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88
冬爷带着我们在这个小村的街道上转了转,大家都没有心情去吃在飞机上憧憬许久的海鲜大餐了。总是去打扰赵村长让我们很不好意思,干脆大家就回到之前住宿的小饭店里,随便点了几碗面条解决午饭问题。
小饭店的老板平日里应该是生意蛮惨淡的,一屋七八张饭桌就坐了我们几个,他端上面条后也很无聊,干脆一条腿翘在隔壁桌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们闲聊了起来。
我心情不好,觉得简直要吵死,可是小王爷把筷子放下,递上了他为数不多的高级香烟,顺便找他打听了一下伍书喜和邱善两人过去的往事。
谁知道一打听,这两个外地人的过去还是有交集的
大量的外地人不顾一切地涌向海南岛,是1988年的故事。
那一年海南省人民政府刚刚成立,这个历史上的蛮荒之地成为了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
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壮年们怀着对于大海的憧憬和向往,从全国各地奔赴海南来谋生,每个人都说,这里的海洋应有尽有,这里的一切都是未来。
邱善就是在那一年来到的潭门镇,而引导着他最终成为船长的老师,就是伍书喜
在潭门镇,遍地都是船长。但是年轻的船长们使用的是gps、自动航线,可以说随便哪个机灵的家伙,经过一段时期的培训,都能戴上这种“现代船长”的头衔。而在上一个帆船时代里,可以只依靠一只木罗盘,一本更路簿就出海的船长,就只剩下了三位。
他们分别是伍书喜、邱善、和白舒洋。
其中的伍书喜是潭门最有传奇色彩的老一辈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印尼和东南亚国家与中国产生了不少外交纠纷,“排华”运动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为了避免冲突愈演愈烈,大陆政府便禁止海南的渔民前往南沙群岛捕捞作业了。
长此以往,靠捕捞南海珍品赚钱的渔民便没有了生路,1983年,被逼无奈的伍书喜驾驶着一只仅仅9吨重的小帆船,打破惯例,带领着两三个渔民再次闯回了南沙群岛,在那儿成功往返捕捞,载满了久违的南沙货物归国,这才给失去了南沙多年的渔民们重新开辟了一条南方航线,也给了中国重新拉回南沙群岛的机会。
大陆在南沙的观察站1988年才建立,83年伍书喜重开南方航线以前,中国是没有在南沙群岛占领任何一个岛礁的,那时候的南沙是什么状态,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墙上挂着的那副骨骼,不少人都去瞻仰过,据说那东西就是很多年前他从南方海域里得到的最珍贵的收获,但是再进一步问他细节,老头子却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了
我们觉得之前那一面的相见,着实是小看了伍船长,饭店老板听到我们希望找他帮忙寻人的目的,连连点头,要说起与那些邻国渔民的周旋和交涉的本领,全潭门镇也就是这个人最有经验最有资历了
我们一听,剩下的半碗面条都快吃不下去了,这么说就算他不是林岳我们也根本不是白来,在找错人的同时又找到一个一定能帮助到我们的贵人
我看到碗里的蛤蜊面,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以前啊,我们总戏称怪人是“斗战胜佛”孙悟空的身手,“金身罗汉”沙和尚的憨厚,“净坛使者”猪八戒的胃口,队里如果还有他在,我们的碗里又怎么可能会剩饭呢
时间过去蛮久了,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是一直饿着肚子,还是有绑匪给他喂了几勺外国菜呢
赵村长说,外国船最多到中沙群岛那边转悠几圈,既然那些混蛋能嚣张到海蟹礁上,一定是趁着夜色冒充中国船只悄悄开过来的,要搜索出他们的踪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过用这种方法绑架人质的事件,之前也发生过几次,等到我们焦躁的神经线绷到了极致,那边会把电话打过来的。
海边的亚洲人皮肤颜色都比较深,从外表上乍一看是区分不出国籍的,那帮劫匪能浑水摸鱼的开到潭门来也很正常,但是昨晚还有台风过境呢,就算可以掳走怪人,之后的他们又能不能逃过海上风暴这一劫
