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81
薛老爹道:“一起回去一起回去,今天你先休息,一会我让锁子给捎些纸钱挽花回来,明天一早上坟,后天就回家。”
薛寅松本想让老爹多呆几天,转念一想真要有事老爹倒是个靠得住的帮手,便没再劝阻:“这样赶来赶去环姨吃得消不?”
薛老爹想想道:“她还能挺得住,先回去要紧免得耽误正事。”
两人商量完,薛寅松强打精神站起来:“爹,你去跟柴叔他们联系联系,看看他们的意思,另外托他们联系联系村里别的人,我现在想去看看九华。”
薛老爹以为他找人叙旧,忙笑着答道:“我路上还碰着长随,他一个劲的问你几时回来,你有空了也去转转。”薛寅松答应着,九华、长随和强子都是他的旧时好友,如今回来都是要见一面的,说不定还能收集点有用的消息。
他走出门伸了懒腰,只觉得随着身体拉伸精神也为之一振,人不可自弃否则人皆弃之,最紧要是把手里的事赶紧办好回家,其他有的没的多想无益。
强子家离得最近,薛寅松快步走到他家院门外用手扣门:“强子!你在家么?我是老虎!”
大门虚掩着,薛寅松原是熟客,也不拘泥礼节直接推门进去唤道:“强子!强子!”
好半晌才听里屋传来微弱的声音,薛寅松心里一惊,忙朝正卧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昏暗中屋角躺着一个人。
那人枯瘦如柴,脸上颧骨顶得老高,竟像是得了绝症般,身上搭着床棉被,屋里也弥漫着一股沉闷的臭味。
“是……老虎啊?”
薛寅松这才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是……强叔?”
那人勉强睁开眼,点点头道:“来,虎崽子,来跟前坐。”
薛寅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退回去一年强叔还是村里最身强体壮的人之一,别说病成这样,就连生个小病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强叔,这到底是怎么了?强子怎么没去请大夫?”
强叔勉强提神应道:“请了,吃了不少药只是不见好。”薛寅松环顾四周,屋里几乎不见什么家什,知道是换了钱买药,忙握住强叔的手道:“叔,我手里还有点银子,我马上去县里请大夫。”
强叔摇头:“请不动,县里的大夫现在不肯来乡下看病,出诊就要五两银。”
薛寅松一愣:“五两?他们是要抢人么?”
强叔苦笑道:“没办法,这几年不能上山采药,县城的药价一路飞涨,去年大水过后好多人得病,诊金坐地起价越来越贵。五两是连诊金带药费的价,少了这个数目大夫便不肯出城。”
“五两就五两,总不能好生生等死吧?叔,你歇着,我去请人。”
强叔抓着他的手岔开话题:“你找强子吧?这孩子白日在城里的饭铺帮忙,要晚上才回来。”薛寅松见他嘴唇干裂,忙去屋角的粗瓷壶里倒了些凉水来喂他喝了:“叔,你没吃午饭吧?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强叔忙抓住他道:“强子走前弄了些饭吃,我这一天天躺着也不饿。”
薛寅松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柔声道:“强叔,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说着站起来去外间灶房,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便出门往舅舅家去。
舅妈正坐在院子里补衣裳,见他回来笑道:“老虎回来了?你爹不是说你去找九华了么,还以为你会多呆会呢。”
薛寅松顿住脚步,沉声问道:“舅妈,我没见着院子里有鸡,中午给我煎的蛋是借的吧?”
舅妈闻言一愣,苦笑道:“你们远道而来本不该说这些,要放在往年别说是个鸡蛋,就是炖几只鸡来招待也是应该的,只是去年大水冲得太厉害,如今别说米饭,就连粗粮饭也快吃不上了。你们走外乡的还好,这留下来的人真是苦不堪言,别说那鸡蛋,就是中午给你做的那二两白面也是借来的。”
薛寅松问道:“那家里还有吃食没?强子他爹都饿了一天了,我想给他做点什么送去。”舅妈忙站起来道:“还有点高粱米,要不先煮了送去。”
薛寅松忙应了,跟着舅妈进灶房:“以往发了大水朝廷不都要补贴些粥饭钱么?”
