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涯沦落人
以前,我只知道北京的热闹,却从不知北京的本地人原来那么少。
从南海辗转劳顿的回到锦夜,就已经临近春节了。众多的外来务工人员统统赶着拥挤的春运,返回了各自家乡,我们背道而驰穿梭过人群才发现,偌大的北京城、昔日繁华的街道上,一下子空的那么厉害。
我的心也空的厉害。
北京的这个冬天,气候十分干燥。大家从内到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全都上了火。我怀里揣着一只热烤梨、披着一件大红袄站在客栈门口贴好了春联,耗子哥嘴里咬着烟卷,骑在门顶框上点着了红彤彤的灯笼,我们应该满心欢喜的迎接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可是我抬头朝他笑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苦涩。
不仅仅是我们这支队伍,整个锦夜客栈的气氛都变得十分沉重。一向嘻嘻哈哈人声鼎沸的地下茶馆里,坐着一桌桌从各地赶回来,没有了家的保密人,我们相互点头问好,却无心像以往一样说闹调笑。
加入这个行列的各位同仁,必然是全都没有配偶和子女的,在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像我这样的孤苦伶仃之人,连在世的父母亲友也寻不着踪迹了。很意外的是,茶馆角落的阴影中,我瞥到了一抹显眼的粉红色,我们善于破解密码、还坐拥千万粉丝的大明星的新年,居然也要在这儿度过。在此之前,我只看到各位的叱咤风雨、嬉笑怒骂,可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组织里,竟然存在着这么多这么多的天涯沦落人。
大家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在外漂泊着,只在这个万家团聚的时刻,匆匆忙忙的汇聚到一起彼此做个伴儿。
不然这个年是该有多么的凄凉啊
老板娘说完了新年贺词以后,我发觉她的气势依旧,可眼圈是红的。
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哭呢
她可是我们这么一大群人里,唯一一个可以拥有伴侣的幸福的人啊
饭桌旁多了很多的空位,桌子上摆放着无人使用的碗碟,老板娘神色没落的举起一杯酒,带头洒在了地上
哦,我忘了,我们这行里,死亡率果然是高到可怕的,也不知哪一天,这杯酒就要由自己的挚友敬给自己了。我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过往画面,那些离开的、牺牲的、背叛的,对此,我已经有所觉悟了,在锦夜里,怕死是最无能的表现,而值得庆幸的是,队里的各位大哥依然坐在我的身边。
可我们虽然有幸从南海活着回来了,那些被珍视的人却永远的失去了。
几个人围坐在锦夜的炉子前,热腾腾的饺子吃着、火辣辣的烧酒喝着,但饭桌上凝重的气氛并未改变一丝
李副官推了推金丝眼镜,放下碗筷怎么也吃不下去了,蓬莱帮他躲过的那些年月,似乎都在这段时间一下子返还给了他,雪白的发丝从他的鬓角隐约的露出来鲨鱼号以及重组的南海潜水队,在他毫无察觉的领导下出现了背叛和分裂,此刻彻底彻底地分崩离析,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早该死在民国时期的老家伙。
我们的力量,到底是有多弱小呢
冬爷心不在焉的点着烟,烟灰燃着了长长一截还没有落下,前几天他给四川老家打了一通电话,冬冬这个名字已经从他们冬家的族谱里被划掉了,我们已经为了挽回他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努力并不是能够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南海之行中,小卷毛的出手相助也间接的伤害到了这位队长的自尊心可是如果没有他,我们都活不到现在不是吗
满腹心思的结束了这场沉默的饭局,我走出茶馆,在会客厅里见到了津津有味儿的扒拉着丰盛晚饭的朝闻道,以及刚到好了洗脚水的耗子哥,这两个进入不了锦夜茶馆的家伙倒是显得逍遥自在多了,可我知道,在他们没心没肺的外表下,心里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
朝闻道右手上的胎记进一步扩散了。
我捧着他的胳膊,举着放大镜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别说我这个外行了,就连北京的医院也说不出个名堂来,没有哪种胎记能以这样的速度生长,而且,从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皮肤上的胎记会影响到一个人的视力。
