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凝霜夜
她端着热水进屋,和往常一样服侍雨化田洗漱。待她给他泡脚的时候,他却用手略略挑起了鸳鸯的下巴,心情不错地问道:“怎么敢为本督挡了那一剑?”
他眼底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头,看着他水中的一双白皙的玉也似的脚。
“奴婢本分。”
雨化田轻嗤一声,抬了抬脚,示意鸳鸯给他擦干了。鸳鸯只好起身拿了干布给雨化田擦脚。雨化田道:“没看出来胆子不小。”
鸳鸯听着他颇有兴致的话,身子微微一颤,低垂着头不敢多看雨化田一眼。雨化田好歹伺候着世上最尊贵的人,察言观色自有一套,他很快察觉出鸳鸯的惧意,冷了声音,道:“怎么?你在怕什么?”
鸳鸯依旧低垂着头,道:“奴婢不敢。”
雨化田也是听腻了,原本好好的心情被糟蹋的差不多了。他不耐烦地挥手道:“滚出去!”
鸳鸯倒是极想的,只是一站起,脑袋就猛地一阵晕眩——本就受了风寒,如今受了惊吓,竟是浑身发热,脑子一片糊涂。鸳鸯身子站不稳,眼瞅着要扑向雨化田,可有了上次被雨化田掐住脖子的经验,鸳鸯此刻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双唇,见了血丝才算没昏过去,她向雨化田行礼道:“奴婢告退。”
鸳鸯躺到自个儿床上后,当晚就发热,至下半夜已经神志迷糊。乃至于早上外院的锦绣和小贵进来,鸳鸯仍是没有醒来。
以往鸳鸯早就出门提醒他们端热水、备早膳,开始忙碌,偏偏今儿个没有,锦绣担心,就提早拉着小贵来了。只是没有雨化田的命令,两人只是在外屋候着。不多时,雨化田出来了,穿着青色曳撒,束着长发。
“见过大人。”锦绣与小贵二人行礼。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鸳鸯从里屋出来。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因他不曾说别的,吃早膳的时候,鸳鸯不在,他干脆不要别人服侍,自己吃了。待他要出门的时候,锦绣实在忍不住,便轻声问雨化田:“大人,可要奴婢去唤鸳鸯姐姐来服侍大人?”
雨化田扫了锦绣一眼,显然心情不好。
锦绣缩了缩身子,等雨化田出门了,她才敢偷偷去里屋看鸳鸯。
只见鸳鸯红着小脸,额头上布着一层密密的冷汗,被子下的身躯却是颤抖着。锦绣一急,哪里顾得规矩不规矩的,赶紧到她的塌子边,摇着她的胳膊,道:“鸳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声惊呼,小贵也在外间探头进来了。见状,道:“唉哟,鸳鸯姐姐这是得风寒了!”
不必小贵说,锦绣此刻也是发现了,她一摸鸳鸯的额头竟是热的不得了,叫鸳鸯,也不见她回应的,她几乎跳脚,对小贵道:“这可怎么是好?!”
小贵道:“我去找曹总管,让他找大夫来!”
锦绣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鸳鸯姐姐现在可是大丫鬟,身份不同以往,找个大夫还是很快的!小贵不等她回神,已经出门了,只是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堵回来了。只见马进良已经带着一个大夫来了。
“鸳鸯姑娘在屋里?”
听到动静,锦绣就跑出来了,见之前见过的进良大人带着一个山羊胡子老头,那老头还背着药箱,赶紧道:“是的是的!进良大人!你快带大夫进去瞧瞧鸳鸯姐姐!”
马进良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微微一愣,然后道:“可方便进去?”
锦绣一拍脑门,顾不得回答马进良,赶紧跑里屋替鸳鸯穿戴整齐了。不消片刻,又赶紧出来,道:“进良大人,大夫可以进去了。”
这前后的话居然不同了,现在倒是想起男女之别了,只让大夫进去。马进良点点头,那大夫才作揖进屋,锦绣也随后跟进去。
马进良略一迟疑,走到屏风外站定。鸳鸯此刻的安危于他也是很重要的。不说昨天她和督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说今儿一早,督主比以往早到了,一见到他就让他拎着太医院资深的老太医回厂督府给鸳鸯看病,他对这个鸳鸯姑娘还真是不一样。
不过……
大夫走了以后,鸳鸯也转醒了,额头上还贴着锦绣给她敷的毛巾。
马进良听到动静,道:“鸳鸯姑娘醒了?”
