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92
自他雪白的发鬓上。似知道拂影已经进来,他背对着她淡淡开口:“什么事?”
拂影站在暗处只是一怔,余光瞥见角落里垂首立着的侍女,只道:“我有要事要对你一个人说。”话刚说完,便听有人斥道:“不得无理!”那人扬手制止,五指拢在那团光晕里,白皙修长,开口的人立即止了声,他却是一声低笑,淡淡道:“退下吧。”
侍者陆续退去,屋内只余了他们二人,却是静极,只听到自己浅淡的呼吸声,极轻微的在空气中弥漫,她垂手握拳,十指缓缓的攥紧,几乎掐进肉里。似是觉得身后许久没有动静,那人转动轮椅,缓缓回过身来看她,他的脸隐在暗影里,隐隐之间其上图腾缠绕,他十指交叉放于膝上,只淡淡的挑眉:“现在说吧。”
她只直直看他,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过去,光晕暗晦,她裙角拂动,只见雪白的颜色在那光可鉴人的乌金转上忽明忽灭,他却动也不动,只那样看着她朝他走过去,仿佛早已习惯了她那样的动作,就那样安静的、淡笑着等着她朝他走过去。
她走到他跟前,却是缓缓蹲下身来,双唇微微颤抖的直直看他,轻声道:“银魄,别闹了。”
声音那样低,只如风拂水面,极轻的在殿内回旋,她扬着头看他,双目如一泓碧波,浅浅泛着水光。他只是不说话,幽深的黑眸沉沉落到她白皙的脸上,半响却是勾唇笑了,唇间掠起淡略弧度,他低笑开口:“拂儿变笨了,银魄那厮,怎能弹得一手好琴呢。”
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低醇悦耳,淡淡在殿内回荡。只如洪水乍泄,一股热流瞬间充斥涌来,将她浇了个透彻,她本欲想笑,眼圈却是一红,只看着他呐呐道:“你果真不要命了,现在皇宫守卫不同往日,里三层外三层,所谓寡不敌众,你只身进来,若是被他们识破了,可不是送死么?”
他只沉沉看她,抬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捏在掌心,哑声道:“拂儿,你能为我担心,我很高兴。”她眼圈欲红,仿佛不消片刻便能哭出来,猛地站起身来背对他,泪水才狼狈缓缓从脸上滑下落到下颚,随即滑进衣领,带着些许微凉。他眼眸一深,只淡笑:“不会识破的,秦泰已经把苗疆的情形告知我,我也已叫他回去协调,就算楚天派人去查,也是徒劳罢了。”她只咬了唇将手从他掌中用力抽出手来,他紧握不放,沉声道:“拂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况送皓月的那次”
她只声音微哽的打断他:“你未免太过小看我,那种事情,我怎会看不懂。”他方才笑了,低低道:“是,我的拂儿自是极聪明的。”声音极低,像是在谷地回旋,然后戏虐灼热的拂过耳畔,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肌肤丝丝贴合,滚烫的似能燃起来,她不觉耳上微微一热,心中却是一酸,半晌才艰涩道:“我总是劝不住你,你自也不会听我的。”
他不由一怔,低低唤道:“拂儿她只咬着唇道:“我不可在这里逗留太久。”举步欲走,他猛然站起身来,膝上盖的毯子悄然滑落到两人之间,他只微微用力,猛地将她拉回到怀中,她微微挣扎,他只拢臂紧紧箍住,低头在她耳畔沙哑道:“那日在山上你想要我要休书一封,我觉得胸口痛的像是被人刺了一剑,现在似还能感到那昔日痛楚,所以,拂儿,你离开我的痛一次就够,我不想痛第二次。”
他身上熏着淡香,丝丝入鼻,带着些许陌生气息,她将脸靠在他胸前,只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响在耳畔,她不由微微咬唇,半响才道:“这次进得宫来,只是因为我么?”他身体只是一顿,皱眉看她:“拂儿?”
拂影缓缓一笑,靠在他胸前轻声道:“你想要的,我自然知道,可我也总有糊涂的时候,偶尔会胡思乱想,就像你和我在一块的时候,却还是对楼家下手,许是不得不做,许有诸多无奈,可是”她缓缓从他怀中退出来,在几步处站定,望着他幽深的眼眸恍惚笑道:“我有时候会想,江山和我,在你心里哪个更重一些,如果有一日,你必须为了江山杀我,你会怎么办呢?”