怪人会背小王爷的手机号,他的手机上一直插着移动电源,可至始至终都是安静的。
我们吸取教训,买了一大袋熟食、营养品之类的礼物,等了半个小时才敢敲开伍书喜的房门,他的效率很高,此刻已经将所有出海需要用到的物资用防水布包好,挂在几条扁担似的长棍上了。
每一个小包上的绳结都打的结实而细致,加上刚才听过的那些故事,这个伍书喜让我越来越觉得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我的船要从龙门港开过来,侬去潭门码头等着,东西都给我抬过去。”
伍书喜忙着清点摊在地上的水肺和网兜,心不在焉的往小王爷的手上写下了船号,便摆手让我们先走。
嗬,这船长的架子摆出来了,敢情让我们午饭后来他家是做苦力搬运工的
队里几个男的哼哧哼哧开始扛东西,我趁机走到中午耗子所坐的位置,偷瞄了一眼卧室的墙壁
暗褐色中夹杂着一丝黄,看起来是有些年代的蚀迹斑斑的鱼尾骨
原来林枫画上的东西真的存在,而且,放到现实比例中居然这么大
如此挂在卧室里,这应当是伍书喜格外重视的宝贝。一面墙大约是两米五的高度吧,这条鱼尾有些卷曲,都已经占用了一米三四左右了,如果算上乱七八糟不成形的上半截,还有那个丢失的鱼头部分,这条大鱼怪用朝闻道的语气描述出来就是
特别大特别好,能吃好多天
伍书喜扭头瞥了我一下,我赶忙收回发呆的目光,拎起一把鱼叉跟在大家的后面跑了出去。
一条拉风的大鱼,为什么会被画进林枫的笔记里尤其这还只是一具骨骼而已。
墙上和画上的骨骼连上半身被毁坏的程度都如此相像,我不得不怀疑当年的林枫根本就是坐在伍书喜的卧室里,对着那面墙在临摹。
笔记缺失的页数太多,可最后的那个六芒星图案还是能看清楚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码头并不远,可是伍老头子指挥我们搬运的东西实在太沉。再一看码头上的其他渔船,人家经常出海的人全都是轻装上阵的,因为常用的物资早就都堆放在各自的船上了啊,怎么还会往家里收拾呢
由此可见,伍书喜是有一段时间没出海了吧,我们这次是恰巧赶上了
小王爷流了点汗,把手上写的船号晕染的有些模糊,我轻擦几下勉强辨认道
“是142857冬爷,找到142857这只船”
我说完望向海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远处的碧波中有只一艘中型渔船正在向着这边靠近,那应该就是伍书喜的船了吧
龙门港是位于潭门港北方的一个繁华码头,那里的水况地势都更加适合大型船只的停泊,所以如果要走货物往来的话,专业的商人都会去那边而忽略这里,所以潭门这个地方的民风始终是保持着简单纯朴的,和其他沿海地域相比更加接近原始生活。
我心里焦躁的事情太多,导致上火非常严重,嘴里都起满了咬破又重新长出来的水泡。耗子吃了一把晕船药,卡的他直瞪眼,看我在往外吐带血的口水,又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嬉皮笑脸的劝我放轻松,说道哥他命那么硬,搞不好这会儿已经把绑匪给反绑了呢
我被开导半天,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会儿,可耗子这个没谱的嘴又调笑道“咱们道哥长的那么俊,说不定让外国哪个小闺女又看中了呢别再三年后带着俩个小娃娃回来吧”
我特别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把关于他的事情暂时压下心头,那艘渔船正缓慢靠近,我看到船上已经有大约五六个船员在了,那个叫做“么斌”的小男孩穿着怪人的冲锋衣,在海岸上欢快的跑来跑去,看见是我们大包小包的在等船,不计前嫌的冲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你们终于要走了吗”
“走你个头啊,我们才刚来一天啊”我看见他穿着怪人的衣服还不愿意归还,就气不打一处来,“衣服再借你穿一会儿,等我们真的走了,扒也得给你扒下来”
“放屁,你敢”
“我靠你才多大点儿小屁孩,居然还敢对大人说放屁”
“行行行了,你们两个小孩儿都别斗嘴了”冬爷很疲倦的样子赶紧又拉开了即将打起来的我们俩,“这一天一夜听了那么多人的那么多话,再吵耳膜要破掉了”
“听见没,凶你了”么斌得意洋洋的斜眼看着我。
“闭嘴吧你,回家吃奶嘴儿去”
“我日有完没完了”
我一看冬爷脸色是真的要发怒,硬忍着不去回瞪么斌熊孩子,坐在沙滩上看着渔船抛锚停驻,自个儿生起了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