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租米钱税
三文山上一阵寒风吹过,刮起了片片枯叶在天空中飞舞,萧杀之意弥漫了天地。
李易凤转过身去,背对着徐佑,尖利的嗓音透着无能为力的沮丧,道“微之,你的伤,我治不了”
徐佑跌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才缓过劲来,扬起满是汗渍的额头,笑道“最坏不过是废了武功,那也没什么,道兄切莫介怀”
李易凤唇角微动,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过了一会,道“我医术不精,尚不及师尊万一。微之,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再去一趟鹤鸣山,也许师尊那里,会有办法”
徐佑苦笑道“道兄,我虽然看似自由,其实已经被囚死在了钱塘这咫尺山水之中。三吴内费点心思,借势借力,尚可以勉强自保,若千里赴鹤鸣山,恐怕路到中途,就已经身首两处了。”
皇帝将徐佑安置在钱塘进行保护,从帝王的角度,已经仁至义尽。若是他自己作死,偏要离开此地,千里迢迢去鹤鸣山找李长风疗伤,可想而知,一旦被沈氏得到消息,派人刺杀于道左,那就真的白死了
李易凤道“我岂能不知只是师尊半年前在天师面前立下十年内不出鹤鸣山的法誓,不然以你我的交情,再怎么万难也要请师尊亲来钱塘为你疗伤。但当下唯有退而求其次,由你登山拜访了。”
李长风立誓不下山还是当着天师孙冠的面
是被迫还是自愿
徐佑明显嗅到了天师道内部权力斗争的腐朽味,这是必然之事。任何组织、团体、政党和国家机构,一旦发展到一定程度,产生了利益,就会产生利益分配的矛盾,既得利益者和虎视眈眈的后来者之间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徐佑当然不会笨到追问其中的详细缘由,全当听过就忘,皱眉道“听道兄的意思,似乎是说哪怕在途中会有危险,也要去鹤鸣山走一趟难道是我的伤,已经迫在眉睫了”
李易凤摇头道“不是迫在眉睫,而是危在旦夕”
徐佑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怎么会温如泉可是说过我的伤修养一段时日就可以痊愈,付出的代价,无非是没了武功,成了废人而已”
“温如泉是圣手不假,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会武功他能将微之从生死边缘救回来,已经是侥天之幸,却没办法真正看清你受伤的根源所在”
徐佑想起每次运功时那道诡异莫测的寒冷真气,呼吸一窒,道“道兄是不是另有发现”
李易凤沉吟了许久,叹道“我说不好,你的伤非常古怪,似曾相识,可又似是而非,完全不同于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例病灶。”
徐佑愕然,这不是玩我呢感情你也没诊出个一二三来,却说的这么吓人。
李易凤自然猜得到徐佑在想什么,道“这是身为医者的直觉就跟有些人在危险来临时会心神不宁一个道理,我在天师道里给无数道民看过病,许多时候,有些怪病的诊断靠的不是脉象,而是你的直觉。”
这话要是敢在后世的医院里说,一定会被愤怒的患者打死的,死了还得上新闻,给紧张的医患关系添砖加瓦。
徐佑没有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离开义兴之后,身子虽然虚弱,可精神却一天天好起来了,并且行动举止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要不运功,甚至还能接山宗一招而不伤,打窦弃一棍也不累,就跟吃了金戈似的,哪里有李易凤直觉的那么夸张
李易凤尽力劝道“若是掉以轻心,一旦恶化,很可能有性命之忧所以最好趁现在没有发作,立刻找师尊诊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徐佑无奈道“道兄,与其上鹤鸣山必死于途中,还不如待在钱塘优哉游哉的过日子。你也说了是或许,那,或许不会恶化呢”
“微之,你难道想要把自己的生死交于或许会,或许不会这样的抉择中吗”李易凤沉声道“你担心途中发生变故,这都是可以克服的。太子和沈氏也未必真的神通广大到这等地步,如有必要,我可以动用天师道的力量,掩护你一路的行踪”
徐佑突然陷入了沉默,扶着亭柱站了起来,遥望着山下钱塘城的景色,道“道兄,多谢你了不过我没可能离开钱塘,更不可能在天师道的护卫下离开钱塘,真要是命该如此,那也无可奈何”
不管你是真得为了我的伤,还是想要藉此让我离开钱塘这滩浑水,我都要谢谢你
