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53
成为振翅的白蚁,将他们的世界蛀得千疮百孔,续而倾覆在一瞬之间。
“只是一个孩子。”安庆长公主看着梓清渐显龟裂的神色,轻声道:“孩子生下后,养在你的名下?”
梓清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安庆长公主,老人满头银花,虽是养尊处优,亦抵抗不了岁月的无情侵袭。皱起的眼尾,胭脂掩盖不了的苍老。
“我……”梓清张了张嘴,除了那个我,却再说不出一句话,她无法拒绝,亦不能接受。屋外蓝天白云,翠柳扶红,姹紫嫣红,一派如火如荼的春意盎然,梓清却由心底生起浓浓的阴寒。她无助而绝望的看向那片花红绿柳,手无意识的抚上小腹之处,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的幸福到底是遭了天妒,还是她不顾一切,赶尽杀绝的行为遭了天谴?天光悠远,她却感觉到眼角有着刺骨的涩痛,痛得她想不顾一切的嘶嚎。
抄手游廊中一抹身影,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岁月如刀,却是给予了他最完美的契合,如鬼斧神功之手雕雕刻的五官,因着时光的流逝,而沉淀成的成熟气质,在瞬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想要拥有。院子里,那些府里的老人,前一刻尚在怀念那个皎如玉树临风,宗之潇洒的美少年?不意此刻,便突然对上了雍容闲雅、睿智的他。虽是步履匆匆,却给人徐徐而行的感觉,似山水画中走出的男子,又似是仙人渺渺而来。
“庆王爷。”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参差不起的响起。
对这一切,崔云骁都视而不见。没有人知道,他虽是神色淡漠,如风的穿行,但内心却像是翻腾的沸水。他急切的前行,双脚虽是落于青砖砌成的径道上。然,他却只觉得每一脚都像是踩在棉花堆中,软而无力?
是他,竟然是他!
他知道,梓清一直在自责,并且承担了太多的,不该由她来担的那个罪名。
梓清想要一个孩子?他一直都知道,这八年里,她虽是满着他,可是他却知道,她一直不遗余力的在寻找,在服药,在用针……所有可行,不可行的法子,她都偷偷的在尝试,她只是想要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她一直以为是她的原因,可是……崔云骁忽的便停了步子,深深的吸了口气,那口气却将他的五脏六府冲得生疼,像是有把刀,直直的往下捣似的。
“云骁,我一直想告诉你,那年你为她解毒时所中的春药,因为没有及时合欢,气血逆冲,从而伤了子孙袋。这些年我一直在试着为你调整,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可是……”
华欢接下来说了什么,他似乎都忘了,但他清楚的知道。是他的原因,他们才没有孩子的。
崔云骁猛的抬头,目光所至处是那如鱼鳞般的瓦片,压得密窑层层的屋顶,朱红的琉璃瓦,映着金色的阳光,仿似在泣血。
“清儿……”他堪堪开口,口中便涌上一股腥甜。慌乱之中,他一闪身,哇的一声,吐在游廓之下的一池清水中。鲜红一缕缕消散,各色锦鲤却急不可耐的追着缠着。“吧嗒”一声,他似乎听到眼角湿意落如水中的声音。他想要给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这是什么样的悲伤!
“云骁?”
梓清猛的起身,她看到了他,虽然他只是那样淡然的往栏边一靠,她却感觉到那种几近绝望的窒痛,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
她急匆匆的迎了上去,不顾身后已然色变的安庆长公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梓清一把抓住了崔云骁,慌乱的看着他,因为紧张,身子也跟着瑟瑟的颤抖。
“没什么,没什么事?”崔云骁扶住梓清抖动的身子,缓缓入怀的拥着,稳了稳心神,才轻声道:“祖母跟你说什么了?我才出宫,便听下人说祖母使了人来接你,没什么事吧?”他略略的推开了梓清,上下打量一番,见没什么异样,才缓缓的舒了口气?
