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2
虞天却喊住了她:“拿去。”他递给了蓝玉两颗拳头大小的红果:“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他低声道。未等蓝玉回答,他便重将洞口用岩石挡住。
蓝玉看着手里那两颗红果,她确实饿了,她不是很确定,刚才秦虞天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肚子好像叫了一下。
她并不想吃秦虞天给她的东西,但她好像又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蓝玉想了想,用袖子擦了擦那两颗红果,咬了一大口。
接下来的日子蓝玉过得十分平静,无风无浪,没有任何的事端。除了早中午各给蓝玉送一次吃的,秦虞天几乎再没有出现在蓝玉面前。偶尔蓝玉看到他,他也总是倚靠着岩壁,遥望着西方,那是南岭的方向,秦虞天的故乡。他的亲人,手下,他数十万精兵都驻扎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蓝玉,他本不应该在乌镇。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外狩猎,或是坐在山洞门口擦拭他那杆银白色的长枪。
他总是用衣袖轻轻地擦拭着那杆长枪,他的动作,娴熟而又老练,仿佛他已擦拭过这杆枪千百次。
唯独对着这杆长枪,他的神情不再是往日的冰冷,他时常会在唇角勾起一抹笑,他脸上的表情也会变得淡然而柔和。他与手中的长枪格格不入,它刚硬,他温和,但他们却又相得益彰,浑然一体的匹配。
他清冷,它凌冽。
在乌镇的第三个月蓝玉注意到时常会有鸽子停留在山洞门口,那好像是些信鸽,它们腿上都绑着什么东西。出于好奇蓝玉捧起了一只,它并未逃避,这恰好证实了它们都是被人饲养的。蓝玉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铁条,铁条带着一个塞子,里面有一封信。
她刚刚将那封信展开,半空中却突然落下一只手掌,抢走了它。
是秦虞天,他站在蓝玉面前,居高临下,神情冷漠地看着她。没来由的,蓝玉用手攥紧了秦虞天的衣袖:“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别瞒着我,你告诉我!”
她虽然没有看清楚信的内容,却看到了信尾的那个印章,不会有错,那是父皇的印章。
一定是宫里,京城发生了什么事,父皇急着召秦虞天回京,可秦虞天却将父皇的召唤置若罔闻,这些信鸽半月前就已经出现在洞口,可秦虞天却迟迟未动,直到今天甚至都没告诉她京里发生了些什么。
蓝玉心中恼怒,她不由拔尖了声音,冲秦虞天斥道:“秦虞天,你不要忘了,当初你我的约定!如果你不回京,我现在就会离开你!”
她虽然喊得大声,毕竟没了底气,风水轮流转,现在是她求着秦虞天,而不是秦虞天求着她。
果然秦虞天冷眼看着她,相比蓝玉的急躁,秦虞天却只是轻声一笑:“你爱走便走,又没人拦着你。”
他说着,走到火堆旁边坐了下来。那上面正架着一只汤锅,里面咕噜咕噜翻着一些蘑菇和肉块,自从蓝玉告诉秦虞天,她喉咙不好,闻不得烟味,秦虞天便从未在山洞里升起过篝火。
秦虞天舀了一碗汤,吹了一吹,居然悠哉地喝起汤来。
蓝玉心中焦急,却又毫无办法,她可以离开秦虞天,立刻回京,但她回京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她无法,只得跟在秦虞天身边坐了下来,她紧握双拳,声音沙哑地问秦虞天:“你不回京,总能告诉我,京城里面发生了什么?”
秦虞天捡起根树枝,扔进了火堆里,他边喝汤边道:“董辛杀了李琛,把持了朝政,你的几个哥哥都被他杀了,余下几个姐妹也都逃出了京。”
秦虞天的话让蓝玉身子晃了晃,她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她的几个哥哥都被杀了?蓝玉是偏妃所生,除了蓝容,在宫中素来无人关心,所以她对她那几个哥哥并无太深印象,可他们毕竟是亲兄妹,她至今依然记得,小时候,她和哥哥们一起到太傅那里读书,她背不出书的时候,她的几个哥哥都在后头小声提醒她。
他们都死了?怎么会?她离京不过三个月,走的时候,他们都还好好的。
蓝玉的眼中渐渐渗出了泪水,她紧紧抓着秦虞天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追问他:“那我父皇呢?父皇有没有事?你告诉我,秦虞天。”
秦虞天扫了蓝玉一眼,他笑了:“他怎么会有事?他为了自保,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痛下杀手,就算全京城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有事。”
他话语中的轻佻和脸上的不屑却引发了蓝玉更切齿的痛恨。他口口声声说心仪她,听说她的家人都死了,却一副比谁都开心的样子。
不,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心仪她,他是大周的臣子,听闻朝纲蒙尘,圣上蒙垢,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根本就无所谓。
蓝玉握紧了双拳,她看着秦虞天,她突然凝聚起全身的愤恨,恶狠狠对秦虞天道:“秦虞天,你这个乱臣贼子,衣冠禽兽,你将来一定不得好死,若我们蓝家有朝一日重掌了实权,我一定要将你剥皮抽筋,大卸八块,将你们秦家的祖坟统统挖出来!”