他身子却是猛然僵住,幽深的某种波涛汹涌,只沉沉的在眼底翻滚,他紧紧抿着唇,胸口却是微微起伏起来,半响才哑声道:“不会的。”
她神色一暗,却是笑了,垂眸道:“你只当我说个玩笑,不必放在心上,那日在祠堂说的话,心意不变,你好所只我一人,我亦是记在心里的。”他见状心中不知为何竟是一空,声音渐沉,道:“拂儿!”她抬起脸来看他,道:“只是一件,我只想知道二哥到底为何被害,想来你也是派人查过的。”
他眼眸一沉,只转了脸皱眉道:“拂儿,此事”
“小灵见过皇上,我们谷主正在殿里谈事情呢,小灵这就去为皇上通报。”门外响起清脆的童声,拂影不由一怔,禁不住看了轩辕菡一眼。皇帝的漫不经心的声音随即响起:“不用了。”小童甜甜答了句是,方才为他打开门。屋内光线方才好了许多,皇帝进得殿来,只见拂影正立在中央回话,见了他,不由微诧看他,皇帝才温和道:“回到宫里不见你,才知你到这里来了,顺道来看看。”转脸看到安静坐在轮椅上的人影,微微笑道:“没有打搅谷主吧。”
他只背对着两人,粗哑开口:“陛下客气了,都道入乡随俗,你们中土的名字我也是有的,皇上若不嫌弃唤我阜蕖就好。”
拂影闻言不由微微一怔,很快便又恢复平静,皇帝哈哈一笑:“都道谷主是个爽快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他微微勾唇:“彼此彼此。”
随皇帝回宫,两人一起用了膳,他还要和大臣们商量事务,便独自去了前殿,拂影闲暇时刻便调出暗卫以前的记档翻看,殿里静的厉害,只听鎏金扭花的铜漏极慢的滴下,一滴,随即发出水珠击打的地面的空灵轻响。正是午时,窗外日暮渐移,透过高高的雕花窗格落进来,只打得发黄的纸页上影形斑驳,光到之处,白亮刺目。拂影不由微微抬手遮目,却不经意发现书页一个边角起了折,微微卷起来,纸张之间细细的开了个口子。她心中微诧,似乎意识到什么,不觉抬手去拈,这才发现这纸张竟是两张极薄的纸粘在一块,让人惊奇的便是如此揭起一个角来,两张纸却是丝毫未损。她这才明白原是本暗帐,不由心中狂跳,激励放轻呼吸将那整张纸都揭开,却见那页面上记载着一些她看不懂的账目。
大约便是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支出多少,像极了普通的帐薄,可疑的便是那个“什么”只用了一个圆圈代替,整个看来都是这个圆圈的支出记录。她皱眉翻看,目光却落到几个月前的日期上,一连两个月支出极多,那种时候,她尚住在慕容澈府内,具体一些便是慕容澈去地方前那两个月,她隐约只觉似要抓住什么,一一看下去,却在那一行小字下面发现一个“南”字,她不觉皱眉,这个南字指导是方位,将这样一个方位记载在这里,想来是隐讳的记录着一些东西,看得出神,她眼前却出现他的脸,清俊的面容,何时看到她都那般温柔的笑意,许是她太想留住那种温暖,才刻意去忽略他眼眸中清风一般的忧郁颜色。到头来,她还是伤了他,在他临死前,深深的伤了他。
她曾想拦住他不让他去的,倘若她那晚她拉住他,他或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如果他不离开,他也许就不会死,而如今,她也只记得他不想告诉她实情,还是她主动找到秦泰才问出他的去向,可是他的离开,也只是为了护着她和她的子女。
“听闻地方上连续有几位大人死了,死因不详,皇上秘密派大人前去调查,就在这几日启程。”
南!秦泰的话隐隐的在耳旁回荡,她才忆起宋之程和陈书远的管辖地就是在南方,如此看来,便是暗卫想这两位大人送了些什么过去,两个月后两位大人毙命,然后,皇帝有派慕容澈前往调查
她不觉猛然僵在哪里,手指微微发起抖来,打得那纸页微微做响,这样贼喊捉贼,这样冠冕堂皇的派他过去,不过是一个连环套,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胸口狂跳不已,凶手已经找到,慕容澈的死因也已清楚,她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可她还什么也不能做,现在时机未到,她不能亲手杀了他为他报仇,却还要强颜欢笑的留在那个人身边,等待着,为着她想一起厮守的人等待着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皇帝低低的嗓音隐约的响起,她才猛然回神,方将手中的账簿收拾好,皇帝已经大步进来,见她手上拿着绷子低头一针一线的绣着,太眸看过去却是上次未绣完的盘龙纹样,唇边不觉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也快到你生辰了,想要什么?”
