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2
却仍想追逐另一朵红花,永远不懂餍足的人。可是当他发觉自己嘴上不断说着他爱咬金,心底却藏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权利鄙视那种人。
「我觉得自己差劲……我一直告诉自己,我真正爱的人是你程咬金,只有你咬金……然而没有用,你的名字和模样确实在那一瞬间出现在我脑海里,可是消失得好快,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你,然后,所有的一切换成了曲无漪,他的脸孔取代了你的,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说话的声音,完全取代了你。」
程含玉放开程咬金的手,起身走到窗棂旁,推开窗扇,让外头的凉风吹散他脸上的燥热。
「我怕不一直反复说爱你,不一直提醒我这件事,我真的会忘记……忘记你才是我最心爱的人,忘记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能让我牵挂明明……明明才多久的日子,为什么我会这样?!我爱了你整整十七年,曲无漪才出现多久,他根本拚不过你——」曲无漪算哪根葱,拚长相又没有咬金可爱,拚个性又没有咬金温柔——「含玉,因为你只是以为你爱我。」程咬金来到他身后,环腰抱住他,将额心枕在程含玉的肩膀。「事实上你真的爱我吗?还是你爱上的,只是一个不会错认你的人?不一定非我不可。」
「别说了,咬金……」程含玉不想再听,如果现在要他推翻十几年来一直奉为圭臬的事,他会更惶恐。
「那说说曲无漪是怎么把你变成这样的?」
「那个土匪……」
程咬金没看到程含玉的表情,但听出他的声音有了笑意。
「看着我的时候,好像连眼睛都在笑。」
要让曲无漪那副长相挤出多甜腻的笑靥当然是强人所难,更因为如此,他的笑,难能可贵。可是在他面前,他就是会那样专注,只为他一人而扬笑。
「看着我的时候……好认真。」笑意里又添了几丝甜蜜。
「何止认真,你都没看到他知道你找了我和吞银去帮你逃跑时,简直气疯了。我没瞧过有人可以一鞭子打裂一根梁柱,也没瞧过有人翻桌子翻得这么狠,更没瞧过有一整个府邸的人能逃窜得这么快速,好似他们早就知道主子发起怒来定会迁怒他们,每个人头上不是顶着锅就是碗,还有人扛着椅子,被曲无漪追着打。含玉,你真厉害,竟然面对曲无漪时毫无畏惧,我和吞银光看到他的模样就怕他怕得不得了。」想起那天在曲府看到曲无漪大发雷霆,她真有置身于十八层地狱的错觉……「他像只纸老虎,长相凶一点、嗓门大一点,还有咬人痛一点,除此之外,我瞧不出他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这叫一物克一物吧。看得出来,曲无漪是真的喜欢你,当初他误以为我是你,那种恨不得立刻迎我入门的急躁……我之前还弄不懂他在猴急什么,连一个月也不愿多等,现在才明白,他对你,是那么强烈渴望着的。」
「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是什么缘故让他情愿受人指指点点去追求一个男人?我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吧?有时我总禁不住要想,他爱上的人,会不会是你或吞银,压根就不是我,只是认错罢了……」
这么想的同时,就更加害怕了。
他太有自知之明,他不善良,也不慈悯,所有会让人动心的优点好像挖不出几项,勉勉强强就属模样好看,然而这个唯一的优点,却偏偏是他最没有自信的地方。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还有咬金和吞银两个人呀……「但曲无漪的态度一点也没有迟疑,那日他掀了我的红缡,只消一眼,立刻说出我并非他要娶的人,而吞银那时扮成你,他也只是在窗外瞄那么一眼,立即破门进去拧吞银的喉头,逼问他为什么在那里。如果不是真的认得你,他不会这么笃定。」
他很愿意相信,曲无漪是真的能分辨出他,就算嘴里数落他侥幸,心里却深深的希冀,自己真真实实成为他眼中的唯一。
「可是我和他都是男人……」
「那又怎么样?」
「咬金,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还记得之前曲练上门来向程吞银提亲,她可是忙得像无头苍蝇,小嘴里还直说这种事荒谬,何时变得如此开通了?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是你呀,含玉。」程咬金眯眼一笑。
「我?我啥时说的?」
「以前你老爱偷抱偷亲我,我开口斥责你,说我们是姊弟,你总爱说:那又怎么样?可你知道吗?你方才说你和他都是男人时,你的眼睛里说的也是这句话——那又怎么样。」
他在开口的同时,也早给了自己答案。
「老该烦恼着自己弟弟爱上一个男人的,是我才对嘛。我以后要怎么对爹娘交代才好?」程咬金假意叹着气。「他们一定会说,我这个做姊姊的真失职,没能好好保护弟弟……唉。」爹爹、娘娘,是女儿不孝,女儿不敢跟恶霸上匪作对,无力反抗恶势力——「你就大声回答他们——那又怎么样?」最后那句话,是程含玉和程咬金异口同声说出来的。两人都笑了,谁也不先停下来,后来还是程含玉先摸摸鼻,露出他极少在人前出现的尴尬神态。
「曲无漪说过,不是因为我是男人他才喜欢我,而是因为我是程含玉。那个男人这辈子也没爱过男人,却愿意为了我成为别人口中诋毁取笑的男癖,他的身分可比我响亮,若要说挨人指点数落,也是他比较吃亏,承受的压力比我大,他却义无反顾,相较之下,我反而没有那么挣扎……咬金,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总觉得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爱上,应该要反抗反抗再反抗,抵死不从,以男性尊严为生命,不容被另一个男人侮辱。
「若是吞银,我会觉得好奇怪,但换成你,我不觉得。」程咬金诚实道。
「喔?」因为他原本就比吞银惊世骇俗吗?
