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寻人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苏阳不是很清楚。
他已经悠然地在网络世界快活四天，不分白昼黑夜，不用吃喝拉撒，不知道累，没有痛感，这种生活，一句快乐怎能概括！
苏阳现在对自己的状态更加了解，他确实是成了数据，但也不是真的数据。
如果非要给个形容，他算得上是一个幽灵。
不会被外部的各种信息流影响，对所有信息有绝对优先权，光是飞来飞去的电子邮件他都拦截看了不少。
无视低级防火墙，无视低级密码，换句话说，除非是让他入侵那些专门进行网络保护的地方，其他的，拦不住他。
说句更深的，就算是那些防守森严的地方，他也不是进不去，就看是能得到什么罢了。
“天游公司宣布破产，由盛达集团将其全权收购。”
突然，一条信息引起了苏阳的注意。
“看来是没逃过这一劫啊......”苏阳忍不住感叹，天游虽然受创严重，但还不至于破产，现在突然破产的原因只有一个，最大的股东撤资了，不用想，老板这个小白脸被抛弃了，至于他以后还能不能当小白脸，苏阳也不好说。
不死也得扒层皮啊。
苏阳在心里稍稍内疚了一秒，就一秒。
虚伪的那种。
“该去干什么呢？”苏阳无聊地盯着屏幕外边，他现在正在电影院后的投影仪内，享受着巨幕的快感，还不用买票，看烦了还能借着摄像头扫一扫后面的小情侣亲亲我我，那不是一般的刺激。
不过这种日子没什么持久快乐，总有玩儿烦的那一天。
苏阳这四天也不是一直在“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他也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未来。
数据有没有终点？他会不会有和人类一样经历一种名为死亡的东西？
应该会，谁能保证互联网还能存在多少年？一旦有什么超过互联网，那眼前的繁华与镜花水月无二，转瞬间就会消失，到时候，他的一生，将会与荒凉为伴。
上辈子做人没什么成就感，这辈子怎么说也要混出个名堂。
不过不能暴露自己，他太独特了，他的存在如果暴露，不知道会给地球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苏阳死过一次，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存在天堂和地狱的，如今他没造成什么大影响，天堂和地狱或许会容忍他这种特殊的存在，可一旦事情大条，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去做上辈子做不了的事情。
“上辈子做不到的事情吗？”苏阳有些苦涩地笑起来。
没做的事情，大都是因为没钱，可现在钱对他，真的就是数字，毫无意义，他也完全不需要去做那些需要钱才能完成的事情，或者说，身为数据，有些人类的活动，他是享受不到了。
如果说有一件事，上辈子做不来，这辈子能借助自己的特殊身份完成。
苏阳知道是什么。
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上辈子虽然知道找不到，但也一直没放弃的人。
他是二十三岁去世的，死于老板安排的车祸。
十四年前，有一个人，他一直都想去找，上辈子也一直在寻找。
但太难了。
苏阳在的城市叫西城，人口要有一千万，在这么大的人口基数上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而且，谁又能保证，那个自己要寻找的人，就在西城呢？
十四年前，苏阳九岁。
那是他还算快乐的年龄，在西城五环外的一所郊区福利院，记得名字好像叫“光明福利院”。福利院里全都是三岁到十五岁的孤儿，大家平日里还是很和睦的，都是兄弟姐妹。
唯独苏阳除外。
苏阳从小患有轻微自闭症，小伙伴们都不想和他玩耍，福利院的阿姨们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战略性放弃这个孩子。
只有一个女孩儿愿意天天来找到。
即使苏阳一句话也不说，那个当时幼小的女孩儿，也一直拉着他的手到处玩耍。
那时候，小苏阳是一句话也不说，但不意味着他什么也看不进去，那双温暖的手，那一声声银铃一样的笑声，将他从自闭症中拯救出来。
可惜没过多久，小女孩儿就被领养了，临走的时候，小女孩儿霸道地让他叫姐姐，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让他记住，别忘记。
小孩子之间的约定本该可笑，本该健忘，随风而去。
可是苏阳真的记住了那个女孩儿，十四年，从未忘记。
沈梦瑶。
十四年前，她叫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十四年后，还是不是这个。