拂影不觉惊的手上一抖,抬眼看他,忍不住嗔道:“走路这般没声息,想吓死人不成?”皇帝见她跪坐在案旁的毡毯上拿着那针仔细的穿线,也不到御案前做,只在她身侧坐下,明黄的刺绣龙袍靠着那雪白的云裳缎子,依稀可闻她身上淡淡幽香,他边取笑边道:“这时候胆子倒小了。”拂影只抿唇淡笑,皇帝只见她扬唇浅笑,眸光盈盈,只如春风漾漾,不觉低声笑道:“朕有时候不觉会想,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极。”她手上又是一抖,极细密的线侧过针孔,仍未穿过去,不觉皱眉,皇帝笑吟吟的接过她手中的针线,迎着光举到眼前,想来那针孔太小,他一双丹凤眼不自觉的眯起,狭长的目光只见灼亮愉悦,拂影抬头看他一眼,遂又低下头,这时他却突大笑道:“成了!”
抬头一看,果见那金色丝线稳稳的穿进了针孔,因被光一照,只见细细的一层银光附着,射到他脸上,连着那笑意也拢了一团迷蒙光晕,拂影忙接到手里,失神笑道:“倒是真成了。”皇帝心情甚好,脑中灵光一闪,又道:“朕那日尝过一道黄蟹羔子尚且不错,是取上百只雌蟹的蟹黄又配百合细细的蒸了,过几道工序方才得一块,朕命他们多做几块来,你也尝尝。”拂影正要说不饿,皇帝已朝外面扬手,见到曹应田在吩咐一个内监,只道:“你亲自去,这些奴才们笨嘴笨舌的也不知传成什么样子。”曹应田见状忙应是,转身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然多时都不曾见曹应田回来,拂影有些心事重重,见皇帝兴致正好,欲觉煎熬,忙找了个借口出来,她不想被人瞧见,只顺着那墙角乱走,却猛听得极低的哀求声从那廊檐下传过来。
“干爹,您先给孩儿一些,眼看就要到期了,孩儿怕,孩儿受不了疼。”
那声音尖细 ,像极了宫里当值的内监,拂影听着奇怪,这时却从那廊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滚一边去,你想早要,咱家还想呢,想吃么,有胆到万岁爷那要去!”
曹应田急的直跺脚,气的咬牙:“小兔崽子,滚开,我还要向万岁爷回话呢。”那内监却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曹应田一脚踢向他的脑壳,那内监疼得抱头,曹应田这才甩开他,急匆匆的走了。
那内监却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抖得像是个恐惧的小兽,拂影方才朝他缓缓走过去,淡淡问道:“没事吧。”那内监一惊,抬起头来看她,认出拂影忙又低下了,慌乱道:“奴才见过夫人。”拂影不由笑道:“你方才对曹总管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只见那内监身子又是一抖,她抬眼看他,也不过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脸色发白,瘦瘦弱弱的,便放柔了声音温和道:“莫怕,总归不过是个物件”她满眼狡狤,偏头问道:“你可是要那个,我倒是可以帮你向圣上提一下。”
那内监方才抬起头来惊怯看她,见拂影目光柔和,复又低下,身子倒是没有那么抖了,字拂影入住长清殿,所有人都知皇帝独宠慕容夫人,其吃穿用度皆不下于御用之物,六宫之主的皇后也早已成了摆设,若是她说两句话,皇帝定有一句话是听得。这样想着,他却突然扑上来,拂影微微一惊,不觉向后退,他却跪在地上死死拽住她的裙角,颤抖着手苦苦哀求:“夫人,多给奴才些药丸吧,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只要,只要多给些奴才一些,奴才”他痛哭流涕:“奴才死也愿意”她听得半分困惑,半分犹疑,只顺着他的话笑道:“那药丸可是分三六九等呢,你和曹总管食的恐还不一样,你倒说详细些。”那内监情绪激动,求药心切,也未想其中有诈,忙道:“回夫人,是红色的,这么大”他伸手比划蚕豆大小的样子,忙又道:“夫人,和奴才一起当值的许多兄弟们都和奴才一样巴巴等着呢,还望夫人和皇上提一句,早些发放,奴才们也少受些罪”
她不觉记起上邪所食的药物,当时亲眼所见,也是殷红如血,便如他描述得这般,隐隐的心中一沉,只惶惶的不只是何感觉,她眼前不知为何突然出现慕容迟后来的样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又听他说人数众多,只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