舅妈冷哼一声:“补贴?可不要想了,去年大水一退,米价飞涨,米价最高的时候到过100文一升!田坝村因为向河受遭最重,县老爷也不过说了句可怜而已。”
薛寅松帮忙烧上火问:“那今年免税么?”
“不免,只说晚一年收税。”舅妈说着见水开了,抓了两把高粱米又切了些红薯片:“我家的房子去年被水冲垮了,幸好买了你家的院子才算有了个安身之所。如今家里牛也卖了,家什也卖得差不多了,离稻米成熟还有整整三个月,唉,可怎么过啊!”
薛寅松问道:“舅舅不是上山了么?套下来的猎物先卖掉换米。”
“你们远道而来,总要招待一顿的,你舅最近常偷着上山,勉强也能换些米钱,只能凑合着过,等秋收就好了。”
薛寅松皱眉:“我听说今年收购价已经出来了,每升才十文。”
舅妈叹了口气用勺子搅拌锅里稀粥:“是,听说是因为大水冲毁了米行,有的便不做营生了,剩下的三家便联手压价。这十文的价格还是预收价,说是等秋收后米价还要跌,前几天就有人来村里收米呢,有的人家实在揭不开锅只能现在卖米,否则还不得饿死。”
薛寅松心里的压抑,好一会问道:“南来北往不是那么多的行脚商么?怎么没人运米到德阳来卖?”
锅里的米粥已经开始黏糊,扑哧扑哧冒着泡,舅妈用大瓷碗给舀了碗递过来:“先端去吃着,没听说有别地儿的米商来,别说米商,今年连货郎都没见着几个,大约是怕瘟疫吧。”
大水退后常伴随瘟疫横行,可这水退了一年多了,瘟疫也控制住了,再说商家都是图利的家伙,德阳那么高的米价,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卖米?
就算地头蛇厉害,普通的米商不敢来,可阙宏泽是官商为什么他也不来?为什么他会找到自己合作?莫非他们其实已经知道秀才和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要借助自己之手打入德阳?
一展开联想,薛寅松立刻觉得秀才的身份绝对不是秘密,说不定阙宏泽或者说太师一派已经在何家埋下了内奸,等的就是哪一天暴露之后,把小秀才抛出来充当牺牲品。
首先秀才有敌视何家的动机,其次他生在何家十几年也有做内奸的条件,就算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爷,至少也是熟悉何家上下的,牵线搭桥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越想越是令人遍体生寒,薛寅松压抑着心里的各种猜测,端起碗快步往强子家走去。
强子爹也是饿极了,只几大口便把粥喝完,再抬眼竟然有些老泪纵横:“老虎啊……老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我这一病倒是把人情看透了,接济我家的我都记着呢,下辈子做牛做马……”
薛寅松忙打断他哽咽之语:“叔,吃了就好好躺着别胡思乱想的,我这下午有事要先走,晚上再来看你。”
强子爹忙道:“晚上别端粥来,强子在饭铺里做事,晚上能带些剩饭菜来,现在谁家都不容易。”
薛寅松勉强笑道:“叔,你就好好养着,别的你就别担心了,现在紧要的是养好身体。”
出了强子家,薛寅松心里一阵烦躁,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把陈米一古脑全部拉到德阳低价卖了,别说赚钱,只要不亏他都愿意,可心里也隐隐明白这是不太可能的,既然别地的米商都不来,说明德阳肯定有问题,还要再想想办法才是。
薛寅松端了大瓷碗往家走,还没走几步迎头碰上了九华:“你上哪里去?”
九华一见他,上下打量完一巴掌拍在他肩膀笑道:“嘿,好小子,一年不见长得比去年结实了,你这是哪里来?没吃饭么,要不上我家去吃。”
☆、请大夫
薛寅松摇头:“刚从强子家出来,他爹病得厉害,你这做兄弟的怎么不管管?”
九华苦笑道:“我以前也时常接济点,他爹看病的钱有些还是我家出的,只是上月我爹上山偷猎摔断了腿,如今家里也艰难着,这不,我正准备砍点柴火进城换药草呢。”
薛寅松捏紧了手里的磁碗,好一会才问道:“长随呢?”
