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葬雪昆仑
“朝闻道是是你”
听到林哲宇也这样喊着,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眼前种种是一场噩梦,我好想谁在这个时候能给我一个巴掌,我不管有多痛,只要能让我醒来,赶紧醒一醒,就好了。
“啪嗒、啪嗒”。
带着体温的液体还在顺着棺材往下滴,我抹了一把脸,浑身都在颤抖:
“道哥是你在这里吗”
“呼呼”
他没有回答我们,但是从那沉重的喘息上来听,在棺材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冲到了我们身边的人,的确就是他。
是他在承受着棺材的重量,是他为我们挡住了那最致命的一次撞击
“我的天啊你是怎么到这边来的血你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熊皮巫女倒抽一口凉气,她和我是上下紧挨着的,我可以摸到她的熊皮整个儿都被浸湿了。
“你救了我们一命这口棺材太重了”林岳是在南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船长,最上面的视野也最为清晰,他想了一想马上代替冬爷下了命令,“都先别急,把那个粉红头发抓牢一些,让他靠在右侧,对哲宇,你左肩往前,把重心偏过去,那个女人,你试着慢慢把被压住的部分抽出来,这个结构不稳定,棺材还有可能二次下滑”
大明星好像昏迷过去了,耷拉着双手。他的位置最靠外侧,如果不是朝闻道不要命地挡在那儿,我估摸着以棺材砸下来的重量,大明星这会儿头骨都该扁了。有个人肉垫护着,他都还能昏厥,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险、冲击力该有多么强烈、那个人肉垫子又重伤成了什么模样
朝闻道这个傻子,怎么就能没有丝毫犹豫的在那一瞬间用自己身子挡在上面,他不知道那样会死吗
“情况不妙,他怕是内脏被震破了他有抽搐症状,开始开始吐血了”林哲宇一向毫无感情的声音里,也有了慌张。
朝闻道这个家伙,平日里就喜欢吃、喜欢笑,看上去真是像个无忧无虑的傻子似的,可我们都知道,他实际上也同样是个心知肚明的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比起那条命,他更在意我们五个人吧。
“道哥,道哥”
我一遍一遍地呼喊着他,心里像被一把尖刀一遍一遍地割裂着,割裂着。我多想棺材下苦苦支撑着的人是我痛的人是我可现在,我只能听到他沉重而艰难的呼吸,血还再往下滴,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咔”
“嘘等一下,等一下”
熊皮巫女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这么突然一安静,我也注意到在很远的下方,传来了接连不断清脆东西的响声。
这个声音是自远及进而来的,十分微弱,我们听到的,恐怕是深谷间传来的回响。
我之前听到过鬼草从弱水之渊前赴后继爬上山来的动静,虽然这个要缓慢许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是从深渊下方冒出来的,那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你们觉得,突然变得很冷了吗”
边儿上的小王爷帮不上我们的忙,正干着急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如此说了一句。
当然很冷啊,这里是昆仑雪山,还是夜间,大火也熄灭得差不多了,我们悬在这个不上不下的风口上,怎么能不冷呢
但的确,现在的气温,恐怕比刚陷下来那会儿还要低个五六度,我的手沾满了血,还得一边扶着管道、一边扶着熊皮巫女,这会儿几乎是麻木了。
情况非常糟糕,道哥不仅仅是失去了活动能力,还受了重伤,他把我们保护的很好,棺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一部分,卡在旁边的管道上一部分,就算先不考虑他的伤情,我们想要和他一起逃离昆仑的话,首先也得将那棺材完全推开,把他解救出来啊
从下而上的那种轻微清脆的声响依旧继续着,昆仑的夜也更冷了,而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林岳位置太高,我太低,大明星昏厥着,只有中间的熊皮巫女和林哲宇能帮上怪人一把,努力了半天成效甚微。而且,他没有配合。
“道哥,你刚才让我醒一醒,我醒过来了,你也别睡行吗”我除了单方面的跟他说说话,什么也做不了,“告诉你个秘密,我口袋里藏了一根能量棒哦,应急用的,一直没舍得吃,你要是能爬到我这边来,我就送给你”
“你不能骗人啊,你说要陪我从锦夜退休不是吗”
“那我不用你陪也行,你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就行了”
“朝闻道”
我好想哭好想哭,我是那么爱哭的。可是他似乎讨厌我哭鼻子,我不想再惹他烦。我忍得好辛苦。
他不说话,呼吸越来越沉。而实际上,他还是保持着一丝意识的,他的手撑着一根管道非常的用力,当林哲宇去把它掰开的时候,他却不愿意被我们拉出来,依旧用着全身的力气撑在那儿,成为我们的保护伞
棺材卡在一边,根本没有多么牢固。如果怪人不呆在那儿分担一半的重量,或者他的移动导致了平衡打破,很显然那半边棺材就要二次倒下来,压在大明星和熊皮巫女的身上了,而巫女压着我,如此一来,我们三个谁也走不了了。
“怎么办,咱们根本抬不动棺材,受力点在上面”
