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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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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就住在这儿呢。”

花隐与陵公子面面相觑,“难道你就是那人口中所说的神算?”

“是谁告诉你们来这里算命的?”他问。

陵公子想了想说,“一个很奇怪的陌生人,他说他叫疏影。”

“唔……这样啊。”

顷刻间了然。

“我确是可以算命,姑娘,将手纹给我看一看吧。”

花隐听罢,乖乖地将手伸给了他。

他轻托住她的手心,熟悉的悸动,熟悉的温暖,熟悉的纹络,目光定在那细密的曲折上,看了好半晌,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

他曾握着这只手,挥笔作画,告诉她,墨要略浓一点,随心而去,画出来的事物方才灵动。

他曾握住这只手,告诉她,从现在起,你乖乖站在我身后就好。

如此深切地怀念起来。

“怎么?”见他许久不发话,花隐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唔,”他放下她的手,轻轻一笑,转目对陵公子道,“看样子,这位姑娘是福贵之相,将来嫁给公子,定能助公子一路仕途高升,所谓花隐美眷,似水流年,姑娘也定会终生喜乐无忧,此乃上上之命。”

“真的吗?”花隐与陵公子不由开心地笑问。

少年点点头,“嗯,真的。”说完站起身来,却不料周身无力,身体又软软地倾倒了下来。

陵公子吓一跳,匆忙上前扶稳了他,手触到他的心口处,几乎连心跳都摸不出来,陵公子不由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只是摇头,白皙的脸色犹如宣纸。

聊谈之间,日头渐渐西斜。

“不早了,两位早些下山吧,免得等到天黑山路不好走。”少年语气温和地提醒道。

花隐与陵公子闻声站起身来,“多谢招待,后会有期。”

说罢便欲离山。

“等等。”少年忽然叫住了两人。

两人不解地回头,却见那少年已经走进了茅屋之中,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他将伞递到花隐的手上,目光中露出了几许别样的温柔:“天要下雨了,记得撑伞。”

会下雨么?

花隐和陵公子皆不太相信地抬头望了望漫天火红的夕阳,对他的话抱有很大的怀疑。

少年见状,又将伞往她手中推近了一些,“带上吧,一会儿会下雨的,别忘了,我可是神算呢。”他笑了笑,风轻云淡。

花隐接了过来,“谢谢,改日我会送还的。”

少年只是默默地勾了勾唇角。

“敢问,神算先生是……”

“我叫墨隐,笔墨的墨,隐世的隐。”

“墨隐公子再会。”

花隐与陵公子一并踏上了离山之路。

那名叫“墨隐”的少年就一直守在茅屋前,定定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动也不动。

半个时辰之后,忽然下起雨来。

一滴一滴的红色雨珠,铺天盖地落下来,打湿了花隐的脸,陵公子为她撑起伞,在红色的雨幕中继续前行。

“这雨水……怎么会是红色的?”

花隐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一幕,心头毫无原因就是生生一疼。

好像有什么挚爱的人,忽然就不见了,可她记不起来。

她停下脚步,回望走来的山路。

“好美啊。”

“是啊,真美。”

恍恍惚惚中,似是丢掉了什么,那些温暖而美好的事,伴随漫天的红雨,落下来,看不见。

不记得。

不记得,谁说过要在一起。

其实也有比这场红雨更美的。

更美的是千草坡中那人绝世的睡颜,还有被吵醒之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叫她一声小色女。

更美的是每日早起背诵永远也背不完的《千咒经》,站在木桩上挥剑,看着朝阳一点一点升起来,练功的时候不小心从半空坠落,那人在千钧一发之刻飞身温柔地拥她入怀。

更美的是堆得胖胖的大肚子雪人,还有那人凑在自己耳边轻轻呵出的热气,手指在眼前一比,雪花就为她跳起舞来。

更美的是那人拿过自己手中微微皱了的叶子,毫不顾忌的放到唇边,吹出悠然的曲调。

更美的是那人对自己说:“我说的在一起是指……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我一起上天入地,同进同出,朝访天涯,夜临沧海,和我一起度过一段很漫长的岁月,不止是一百年,也不止是一千年,而是直到我死去,直到你能看见红雨的那一天,你懂吗?”