“骁儿。”
一声冷历的声音响起,二人匆匆回首,便看到三步开外,安庆长公主眉眸阴沉的看着他二人?
“孙儿见过祖母。”
安庆长公主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四周的下人,轻声道:“进屋说话吧。”
“是?”崔云骁应了,扶了梓清跟在安庆长公主身后朝屋里走,“祖母找你什么事?”
梓清撩眼看了看前边步子滞了滞的安庆长公主,摇了摇头。
崔云骁悄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们都退下吧。”安庆长公主吩咐道。
屋子里的下人齐齐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祖母……”
“跪下。”
安庆长公主猛的一回身,眼睛严厉地瞪着他,那眼神像要将崔云骁生剐活剥了似的。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怒气一跳一跳的?梓清甚至怀疑,若不是因为她也在,安庆长公主很可能已经一掌招呼到崔云骁脸上了。她拉了拉崔云骁的袖子,掀了衣裙,缓缓的跪了下去。崔云骁也跟着跪下。
“骁儿,你知错吗?”
“祖母,孙儿不知?”崔云骁看着安庆长公主,道:“请祖母时示?”
“你……”安庆长公主颤了手指着崔云骁道:“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许是那口火无处而出,随手扣起茶几上的茶盏,猛力的朝地上一摔?“祖母来告诉你。”安庆长公主冷冷一笑,指着梓清,声音冷凛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七出之条,无子,恶疾,王妃占首,乖孙儿现在你知道了吗?”
“不是的。”崔云骁猛的抬头迎向安庆长公主,“不是王妃的原故,是孙儿……”
“住嘴。”安庆长公主勃然大怒,道:“你们成亲已然八载,她至今一无所出,难道你要说这是你的缘故吗?”
“是……”
梓清猛的抬手扯住了崔云骁,崔云骁看着梓清。梓清摇了摇头,她知道崔云骁现在越帮她,安庆长公主的怒气便越是大,可是若是依了安庆长公主的意思,她又委实不情愿。最好的法子,便是默然以对。她就不信,牛不唱水,还能按低了牛头?只要崔云骁不同意,还能强行让他去与别的女子发生关系不成?她微微的扯了扯唇角。两人共处八载,心意自是早已相通,她这有一扯唇角,崔云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孙儿错了。”崔云骁低了头。
安庆长公主在听到他的那声认错声后,点了点头,满腹的怒气,似是消了不少?
“那好,你打算怎么做?”
崔云骁看了眼梓清,立刻道:“孙儿一定与王妃再接再历,绝不放弃。”
“八年了,你身边一无妾室,二无通房,你努力的还不够吗?”安庆长公主冷冷的盯着崔云骁。
崔云骁心中一痛,正欲说出事实,忽的便想起,这病是因梓清而起,若想瞒过祖母定然难行,而若让祖母知晓是为了救梓清,才种下这病因,只怕她心中会对梓清怒气更甚。左右纠结,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而北时,昭阳阁外,英亲王,王妃都赶了过来。但碍于屋门深掩,里面又是年高体衰的安庆长公主,两人一时间也不敢冒然喊门,只能在门外候着。
“去,去抱祺哥儿过来。”王妃对候在一侧的容妈妈急声道。
容妈妈连忙应了一声是,急急的朝外赶。
祺哥儿是小王爷崔云清的第三子,平日素得安庆长公主的宠爱,此番王妃只希望能借着祺哥儿让安庆长公主消消气。
而屋子里陷入僵局的三人,谁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祖母,子孙本就是命定之事,我若命中无子,又何必强求?”
良久,崔云骁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如何知你命中无子?”安庆长公主冷睨着崔云骁,“你平生除却这妇人,眼里再难容人,是她不能生,怎的就成了你命中无子?”
“我……”
“你怎么了?”安庆长公主眼色一冷,紧逼着崔云骁,“你为了这个妇人,难道要断你父亲那一脉的香火不成?”