大夫开了一堆眼药水,我把说明书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就知道,这些对于怪人来说,毫无用途。
手背上的藤蔓顺着他的小臂已经伸向了肩膀,我还买来小孩子喜欢看的花草图册研究了一会儿,可那些图册上的插画看起来全都不像啊
屋子里只在角落安放了一盏昏黄的老式煤油灯,怪人的眼睛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普通的电灯光线,而且愈来愈严重。我觉得在这么发展下去,他一定会被踢出我们的队伍了,毕竟对于我们其他人来说,我们没有他那只重瞳夜视眼,当我们穿梭在地底和山窝的时候,是离不开探照灯的,那么他要怎么跟得上我们处在光明中的脚步呢
他看得出我的担心,装作无所谓的说反正他没有加入锦夜,如果跟不上我们的话,就回到那片深山老林里,远离人造的光明,整天过着动物一样的生活就好了。
可是如果他走了,那我呢
我有些生气,把脸背过去撇了撇嘴,是啊,他可以想走就走,而我如果有幸活下去的话,我还有二十年的保密人生涯需要走完。
“舍不得我吗”怪人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后背,“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找师傅”
我紧抿着嘴巴,摇了摇头。
我走不了的,这不仅仅是保密人的身份在约束着我,是这个时候的我,根本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刘建国、刘晚庭、林哲宇、邱善、冬冬、高平
这些人的面容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我的身上,他们的身上,还有着太多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我怎么能甘心放下这些不管不问呢
我已经开始相信耗子哥封建迷信的宿命论了,我觉得我被卷入了一个不可能逃脱的迷局里,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的,而我,也注定要沿着设定好的路线走下去,直到迷局的尽头。就算再怎么想,我也不可能跟着他走,也就是说,我中了锦夜的诅咒,即使知道了他的心里有我的位置,我们也无法在一起吗
“好啦好啦小六一,别总是忧国忧民的,你才多大小屁孩儿呀”
耗子哥用手指头刮开我皱起的眉头,强拉着我过去跟他一起泡脚,边泡还边讽刺着怪人“我说道哥呀,大过年的别总扯些什么走啊留啊的话题,你眼睛这不是还没瞎呢么再说了,咱们小六一这么聪明伶俐前程无量的,跟你去那深山老林岂不是憋屈死了”
怪人耸了耸肩笑笑,低头接着扒饭,耗子哥把脚丫子挡在我的脚面上,又加了一次热水,看我们俩谁都不再说话,便接着呱噪的打趣道“道哥你把鸡蛋汤喝完了没,来来来,再喝点洗脚水润润喉,之前在那霸王宝藏的时候,也忘了问你老子的洗脚水味道怎么样,这回里头又加了咱们小六一的脚,可能会更够味儿的”
我听他说的恶心,赶紧摆摆手让他别再继续,怪人那边还没吃完饭呢谁知道怪人面不改色的说道“当时喝得好急,滋味儿是真没尝出来,不过吧,你的脚上可能死皮太多了,有点难下咽”
“哪有啊,老子脚上都是老茧,死皮想掉都掉不出来好吧”耗子白了他一眼,伸手在瓷盆里抠了抠脚,“那时候长明灯不是掉进去了吗,估计是灯油的渣滓之类的。”
“等一下,等一下”
我突然之间坐直了身体,这个洗脚水的话题恶心归恶心,可是可是我好像突然想起来,在我们从霸王宝藏离开以后,怪人的胎记才突然生长出来的,而那个胎记植物一样的形状其实是
“道哥,耗子哥,你们还记不记得,九转还魂草长的是什么样子”
“我操啊,该不会是”
怪人也瞪大眼睛放下了碗筷,我和耗子俩人匆匆忙忙擦了脚扑到他的跟前,耗子哥找出一张白纸,比划着怪人胳膊上生长在皮肤之内的植物,还算比较还原的描画了出来
虽然形状有些扭曲,而且数量稀少,可有了那些回忆在,我们都能够辨别的出,怪人的胳膊上的确是长出了单独的一根还魂草藤蔓了
“我操这应该不管老子的事情吧”耗子哥很无辜的把脚伸过来,“就算是脚气,也不能通过水源传染的吧咱道哥喝了洗脚水,怎么能就在身上长出了那鬼东西呢”
直到现在,我对当时还魂草成了精袭击我们的那一幕还心有余悸着,该不会是还魂草的魂魄留了一部分在那汪水中,然后通过耗子哥的脚气传染到了怪人的皮肤上吧
可当时还是怪人亲手超度了那鬼东西呢,我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道它居然还有附身这一招
他说在水里喝到的奇怪的东西,难道是还魂草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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