蓝玉话音刚落,心中便暗自后悔。秦虞天是秦虞天,她为何要牵扯上他的家人?秦虞天伤害她的家人,置她亲人的生死于不顾,这才引发了她极大的愤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实在不该……
蓝玉往后倒退了几步,果然秦虞天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蓝玉的那些话仿佛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他的眼神,他的脸,他整个人瞬间在蓝玉面前结了冰。
“你说什么?”他神情阴鸷地看着蓝玉,他的声音冷得就像一把冰锥。
蓝玉从未见过秦虞天这样,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想掐断她的脖子,将她大卸八块。就算那天他对她用强,他也未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秦虞天起身,走到了蓝玉身边,蓝玉吓得将后背紧紧贴住了岩壁,秦虞天抓住了蓝玉的手:“跟我来。”
他拉起蓝玉就走,他走得太快,一路上蓝玉绊到石块,跌了好几跤。但秦虞天却全然不顾,他好像突然间换了个人,对蓝玉是否磕碰到,对她是否受伤再不关心,他只顾抓着她,头也不回地一路往前走。
他将蓝玉拉到了一百步开外的另一个山洞,在山洞门口他将蓝玉一把推了进去,蓝玉叫了一声,跌到了地上。
“和他们道歉,说对不起。”远远的,蓝玉听到秦虞天站在山洞门口,冷冷冰冰道。她全不知道秦虞天在说些什么,这个山洞里哪里有人,分明只有黑漆漆一片……
蓝玉抬头一看,她顿时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往后瘫倒在了地上。
她都看到了什么?她面前的石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几十个灵位,灵位前面点着香,还摆着贡品。
蓝玉看不分明,她只能隐约看到那些牌位上都有一个相同的字:秦。
想来这都是秦家历代先祖的灵位,蓝玉万没有想到秦虞天会在相隔百步的山洞里供起了秦家先祖的灵位,从她第一次在南岭遇到他,到她在宫中再遇他,他都是形单影只,他仿佛从来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他的那些手下,他往来都是一个人。
秦虞天在蓝玉身边跪了下来,他扣住了蓝玉的肩膀,指着石阶上的一个排位,对蓝玉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叫秦千羽,是我的父亲,他在石亭之战七进七出,身被数十枪,才救出了你那个贪生怕死的父皇,可你父皇做了什么?他削了我爹的官,将他的兵权给了董辛,还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爹毒死在了地牢。”
他说着,笑了一下,又指着旁边另一个灵位:“他是我哥哥,秦卿,他十五岁的时候便被你父皇派去镇守蒹葭关,他没有回来,我至今没有找到他的尸身。”
秦虞天说着,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或许我们姓秦的,为了你们姓蓝的,都会不得善终,死了都不会有全尸。”
秦虞天眼中的癫狂让蓝玉蜷缩起了身子,战战兢兢靠在了岩壁。没来由的,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传言:秦家历代长子,背上都纹着忠义二字。数百年来秦家已为大周死了百余人,那么秦虞天,这个欺君罔上,入朝不拜,赞拜不名的秦虞天的背上,是否也纹着忠义二字?
秦虞天盯着蓝玉看了半晌,他狂乱的眼眸渐渐开始恢复清明,他的视线落在了蓝玉腿上跌倒之后落下的新伤。
他动了一动,转过身去,跪在那排灵位前,不再言语。
蓝玉拔出了藏在怀里的匕首,她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站起来,走到秦虞天背后,挥刀砍了下去。
“撕拉”一声,秦虞天背后的布帛被蓝玉割破,呈现在蓝玉眼前的,赫然便是用红色的朱砂纹上,血一般鲜艳,耀目的两个大字——
忠义。
14、军魂
蓝玉的手颤了颤,她轻轻抚摸上了秦虞天背后的这两个字,她从来不知道父皇曾经对秦家做过这些。她心中涌起了一丝愧疚,她不知该和秦虞天说些什么。
秦虞天背对着蓝玉,冷冷道:“怎么,一刀刺不中,还想补一刀?”
蓝玉摇了摇头,她立即把手缩了回去。她踌躇了半天,低低道:“你不能对不起你背后这二字。”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底气。若是有人这样对她,她也不会再为那人卖命。可是父皇怎么办?蓝玉咬紧了下唇。
蓝容就是再不好,在秦虞天眼里,再怎么该死,终究是蓝玉的爹。是小时候陪她在御花园里扑过蝴蝶,在她发烧的时候曾经整夜陪在她床头的爹。
或许是他害死了蓝馨,可蓝玉却做不到把蓝容一个人丢在宫里,任其自生自灭。更何况宫里是她的家。
蓝玉不再言语,她拍了拍腿上的泥污,转身要走,却听得秦虞天在她背后沉声喝道:“上哪去?”
蓝玉轻声道:“回京……回家。”她往前跨了一步,秦虞天在她背后冷笑:“就凭你,还没走到半路,已经死了,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蓝玉的脊背一阵发凉,秦虞天说的没错,这一路上她曾亲眼看见好几个女子被人掳到街边施暴,她的膝盖一阵发软,然而她依然又往前跨了一步。
秦虞天并未阻拦蓝玉,他只在她背后静静道:“想好了,走了出去,以后你我再不相干,你的事,我不会再管。”
这话让蓝玉的膝盖彻底软了下来,她知道她一个人根本回不了京。她转过身去,眼中带泪地看着秦虞天:“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会再管我?”
这话刚一出口,蓝玉就开始后悔,秦虞天想对她怎么样,她三个月前就已知晓,万一……
果然秦虞天站了起来,他看着蓝玉,笑了一下,他的眼中满满都是戏谑:“我想怎么样,你不是都知道?”他朝蓝玉伸出了手:“来。”
蓝玉咬紧了牙,她正在犹豫,秦虞天却厉声喝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蓝玉吓了一跳,秦虞天虽然平日温和,一旦发怒,却总是让蓝玉毛骨悚然,他的眼神会变深,身体四周也会迅速凝聚起一股慑人的戾气。他是万军统领,言谈举止间总有一股骇人的威慑,让人不得不屈从。
蓝玉犹豫了一下,朝秦虞天迈开了步子,在离秦虞天不到一臂的时候,秦虞天伸手将蓝玉拉进了怀里。
蓝玉深吸了一大口气,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