不明白的事,就要在这一刻揭晓,便禁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你可能已经忘了我们第一次相见吧。”他在月光下回头,殷殷如皎月的眸,就那样不期然的看了过来,月光下完美到极致的脸,有着淡淡的柔和,薄削的唇微微开启,看向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又似乎只是一种专注的凝望,梓清陷入在这片从不曾经历的情景里。未语,已是红了脸颊,好在理智尚存,不能言语的她,只能轻轻的摇头,“不,我记得。”
他却断然打断了她的话,笑道:“不,你肯定不记得。”
月光洒落在池面,像是无数个碎了的银果子,荡起一阵一阵耀目的银光,他在那片银光里,微微的勾了唇角,绽开了那为数不多,美到摄魂的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龙溪的静安寺。”
梓清暮然便想起那抹占据着自己记忆良久的身影,以及被她触摸过无数遍的那枚玉佩。脸上突的有了火烧火燎的热,是他,真的是他!可是……她疑惑的看向他。
“这世间我从无畏惧,却独独败于命运之手。”他突然转身,乌黑的眼底,一片幽暗,透出令人心悸的森寒,“我只是迟于他一月,再见面,你却已是罗敷有夫。”
梓清猛的抬头,却在触到他那样,像是蕴含着无限痛无限悔的眼神时,心间悚然生起一抹痛,那痛绞心刺肺,使得她不得不再度低下头,却在这抬头低首间,恍然明白了他,明白了一切。他对她友情,却叹命运弄人,三十天的错失,铸成了三年不得不默然相助的苦与恨。
“公子……公子……”梓清懦懦着,她想告诉他,谢谢他,谢谢他让她知道在这个世间有个人,曾那样默默的爱着她;谢谢他,在她人生凋落无助之时,伸出援助之手,拉她走出那片泥泞;谢谢他,在这一刻不嫌不弃,仍肯直言相告。只是……梓清缓缓的闭上眼。良久,眼底滑落两抹寒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
崔云骁蹙了眉,直觉里他不喜欢她这两句话。初见虽是美好,但却如何能抵得过未来的长长久久,真是拥有的日子?于是撇了唇,轻声道:“你后来嫁进谢家,我曾偷偷去看过你数次,见你与他琴瑟和鸣,便也断了那念想。”回眸见梓清脸上一片浓郁的悲凉,心底顿起一抹怜惜,所谓的琴瑟和鸣,只不过是他人的有心相谋,对她来说,是彻骨的痛吧!于是伸手折了一枝开得正旺的月季,俯身插在梓清的发间,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王梓清,嫁给我如何?”
梓清望着他满目的心痛怜惜,竟连拒绝都忘了,只是那样痴痴的望着他,望着他目光里那个像风中花儿一样颤抖、流泪的自己。耳里只有那句话,在不停的回响,“王梓清,嫁给我如何?”
是梦吗?
崔云骁抬手,轻轻的拭去梓清脸上的泪。忽然不知道她这样,到底是被吓到了,还是说喜极而泣。他很想给她适应的过程,一步一步的来,可是她的人生,他已经缺失了三年,想着府外那个虎视眈眈的蓝少秋,这步子再如何也不能放慢了。今天没想着要告诉她,但良辰美景,佳人当前,却再由不得他犹豫矫情。
“你不愿意吗?”良久没得到梓清的回答,崔云骁蹙了蹙眉,越发的低了身子,双眸灼灼的看着梓清,这样近的距离,梓清甚至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回旋着吹在她的头顶颈间,鼻腔中是属于他特有的男性气息,几乎是与此同时,梓清悚然惊醒。“公子,我……我不送了,你慢走。”
梓清提了裙裾飞也似的逃回了清语斋,一颗心砰砰的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屋内红袖看着她,“怎么了,四小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呃。”梓清愣了愣,很快道:“哦,外面太热了。”
“热吗?”红袖看了眼屋外,明明是夏末秋初,晚上甚至有点凉,四小姐怎么就说热了?还想再说几句,却见梓清早已拿了书掩了面倒在榻上。
另一厢,崔云骁看着梓清消失的人影,怔愣许久,续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展开,道:“她没拒绝。”
“可是她也没接受啊?”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续而自屋檐上跃下,一抹白色身影,吕英华脸上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斜挑了眉,睨着他,“崔云骁,我道你是块冷铁,却不料你比那锅炉里的熔铁还要热!”
而对着吕英华,崔云骁早已收了笑,不自然的,全身又有一股默然的气息。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早不晚。”吕英华挑了眉头看他,“在某人说,那个某某某,你嫁给我如何时,就到了。”
崔云骁蹙了眉头,转身便走。
“云骁!”吕英华愕然,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可是他没说什么啊,不是吗?“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等我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养玉阁,风轻、云淡,连忙上前行礼。
“风轻,我要喝雨前龙井。”吕英华对风轻喊道,又转了身对云淡道:“云淡,我要吃荷花糕。”
不待风轻、云淡回答,崔云骁却是摆了手道:“你们俩下去吧,换青锋、叠影进来侍候。”
“是。”
风轻、云淡退了下去。只剩吕英华在身后连连嚷道:“我的茶,我的荷花糕!”