这也是阻挡他寻找的最大原因，除了这个已知但不确定是否仍然保留的名字，苏阳对这个神秘的女孩儿一无所知。
“姐姐。”苏阳心情有些激动。
这声姐姐，他叫的一点也不勉强。
“我要找到她。”苏阳从之前躺着的虚拟椅子上站起来，手掌一招，数据搭建而成的椅子回归到他的体内。
一定要找到。
以现在的苏阳，来找到她，应该不难吧？
苏阳是这么想的。
但真的等到他来办这件事的时候，苏阳发现，一切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苏阳悬浮在自己记忆中的福利院外的监控摄像头上，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景物，有些不知所措。
变了，物是人非。
以前这里就一家福利院，旁边全是荒地，现在完全不同，福利院拆除，面前拔地而起的是一个巨大的万大购物广场，哪还有福利院的影子？
苏阳有些羞愧，他是十四岁离开的福利院，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连福利院拆除都不知道。
“这样子就有些麻烦了啊。”苏阳扭头顺着数据流来到安长区政府内。
光明福利院以前就是归它管的，苏阳只能希望有光明福利院的拆迁电子档案，没有的话，这条线索可就断的干干净净了。
苏阳没有惊动防火墙，他模拟了档案室的ip地址，直接插入进电子档案库。
“数据搜索，光明福利院。”苏阳闭上眼睛，浑身数据扩散入电子档案库的源代码，开始疯狂查询相关信息。
不多时，四条信息被提取出来，送到了苏阳眼前。
《光明福利院2003—2010年收支报告》
《光明福利院2010——2013年接收人员身份普查信息》
《光明福利院拆迁条款》
《关于光明福利院人员善后工作后期调查》
苏阳浏览了其中的内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用，十四年前是2005年，这里只有一份2010年之后的人员信息档案，这也难怪，光明福利院是个很小的福利院，一些档案都是手记，这么多年应该早就丢失了。
“看来是我想多了，就算是变成数据，找个只知道名字的人也一点儿都不简单。”苏阳也不傻，他当然知道去公安部门搜查一下沈梦瑶这个人，或许能有些用处。
但之前在小程序上搜索过，沈梦瑶这个名字光是在西城就有三十五个，全国接近八百个沈梦瑶，而自己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排查，万一人家早就把福利院的事儿埋在心底，苏阳是查不出东西的。
只能从根来办，顺着光明福利院查到的人，绝对错不了。
“哎。”苏阳盘腿坐在电子档案库里，“现在好了，线索断了。”
苏阳烦躁地翻动这四份报告。
突然，《收支报告》里有一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2005年调整人员后补贴变动，政府资助人员减除一名。”
砰！苏阳激动地拍着地板。
当然，也就是说说，他现在拍着地是看不见摸不着地数据库源代码的屏障，也就从苏阳自己的角度看上去是拍地板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啊！”苏阳被这句话提醒了，光明福利院这边线索断了，但补贴人员名单肯定是齐全的，2005年社会电子记录可能比较麻烦，但在这种区级政府是一定普及了，就算没普及，后期也一定会录入。
“信息检索，关键字，2005年；补贴；福利院。”
不到半秒，一份厚厚的档案送到了苏阳眼前。
《2005年度关于安长区福利院补贴及人员变动调查报告》
就是这个！
苏阳快速翻动，翻到了光明福利院。
“陈少风，张扬，秦天和......”苏阳读着这些名字，感觉十多年前的回忆又回来了。没错，这些都是和他一起生活在福利院内的孤儿，一共三十五人。
“苏阳......”苏阳眼神波动，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呢。
“沈梦瑶。”苏阳看到了她的名字，“沈梦瑶（已领养）。”
苏阳跳过厚厚的名单，直接翻到最后面的调查报告。
福利院的人员变动是要有调查的，总不能你说一句这个人被领养的就是被领养了吧？所以会对这些人进行身份调查，包括领养人的信息。
苏阳哗哗地翻动，他其实用不到翻动，数据一扫就能得到要的信息。
但苏阳喜欢这种仪式感，翻书一样地快感。
《沈梦瑶领养人身份核查信息表》。
有了！
苏阳抽出这页资料，仔细审阅。
领养人：陈琛。
性别男，二十八岁。
领养人：焦述钰
性别女，二十五岁。
领养人系夫妻关系，男方为安长区煤炭工厂初级工程师，女方为安长区第四中学年级主任，有足够的领养能力，且夫妻关系和睦，被领养人不抵触，调查结束。
“嗯？！”苏阳惊了。
陈琛他不知道，但焦述钰他可是知道啊！
因为苏阳就是安长区第四中学毕业的！