李易凤叹了口气,道“你的性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好吧,随你了,只是一切小心,但凡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早就医”
徐佑笑道“承蒙道兄体谅”
李易凤又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肯走,那詹氏的事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他是捉鬼灵官,冷面冷心,在扬州治里人见人怕,可在徐佑面前,却把十年的气都叹光了
“正是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半途而废”
李易凤道“想救人,得知道怎么救。我毕竟是扬州治的捉鬼灵官,跟詹珽的联系也一直由我负责,你就没有什么疑惑想问的吗”
徐佑今次出门来见李易凤,一是叙旧,二来,也想籍此打探下杜静之的虚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虽有办法让詹氏从鹿脯的死局里脱离出来,但最终的结果,还要看杜静之的决心有多大。
“道兄若是泄漏了道门的机密,会不会惹得杜祭酒不快”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担心”
李易凤的师尊是大祭酒李长风,位在杜静之之上,所以他未必有多害怕这位顶头上司。徐佑知他谨慎,不会被杜静之抓到把柄,问道“杜静之究竟为了什么要得到詹文君”
“这个原因只有祭酒自己知晓,但据我猜测,应该跟他正在修炼的一种道法有关。”
道法
徐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管是以前那个时空的天师道,还是这个世界里的天师道,得以立足江东,成为第一大教的根基,就是各种稀奇古怪,或者说神乎其神的道法。上至帝王贵戚,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想从天师道的道法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长生,延寿,祛病,祈福,等等等等。杜静之如果真的是因为修炼道法的缘故,需要詹文君,听起来匪夷所思,其实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
因为天师道的道法里,有一种十分有名,也十分的厉害,叫合气术
徐佑又道“那杜静之对付詹氏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詹文君喽”
“不”李易凤出乎预料的摇头,道“不管是詹文君也好,还是郭勉也好,其实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钱”
“啊”
徐佑张大了嘴巴,道“钱”
他怎么也没想过,钱财竟然是杜静之这次大动干戈的主要目的。要说天师道中人行事诸多龌龊,以符水符箓治病消灾的名义,不知骗取了道民多少财富,可也不至于这样不顾颜面,公然强取豪夺。
“杜静之是扬州治的祭酒,身处天下最繁华的地方,难道还会缺钱吗”
“缺钱的不是扬州治,而是鹤鸣山天师传下了法谕,要各治依据各自情况上交数额不等的租米钱税,都比往年要高出三倍。扬州治是二十四治上三治之一,更是勘定了五万万钱的租米钱税。”
所谓租米钱税,是指天师道早先入教时需缴纳五斗米,后来考虑到经济发展通货膨胀以及粮食短缺等各种因素,可以用等额的布谷丝绢等作为代替品,也称为租米钱税。
五万万钱
东汉以后,政府几乎很少发行货币,曹魏时甚至罢五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交易。到了两晋,也始终不发新币,仅以古钱流通,再到南北朝,虽然开始有了长进,发行了四十多种币种,但发行量并不大,维持流通的还是前朝留下了的古钱。
汉朝武帝后百余年间共发行了二百八十亿钱,平均每年二十五万贯,就按照这个比例往下延续,至曹魏时流通的古钱也不过千亿而已。
也就是说,在楚魏南北两国间流通的古钱仅有千亿之数,孙冠虽然贵为天师道的当代天师,但说到底也仅仅是一个民间教派的领袖,开口就让区区一个扬州治缴税五亿钱,这是何等的胃口,何等的牛逼
当然了,五亿钱不可能全部为货币,一大部分还是谷帛等一般等价物。
徐佑瞠目结舌,道“詹氏哪有这么多钱”
李易凤低声道“一个詹氏自然没有这么多,可你别忘了,神鹿的鹿脯,是有七块的”
尼玛
徐佑不知道此时除了这两个字,还有什么能表达他心中对杜静之的滔滔江水敬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