“我今天没见着人,不过见面了你可别责怪他,他也时常帮着强子,只是后娘厉害,不敢太造次。”
薛寅松苦笑道:“如今大家都艰难,我能怪谁?这是六两银,你去永春堂请个大夫顺便给你爹买药草,我去打柴火。”
九华迟疑着不肯接钱:“让你替我多不好……”
薛寅松一把抢过绳子和柴刀,又把剪了两叶的银锭子往他手里一塞:“你走路比我快,速去速回,剩的银钱你给买点小米送强子家去,生病的人喝小米粥最养人。”
九华立刻答应,薛寅松见他走得远不见踪影,这才转身往山脚走去。
田坝村旁边就是山,山脚有不少半人高的灌木丛,做烧柴最引火。薛寅松憋着半天气,拿着柴刀胡乱挥舞一边砍一边骂,等骂够了发泄完了,这才收起柴刀将枯枝堆起来捆了背回村。
九华家在田坝村还算是中等人家,如今大水一冲也显了破败之相,这才一年时间墙头屋顶竟然长出好些茅草,歪斜的瓦片互相交叠勉强遮蔽着风雨,有几处已经缺失,下雨时肯定要漏雨。
薛寅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推门进去,因为天气不错九叔跷着断腿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篓,一见他来赶紧撑了拐棍驻着要站起来。
薛寅松忙制止道:“九叔,你坐着别动,我自己能卸柴。”九叔嗨了几声,一叠声的骂道:“那小畜生呢,怎么让你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去打柴。”
薛寅松把足有一人高的树枝往院子堆好,一面拍打衣裳笑道:“我让九华去城里给强子爹请个大夫,再给您带点伤药,九叔,您这腿是怎么弄的?”
九叔叹了口气道:“也是自己贪心,前阵子守山的衙役有些松动,村里便有人相约上山偷猎,开始去了两次也都有些收获,回来还换了几口袋米。最后一次被衙役发现了碾得满山跑,一失足从五米高的山涧摔下来断了腿,这不,足足在家养了大半月了。”
薛寅松笑道:“这些事让九华去做便是,您一把年纪又是老寒腿,钻山穿林的到底不方便。”
九叔苦笑道:“这事抓着就是关大牢挨板子,我这大半辈子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如何舍得让他去吃这些苦?我反正一条老命,折了就折了,只要家里有个根就行。”
薛寅松劝道:“九叔,你这样想就错了,你看你、九婶和九华在一起才是一个好好的家,人在家才在,您要是有个伤筋动骨的,可让九婶和九华怎么过啊?钱财都是身外之外,以后能不去就不去吧。”
九叔叹口气道:“老虎,你是不知道啊,这世道已经让人活不下去了,你们这些走了的人可好,留下来的人都是在苦熬啊。”
薛寅松静静的听着看着,九叔比薛老爹大两岁,今年也就才三十九,可这一年多的苦日子让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两鬓斑白,脸上也显出一股焦苦之色。
只听九叔又道:“你婶去河边洗衣服了,我对着你才敢说句实话,家里七亩地的粮食如今已被我贱卖了两亩,这事你婶子和九华都不知道。十文一升!十文一升啊!卖的时候心里都在滴血,可不卖又能怎么办办,总不能让婆娘儿子饿肚子吧?可就这些钱,还只够吃到秋收。我这断腿因为没钱错过了接骨的好时候,以后就算再怎么长,下半辈子也是个瘸腿咯!”
九叔说着突然笑起来,只是苦喝喝的笑声中掩饰不住强烈的失落、愤恨和不满,薛寅松记起九叔年轻时最是风流俊俏,算得上是田坝村的村草,不论何时都衣着整洁注重仪表,如今因为生活所迫头发蓬乱面色蜡黄还瘸了腿……真叫人不知从何安慰!
两人各自愣了会,九叔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你看我这嘴,一开口就不知道停,你远道而来本不该说这些,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你倒些水来喝。”
薛寅松忙抓住他的手臂道:“九叔你坐着,渴了我自己去倒水喝。这次我爹和后娘也一起回来了,明天一早去祭祖后天就得走。”说着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九叔打量他几眼,露出欣慰的笑容:“看你气色不错,肯定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