“孙儿不敢。”崔云骁低了头。
“那好。”似是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安庆长公主冷声道:“你不必休妻,我与这妇人也说了,生下的孩子养在她的名下便是。”
“不可以。”崔云骁断然道:“我当日立过誓,此生只要一妻。王妃亦有圣旨,我此生不得纳妾娶正妃。祖母难道要孙儿抗旨不成?”
“呵呵呵”,安庆长公主冷冷笑道:“我没让你娶妃纳妾,我只是让你给本宫生个曾孙儿,至于生本宫曾孙儿的女人,本宫不在乎她是有名还是无名。”
崔云骁一窒。感觉到身侧梓清抖了抖的身子时,忍不住的牙一咬,便要说出事实。屋外却响起一声男声?
“小生华欢,求见公主殿下。”
崔云骁拧紧的眉头,不由得的便松了松,虽然不明白华欢这时候来是不是已有解决之道,可他知道华欢是个沉稳的人,断不会行急行之事。
“祖母,您让华欢进来。”
安庆长公主撩了眉头,华欢,她是知道的,素有再世神医之名。眼光不由得便撇向梓清,又见崔云骁眸中的急切,想了想道:“进来吧。”
“谢公主。”
屋门缓缓推开,一身白衫的华欢缓缓入内。
“见过公主。”华欢撩衫行跪拜之礼,安庆长公主也没拦他,待他行完礼,才冷然道:“你要见本宫,所为何事?”
华欢虽是低头垂首于地,声音却是郎郎如淙淙泉水,不卑不亢的道:“小的是为王妃调理身子的大夫,王妃的身子昔日受损严重,虽于子嗣艰难,但并不是不能孕育……”
“你想让本宫等多久?等到本宫百年之后吗?”安庆长公的话中再次有了发怒的迹向。
华欢缓缓的抬了头,精致的眉眼,温温婉婉的直视着安庆长公主,“小生愿以项上人头为王妃应承,半年之内,王妃必然见喜。”
“华公子……”梓清连忙出声阻止,华欢抬起眉眼,对着梓清淡淡一笑,“王妃不信在下?”
梓清泪湿于睫,哽咽道:“不,不……我自是信你的。”
任谁都听得出她话中几多敷衍无奈。
崔云骁上前握了梓清的手,目光矍矍的看向华欢。华欢淡淡的点了点头。
“本宫要你项上人头何用?”安庆长公主冷嗤一声,转了头看向梓清,“王妃,你的意思呢?”
梓清颤了颤身子,她看向崔云骁,崔云骁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梓清便轻声道:“若是半年无喜,孙媳亲自为王爷选妃纳妾。”
“好。”安庆长公主断然道:“一言为定。”
梓清沉沉的点了点头,她只想着,再有这半年的恩爱也好的。
屋外响起英亲王妃的声音,“公主,祺哥儿醒了,正哭着寻曾祖母呢。”
安庆长公主不由得便眉眼一松,笑意盈然道:“快,快将本宫的曾孙抱了进来。”
屋门吱嘎一声推开,梓清看着那陡然入室的一室天光,那个挥舞着双手,迎向安庆长公主的大红小身影,一瞬间,她似在恍惚间看到天使向如飞来。
一年后
昭阳阁内,响起一声尖历的哭喊声,那声音像是要穿破云宵,直达天宫似的,哭喊的不依不饶。
“唉呀,快,快……”
几抹粉绿的身影,手忙脚乱的朝昭阳阁跑着。
别一个方向,几抹粗壮的婆子,也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这边冲跃而来。
而屋子里,更是乱得像是一锅粥似的。
红红绿绿,杂而无序的,来来回回冲撞着彼此。
“取那个浪鼓来,小王爷最是喜欢那个浪鼓。”
“不对,不对,快将那对八哥取过来,小郡主喜欢听那八哥说话。”
哭声一声响过一声。
其间一抹苍老的声音,无力的求饶道:“小祖宗啊,本宫的小祖宗,别哭了,再哭要累着了……”
屋外寒冬已尽,春光正好。桃红柳绿,不知谁家的纸鸢,正遥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