崔云骁在夜里素来不让婢女近身,随身相待的是两个自小就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小厮:青锋和叠影。看了看沙漏,已是戌时,想来青锋和叠影很快便会来侍候了。转而对垂头丧气的吕英华道:“事情查得在怎么样了?”
吕英华收了适才调笑的面容,端正了坐姿,回道:“有些眉目,只是还是没什么进展。”
“哦?”崔云骁挑了眉头看他,“说说看?”
“就像你猜的那样,当年镇国将军确实是被伏出了意外,你父亲单身前去营救,却不料也中伏,可见当时大军中出了叛徒,而且身居高位,因为你父亲去营救镇国将军时,只有几个军中高层知道。”
崔云骁点了点头,“这些,我都查到了,说说我没查到的吧。”
“你没查到的便是,当年镇国将军在被伏时,曾有一份手书,留给心腹下属,令他化妆突围。而这位下属确实也脱险了,并不负所托,将那份手书送到了镇国将军之女手里,也就是当时的谢府大太太徐氏手里。”
“徐氏既然有这份手书,为什么不帮镇国将军翻案?”崔云骁看向吕英华,“反倒是自缢身亡?”
“你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徐氏是自缢。”吕英华看向崔云骁,“现在的问题是,谢府苦苦追寻的所谓玉玲珑与那份手书有什么关系?还有,谢家要那个玉玲珑有何用处?”
崔云骁蹙眉,半响道:“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想的就是,当年那个送手书的人现在在何处?徐氏又将那份手书给了谁?谢绍峰当年有没有参与那起事件?是因为钱氏才不得不将自己绑上,还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那份手书现在在哪?”
吕英华摇头,“你找了这么些年,仍一无所获。。只怕……”半响道:“云骁,你真的确定当年是钱家通敌卖国吗?”吕英华看着崔云骁,“我们查了这么多年,仍是毫无证据,你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崔云骁摇头,“世人都只知,当年镇国将军有手书送回,却不知,我父亲也留了一份手书与我。”
“啊?”吕英华惊惧的看向崔云骁,“你从没说过,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呈给皇上?”
“没用。”崔云骁摇了摇头,道:“我父亲的那份手书里,只简单的告知我,一定要找到镇国将军的手书,并佑护他的后人,告诫当心钱少傅,并找到玉玲珑。”
吕英华点了点头道:“是啊,光凭这点确实不够。”
“放心,我也经等了二十多年,不在乎这些时间,总有我看着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
吕英华点头,屋外青锋和叠影捧了茶点进来,侍候。
“云骁,你说这王家是怎么牵扯进来的,谢沐安怎的就断定玉玲珑在王梓清的手里。”
崔云骁端了茶,轻啜,“我要是知道,还让你去查什么?”想了想又放了手里的茶,对吕英华道:“这京城里哪家制衣局好?”
“你问这做什么?”吕英华讶异的看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道:“你这身上的袍子就不错。”
“我这是男袍,我问的是女装,”
“女装?”吕英华彻底懵了,“你是认真的,你真的要娶这个刚刚被休弃的妇人?”不待崔云骁回话,又急急道:“不可能的,云骁,你纳了她做妾还差不多,至于正妻之位……”
“人家堂堂嫡女给我做妾,亏你想得出来。”崔云骁不屑的撇了唇,他想说的是,只不知这正妻之位,人家看得上看不上还是个问题。忽的便苦恼了,那些上赶着送上门的,他不想要,他想要的,似乎又不屑与他。风神俊雅的崔二公子,平生第一次觉得他活得很悲催。
“嫡女?”吕英华哧笑一声,朝弄道:“就算是嫡女,那也是个二品的。”
清语斋里的梓清突的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红袖在一旁调笑道:“四小姐,谁在背后说你呢?”
梓清无所谓的笑了笑,“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管他呢!”
* * *
谢府
兰依满目赤红的瞪视着谢沐安,房间里,能摔的、能砸的,都被摔了,也都被砸了,剩下的便只有兰依此刻身下的那一张榻了。
“兰依……”
“谢沐安,你不要再跟我说那些废话,我只问你,你到底同不同意。”
谢沐安抚了额。
屋外小丫头在这时来回话,“大少爷,二少爷派了人来问话了。”
谢沐安抬了头看着兰依,“非得如此?”
“你舍不得?”兰依面无表情的看着谢沐安。
“不是。”谢沐安摇头,“你想过怎么跟我娘交代吗?”
“呵。”兰依轻声一笑,许是扯到脸上的伤口,那笑瞬间消失了。“我为什么要跟太太交代,是她自己不守妇道,勾搭上了二少爷,才会……”
“你觉得我娘会信你的话吗?”谢沐安冷静的看向兰依,有时候他似乎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个人真的还是那个柔弱善良的兰依吗?是那个会扯着他袖子说,沐安,我只要站在你的身侧就行了。
“太太信不信我,我不知道。”兰依目光灼灼的瞪视着谢沐安,“我却知道,太太她一定是信你的。”
“兰依。”谢沐安在榻上缓缓落坐,抬了头,仔细的看着兰依,王梓萱那一抓,确实列害,在兰依右侧的脸上,生生的割了一条肉。对于从来自负容貌过人的兰依来说,这无疑是不可原谅的,是故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受的痛便要千倍万倍的还。“终有一日,我再也护不了你,那时,你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