她懂的。

只是她不记得。

那些记忆,被封存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永远也拾不起来。

红雨之中,仿佛又听到了谁寂寞的声音。

一羡蜉蝣,朝生暮死。

二羡凡侣,携手白头。

三羡草木,无心无苦。

四羡飞鸟,归去自如。

——有一个神仙,终生都在追逐这四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却终究一个都没能实现。

云灵山的茅屋前,那少年已经不见。

只留下一袭染尽了红尘的仙衣。

其实在这之前,他与她是见过一面的。

那是在苏吟风辞世之后,他回到墨云阁,摘下了那面牌匾,正准备将画坊上锁,却有一男一女登门而来。

“请问,有画师在吗?”少女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他抬眸之间,与她的目光两两相撞。

手中的画纸因为他的瞬间失神而飘然落地。

“你是这里画师吗?”少女又问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霎那几乎已经失去了言语,只怔怔地点头。

而后她将自己的未婚夫也叫了过来,“陵哥哥,这里有人喔,早听爹爹说这间墨云阁以前是非常出名的画坊,就请这里的画师给我画一幅像吧,待我出嫁之后也好给娘亲留个念想。”

他便上楼取了笔墨纸砚,坐在厅中,一笔一笔地描出她的轮廓。

她的坐姿还是那般不够老实,动来动去的,不过也没关系了——因为即便闭上眼睛,他也能将她的样貌绘得一分不差。

但第一张画却废了。

因为她百无聊赖之刻,忽然唱起了歌:

“南方有高树,阴小难乘凉。汉江有游女,令吾思断肠。汉江宽又广,无可游对方。长江长且远,竹筏怎通航……”

调子依旧不准。

他听得愣住,笔下一顿,一滴墨渍便浸脏了整幅画像。

好在她并不在意多等些时候,他方又重新画了一幅。

她问那名陵公子,“我唱的好不好听?”

“这是多少年前的民谣啊,词俗便也罢了,你唱的还走调,唉。”

她听完便有些不高兴了,“可是我只会这一首嘛,爹爹也没为我请乐师。”

正值他完墨,于是他将那幅画像递上前,对她微微笑了笑,“姑娘这一曲,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民谣,余音绕梁,终生不忘。”

花隐登时便高兴了起来。

她目光一瞥,望见了一旁放着的画坊牌匾,“诶,画师为何要将这牌匾摘下来呢?”

“因为要走了。”

花隐“喔”了一声,蹲□来,摸了摸匾上的三个大字,随即眼神一定,忽然觉察到了什么,惊讶叫道:“咦,匾的背面有刻字呢……”

他的心忽就悬了起来。

追溯起来,该是在很多年以前,她仗着他的宠溺,便死活非要他在这匾的背后偷偷篆刻下来的。

——墨隐生生世世宠爱他的小花隐,此情至死不渝,空口无凭,刻字为证。

她疑惑起来,指着那行细小的刻字转目看向他:“画师,这行字中的花隐是……”

他佯装不在意地解释:“我曾有一名小徒,名叫花隐。”

她站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笑道,“啊,我的名字也叫花隐呢!”

他眼眸一垂,“唔,同名呢,真巧。”

“是啊,好巧。”

她似乎兴致大起,又去抚摸那上面的刻字,却发现,原来在那行誓言之下,还有一小行字:

——小妖,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画师,你的徒弟可真幸福啊。”

他笑而不语。

花隐于是又去叫陵公子,“你以后也要对我这样,不然我不嫁你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

他们两人嬉笑着,墨隐便在一边淡淡看着她的笑颜,还有她手腕上那环精致的神界玉镯。

——花隐,我就在这里啊。

——就在你身边啊。

人间降下一场红雨之后,花隐与陵公子成了亲。

自那之后,墨云阁中再也无人居住,就此破落下来。

花隐再也没见过那名一身白袍,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一脸温柔的少年。

也再也没见过那名指引她去云灵山算命的男子,疏影。

从此,她与陵公子携手走遍了大江南北,看遍了漠北鹰飞。

只是独独遗忘了谁。

花隐也曾去过云灵山,想将油伞还给那个名叫“墨隐”的少年,山中却早已空无一人。

那一日,她走在曲折的山路上,看到路边开满了错落缤纷的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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