十五岁那年，他顺利从安长区第四中学毕业，也是在这年，他选择漂泊，来到了中市区生活，从此之后再也没回过安长区。
“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她的养母竟然是我初中学校的年级主任？”苏阳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运气？缘分？
都不是吧，毕竟已经阴阳两隔...也不对...人鬼...反正就是不是同一物种了。
苏阳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定义为新物种，严格意义讲，他还真不是活着的东西。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苏阳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从电子档案库里溜出来，把自己进来过的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
这边问题还不是很大，关键是现在要进入公安系统，因为户籍信息只有那里才有。
苏阳没选择安长区第一公安部门，他怕自己留下痕迹。
他选择安长区第二公安部门的户籍系统，绕过防火墙进去了。
这次越过防火墙还有些小麻烦，之前的防火墙都是阻挡性质，真进去就硬着闯进去就好，但公安系统的防火墙不仅能挡，还能反手攻击他。
因为不熟悉，苏阳被“扇了一个大嘴巴子”，不过还是顺利挤进来了，还没有触发报警系统。
“我以后坚决不来这种地方。”苏阳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就算如今不是人了，也是改不掉前世培养的好习惯，这次就是破个例。
“查询，陈琛。身份证号......”这些身份信息都有，可以直接查到。
“户籍导出。”
苏阳手中拿着陈琛家庭的户籍信息。
当然是直接掠过陈琛和焦述钰了，他不感兴趣，苏阳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沈梦瑶。”苏阳激动了一下，看来陈琛很尊重沈梦瑶，没让她改名字。
“出生日期，1998年8月10日？？”苏阳张大了嘴，不对啊，这不对啊！
1998年出生，今天是8月8日，这么算她才21岁？！
苏阳拍了拍额头，他有点儿乱，沈梦瑶一直都让苏阳叫他姐姐。
苏阳也是一直都把沈梦瑶当成自己的姐姐来看待，可没成想...沈梦瑶比他小两岁！
“怪不得大家都说，女孩子小时候比男孩子成熟啊！”苏阳感叹，被“骗”了十四年，自己找了这么久的姐姐，居然应该算是“妹妹”级别的。
苏阳摇摇头，无所谓了，自己已经永远停滞在23岁，总有一天她会成姐姐的，无论是心灵上，还是年龄上。
苏阳继续看下去。
“就读于长安电子科技大学。”
啪嗒。
苏阳手一抖，把物化的户籍档案摔倒了地上。
“咕嘟。”苏阳眼睛瞪得如铜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不会吧......这也太巧了。”
没错，苏阳，23岁，毕业于长安电子科技大学，毕业一年。
沈梦瑶，21岁，就读于长安电子科技大学，目前大四。
也就是说，苏阳找了十多年的人，和他在一所大学里一起过大概三年的时光！
“哎！”苏阳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不住地叹气摇头。
以前找不到，他很空虚，很难过。
现在找到了，却一点儿喜悦都没有。
朝思暮想的人，或许某天和你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擦肩而过，可你们却不认得对方，等到发觉，斯人已去，再也没有活着见面的机会。
什么缘分，运气。
这才是人能遭受的最大的不幸吧？
这就是命吧。
一直觉得沈梦瑶是比自己大的，他上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没幻想着找过，大二的找过，大三的找过，大四的也找过。
那年他大一，查阅了上边三个年级的所有名单，无果。
大学第二年，他找的那个人来了。
可苏阳呢？他可不知道，也没有看过下一级的名单。
这就是命。
是命。
“我要去找她。”苏阳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本该不知悲伤，可不知为何，身为数据，却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苏阳默默地搭乘上城际光缆，心情复杂地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飞驰而去......
终于要见面了。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