随着降温,巫女身上沾着血液的熊皮都凝结出了一层冰霜,如果再继续冷下去,我们的进程还没有转机,也许等不到这个夜过完,我们全得冻死在半空中了。
“我是真的不想和我爸一样死在泥巴里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还有没有别阿嚏林医生,你头发被管道冻住了”
林哲宇本来就是整天一副冷若冰霜的嘴脸,这会儿他头发上的水汽结了冰,跟管道冻在了一起,不得不死命的拉扯着头皮。我注意到在他苍白的脸颊两侧,同样也凝上了一层白霜。
不光是他,不知不觉间,我自己的头发上也挂着不少细碎的冰晶,一扭头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这有些夸张啊,就算是夜间降温,也不带这么快的,这才过了多久啊,人都要冻上了
我动了动手指,熊皮上的血也变成了发黏的小颗粒,那么怪人身上的血,现在一定也把他和棺材板黏住,冻在了一起这不就更困难了吗
“不对劲儿,这寒气是从弱水渊里上来的”
小王爷吭哧吭哧爬了大半天,爬得一头一脸的泥,才终于像个土拨鼠似的挖通了我们两边相隔的松软土壤,顺着管道转移到我们的身边,帮着一起把怪人拉出来:
“本王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马上又要有危险出现,那个东西越来越近,刚才挖土挖到一半,土壤好像都慢慢的冻住了,咱们得在冻成冰雕前离开”
“冻成冰雕不至于吧”
“咔嚓咔。”
那个声音仍未停息,难道,那就是靠近我们的东西,那就是寒冷的源头
“王爷小六一快离开离开”
我吓了一大跳,我正支着耳朵搜寻那个细微的咔嚓声响,突然之间,有一个男声的嘶吼也从下而上响了起来,那不是耗子哥吗
“耗子在下面,他没事”
扑棱棱
小王爷松了口气,刚要喊一嗓子回应他,忽然就是一阵强风,一双巨大的翅膀扑扇着从下方飞出来,它似乎非常的吃力,身上遍布着没了羽毛露出来的鲜红皮肉,那是参与了灭火之战的青鸟,耗子到底还是在坍塌前的最后一刻把它召来了
“离开山体冰是冰老子是上”
青鸟飞去后,我一下子愣住了。它的背上,没有耗子,耗子还在下方,模模糊糊的大喊着什么,我除却开头几个字之外,根本什么都听不清了。
然后,他便没有了任何声响,只有那个微弱的“咔咔”还在继续。他在哪儿下方是什么状况,他那么急切的又是想要警告我们什么
熊皮巫女一脸的迷茫:“他好像说什么冰让我们离开山体”
冰,急速的寒气,细微的咔嚓声,自下而上,山体。
我的脑海中闪动着这些奇怪的词汇,绞尽脑汁的的想着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它们之间是有联系的,那声音咔嚓咔该不会是冰面凝结的时候,在速冻状态下所发出的“绷紧”的动静
“坏了是息壤”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慌了神:“是息壤息壤你们忘了吗,治理大洪灾的时候,那种可以瞬间凝水成冰,源源不断造出地面来的冰菌”
“息壤那就难办了,看样子这是老朱紧急阻止坍塌进一步扩大的方法。”同期进入过禹陵的林医生马上反应过来,“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他要将土地速冻起来,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是昆仑墟加固的同时,原地不动的话我们也会成为土地的一部分,被封在里面。”
“而且老朱显然不会再去点一把火,事后将我们从山体里融出来了”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向谁,“之后,我们死不了也活不成,我们要陷入永无止境的长眠了”
“不要,不要我们得走,立刻就走”熊皮巫女一晃动起来,满身的毛皮上全是冰晶下坠,“就按照耗子说的,离开山体,如果这山要被冻住,咱们就离开它”
“这棺材还压着我们呢,怎么离开”
我急得恨不能一脚把那大棺材给踹飞,有它挡着,我们哪儿也没法去啊可一转脸,我感觉怪人身上有个影子晃动了一下。
“道哥,你醒过来了吗快起身,配合我们爬出来”
我一阵子激动,刚才那个黑影是不是他把手给抬起来了
“逃去”
“啊”
“离开山体,逃去南方,该有路。”
怪人嗓音沙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南方有路”熊皮巫女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直接把问题抛给了林岳。“上面的老爷子听到没,我们还有活路,应该是下到耗子刚才所在的地方去吧可是咱们怎么下去”
后者看了看我们,只说出一个字来:“跳。”
“跳跳下去下面是弱水渊啊”
“过尾转回乙辛三更,自无路时用外向,寅申十五更,向西南”林岳不觉加快了说话速度,好像念着咒语一般念叨着,“寅申十五更,寅申四路,寅申重复了一次,跳下去说不定有路”
“什么跟什么”
“没时间了”林岳厉声喝断小王爷,然后猛地一个用力,用胳膊抱住上面的管道,把身子提了提,一只脚踩在了棺材盖上。“只能跳下去”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先不说跳下去会怎样,这棺材还挡着压着我们,根本无路可跳啊
而且我发现我的手已经黏在保持平衡的那根管道上拔不下来了,息壤带来的寒气就近在咫尺
“全部往棺材上靠把平衡打破”
林哲宇突然很高难度的站了起来,直接就倒在棺材板上,使得我们五个人都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原先我们是尽可能的保持平衡不掉下去,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必须得把重量反过来压在棺材上,让它的着力点倾斜,将我们的出路打开,带着我们脱离山体