隔了许久,才听鸳鸯回答:“恕奴婢失礼,不得见马大人。”
“姑娘客气。”马进良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大人说姑娘有功,便允姑娘三日时间休息。”
事实上督主的原话是——厂督府不留无用之人,念在她昨日护住有功,本督便允她三日休整时间。马进良虽经常反应不过来,但他深深觉得此话不能说!尤其督主话里的“护主有功”大有意思,督主可不是那种信口胡说之人。左右他的意思和督主大人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也不算违背了督主的本意。
鸳鸯听了,脑子里一片模糊间,却是想起了史老太君时不时的赏赐——不是金锞子银锞子,也是上好的玉器、古玩之类。没想到雨化田地位如此之高,打赏起人来却是这么抠门!鸳鸯半晌才道:“……多谢督主大人赏。”
马进良未有多想,只是以为鸳鸯病的迷糊,所以回话才迟了。
他到底不能久留,完成了雨化田的命令,便赶紧告辞了。这厢小贵送马进良出门,而锦绣则在照顾鸳鸯。
回来后,小贵拿着药方去抓药了,锦绣便趁机去厨房端了碗白粥来,让鸳鸯先喝了垫垫肚子。以往在贾家,无论上下,只要是伤风咳嗽,总是以净饿为主,其次才是服药调养1,鸳鸯素昔生病养了这么个习惯,故而也只吃了小半碗再吃不下了。
好歹喝了药,鸳鸯稍微舒服些了,便与锦绣和小贵道:“我今病了,总不好与大人处在一个屋子里的。劳你们帮我一把,让我回自个儿屋去。”
鸳鸯甚至想着不若趁生病了请求回家养去,得了风寒留在府里万一传给别人总是不好。可转念一想,金老爹他们原本就对原主愧疚着呢,若是见了她带着病回家,只怕更不能安心。因此只掩下了这门心思。
也是这具身子底子不错,鸳鸯只喝了一天的药,便有些起色了。至第二日,鸳鸯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夜里锦绣寻她,两人闲谈的时候,听锦绣道:“鸳鸯姐姐端得是心灵手巧的,督主大人习惯了你的服侍,这两日姐姐病着,他竟自个儿穿衣洗漱,连小贵都不让近身。说来还有一桩趣事。”
鸳鸯只含笑不语,锦绣本说的兴起,看鸳鸯兴致不高,便瘪了嘴,平淡地道:“鸳鸯姐姐不晓得,你养病之后,原先伺候督主大人的那四个内侍,竟跑来自请服侍的。后来连督主大人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督主命曹总管轰出主屋,还挨了一顿板子的。”锦绣说完,看鸳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气道,“姐姐可不晓得,督主大人近来可难伺……”
鸳鸯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道:“又胡说。”
锦绣吐吐舌头,俏皮地道:“左右我们这些愚笨的人伺候主子都要更加用心些。”
鸳鸯笑着摇头,神情恹恹的,道:“我昨儿又梦到阿爹阿娘了。”先是前世的爹娘,接着便是金老爹他们。鸳鸯道:“他们搬到新家去,我还不曾回去哩。也不晓得住的是否习惯。”
锦绣拥着她的肩膀,道:“病了总是这样。”锦绣尚且不知鸳鸯那日为了救她,向雨化田许下的承诺,带着期许道,“何况督主大人如此器重姐姐,兴许能提早让姐姐脱籍。”
鸳鸯点点头,又将锦绣推开了,道:“你快莫靠近我,免得又传给了你。”
锦绣嚷嚷道:“哪里这么容易的?我就要靠近你了,还要和你一道困觉。”
最后,锦绣被鸳鸯赶出去了,这生了病可不是好受的。
待到第三日,鸳鸯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便去雨化田屋里服侍。雨化田一早起来就见到鸳鸯,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只是平静:“身子无碍了?”
鸳鸯福身道:“回大人的话,得赖大人恩典,身子已好了。”
雨化田也不说别的,只道:“过来替本督更衣。”他见鸳鸯脸色尚白,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也似,看起来楚楚可怜。只是她神色虽差,服侍他的时候却有条不紊,他喜欢动作麻利的人,这样的人伺候他,至少不会让他厌恶。
用过早膳,鸳鸯正拿帕子给他擦嘴,只听他说:“本督既允了你三日功夫休息,今日也不必来伺候。”
鸳鸯微微一愣,可眼见着他擦了嘴巴,起身了。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雨化田已然出屋去。鸳鸯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反倒回屋打扮起来了。锦绣那厢活儿轻松,也悄悄跟到鸳鸯屋里去,见鸳鸯涂了胭脂,便问:“鸳鸯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大人不是让你休息吗?”
鸳鸯笑道:“是大人恩典,我身子好了,又不用在大人跟前伺候。能趁今日回家一趟。”
锦绣张了张嘴巴,奇道:“鸳鸯姐姐怎么知道的?”
鸳鸯放下了手里的胭脂盒,道:“大人知道我身子无碍了的。”
锦绣听了也点点头,随后又喜道:“督主大人真是神通广大,昨儿鸳鸯姐姐还说了想阿爹阿娘的。”
鸳鸯淡淡一笑,心道,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反正能回家一趟是好事儿,因王嬷嬷今日没有出门,鸳鸯只自己戴了面纱出门,去街尾租车子。鸳鸯是刚刚得了年底的赏钱和这个月的月钱,手头宽裕,便到市集的时候买了一些小孩子吃玩的东西,并一些新的布料。经过胭脂铺的时候,鸳鸯想似乎不曾见锦绣用胭脂的,不如给她买一些,正巧原主留下的胭脂也都是些差的,长久用下去自然对脸蛋不好,她也需要置办一些,这便去挑胭脂了。
胭脂铺在市集尽头,左右都是小巷子,僻静无人。这时,一个带着笠帽的女子匆匆地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一手压低帽子,似乎怕被人见了真面目。鸳鸯心中一怔,只因这女子是鸳鸯认识的——湘荷!厂督府人口简单,鸳鸯又是记人的功夫了得,是以虽没见到这女子的脸,但按身形和步伐,鸳鸯便认出了她就是湘荷!
鸳鸯心里疑惑,一面慢慢地挑着胭脂,等付钱的时候,又见一名熟人从之前湘荷出来的巷子里走来。这人也不是别个,正是雨化田的那名属下——西厂四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