“快快”
我咬着牙把手从管道上硬生生撕下来,没了表皮,鲜血像是没了遮拦似的不断往外冒我们扶着刚刚睁开眼的大明星,全都孤注一掷的扑向棺材、扑向救了我们的朝闻道
一个超大角度的倾斜,我们从斜仰视着棺材,变为了斜俯瞰着棺材我以为大家一次就成功了,可棺材的底部卡在管道夹角里,沾染着泥土的部分还已经被冻住了,我们晃悠了两三下,居然又倒回了原先的位置
“脚糟了,息壤上来了,大明星的脚冻住了”
小王爷急忙的去拖拽迷迷糊糊的那个人,可不光是他,我们所有人的脚都瞬间附上了一层蓝冰,根本就动弹不得,也使不上劲儿了
除了位置最高的林岳。
“给你这个,可能是他的。”
他突然塞了一个东西给我,就飞快的重新把胳膊抱在那根较高的管道上:
“快点,最后一次全部往下压上半身用力”
我感觉冰霜已经凝结到了我的腰部,我也只能用上半身使出最后的力气,死命死命的去和大伙儿最后一次撼动棺材的平衡
林岳没在我们身边,他抱着那根管子,双脚踏着棺材檐,狠狠的蹬出去帮着我们一起翻转出了一个将近50度的大弧度六个人的体重加上棺材自身的重量一并大幅度悬空,终于是在息壤没有扩散到我们心脏之前,从被冻住的底部断裂开来,惯性带着我们及时的脱离了山体
可是林岳还没有过来
他已经来不及跳出来了。
他抱着管道的手臂已经被牢牢的冻住,跟我们脱离后,息壤以极快的速度侵袭了他的全身我不敢去看他最后一刻伸出腿来的姿势,他将要保持着那个姿势,永永远远的,沉睡在这座昆仑山之中了。
我无法去揣度林哲宇心里的难过,那个驰骋南海的伟大船长、那个偷偷写下更路簿塞给我们的老人,是他的血缘亲人啊
但这种时候,就连悲伤都来不及,我们从半空中直直的掉了下去,利刀一般的寒风从我们的脸上、肩膀上呼啸而过,我根本睁不开眼睛,腿上的冰也还没有融化,我只能紧紧的拉着同伴们的手,死死的抱着那口夺命又救命的棺材、抱着已经许久不愿意面对我的朝闻道。
会坠入弱水之渊吗会在历经一番人间炼狱的滋味之后,相继死去吗
我不知道几秒钟后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如果能够永远的定格到现在,他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们终于可以抛下一切的顾虑和嫌隙,去拥抱,去相依,那就好了。
这样死了,也是好的。
昏暗的一丝光,闪闪烁烁。
墙壁上遍布着许多白色的晶状体。
灯灭了,一条幽暗的隧道。
蠕动的声响是自头不定还有办法,你别一个人扛着”
“我跟师父说过的,一定要把你们安全的带出去,才能死。”
“就没有其他活下来的办法了吗”
“不用担心我,咳咳我师父说我命硬啊”
他累得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散架了,却还强撑着拉住了一根绳子,那是连接着棺材用的,我们没直接栽进弱水渊,就全靠这根绳子。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从被棺材撞破内脏的濒死状态,又挣扎着起来的,还一个人承担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重量,直到我看清楚,吊住了我们的那根“绳子”,根本就不是绳子,它是从怪人的右手背上直接生长出来的东西,那分明是鬼草啊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从他的身体里,居然长出了鬼草难道我在棺材上看见的那个手臂似的黑影,就是鬼草在往他的身体外面冒芽
“对不起没法儿平稳的降落了。各位,再见。”
他好像是体力到达了极限,猛地向下坠了一坠,然后吐出了一口淤血,却又在拴着棺材的鬼草松开之际,朝我笑了:
“别哭。”
他和我们一起迅速的向下落去,可是我们会活着离开昆仑,他则要堕入万劫不复的弱水渊。
“道哥”
“朝闻道”
所有人都在呼喊着他,却又无能为力。
我觉得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分崩离析,万劫不复。
为什么赴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留下来难过的人,不是你
骗子,混蛋
“咚”的一声闷响,棺材砸在地上,散裂开来。我们几个人死了一样,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遥看着万里九天上,那一轮自乌云中挣脱而出的月,一动也不想动,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们的浩劫结束了,可有人的浩劫开始了。
你说,“别哭”。
我再也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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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进行到这里,承蒙关爱,已经有了三个年头,两百万字,六个分卷的故事了。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很庆幸一路有你,不离不弃。
告别这一章,在新一年的新一卷里,我们将要迎来整个故事最后的结局了。哭过、笑过、爱过,时至今日,经历过掌声,经历过逼迫,经历过失望,经历过那么多的不看好和不得已,我还是不后悔,也不会放弃。
希望这最后一段旅程,还有你们陪着我,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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