「因为曲无漪知道你要的是什么,而且他给得起你要的,那对你而言就足够了。你在寻找的并不是一个能给你这些的『女人』,而是一个能给你这些的『人』所以我不意外。」
程咬金说出了程含玉的心思,程含玉给她一抹赞许她慧黠的眸光。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一个男人身上寻找到最专注的目光,因为从来没想过,所以一开始会觉得排斥,可心里却先他一步知道,就是这个男人了。
「说到吞银,怎么回来好半天了,还没见着他?」程含玉总算发觉屋子里少了另一张老是叨叨念念的嘴。
「吞银他呀,从曲府回来就一直……」程咬金不自觉摇头叹气。
「曲无漪对他做了什么?」他这时才想起要关心一下吞银。
「你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程咬金与程含玉进到程吞银的房里,榻上正有一大团人球窝在被子下不动。
「吞银?」
「不要过来——」被子下有负伤野兽的沉狺。
「我看看曲无漪对你做了什么混帐事,我好替你讨回公道呀!」看是要骂曲无漪禽兽还是畜生。程含玉去扯被子。
「放我在这里发霉就好了!走开——」
唰!被子被拉开。
程吞银抱着脑袋,蜷成虾米似的,脸孔埋在枕里,死不见人,而他那束长发,被人削得长短不一,不超过耳下几寸,东一络西一络地乱翘。
「曲无漪剪了你的发?」难怪曲无漪说吞银没办法再顶替他。
「何止——」程吞银气鼓鼓地从枕上跳起,程含玉这才清楚吞银死不见人的真正原因——那头短发根本不算什么,老实说,吞银削掉一整头娘儿味十足的长发,反而看起来更有俐落的清秀男人味。只是……他的脸——整片额头被一个字霸占。
银。
用墨笔写的,又大又黑。
「他叫人在我脸上写字!」什么银呀?!念起来跟「淫」完全同音!
程含玉忍笑,「用水擦擦就好啦,大男人做什么泪眼汪汪的?羞也不羞?」虽然哭起来还颇梨花带雨的,但男人没有这种权利啦。
「要是擦得掉,我还哭什么?!我用水擦!用酒擦!就是擦不掉!」都玻皮出血了!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好狠。」曲无漪,你好样的。
「你去叫曲无漪给我弄掉啦!」程吞银抓着程含玉讨公道,「这样叫我怎么见人?!我没有脸踏出房间一步!曲无漪一定会听你的话,你现在是他的心肝宝贝……而且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你要负责啦——」要不是被拖去当含玉的替身,他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姑且不论那时曲无漪压着他的脑袋,像头发狂的猛狮削断他的头发——事实上他觉得那柄短刀根本就是贴着他的皮肉在削,曲无漪真正想的是削断他的筋脉——他最介意的就是脸上的墨字呀!
「我觉得这个『银』字写得很漂亮呀,龙飞凤舞的,好像在做画,看来写字的人必也是擅画之人。」而且写在那么醒目的额心,让人一眼就看到,这样程府上下也不会错认他了嘛,好办法。
「你还有兴致看这个字写得好不好?!你要是喜欢,叫曲无漪在你额上也写个『玉』呀!」程吞银气得直喘。
「好啦好啦,我会跟曲无漪提。」顺便问问看能不能在吞银脸上再多添几个字。
「那你快去曲府呀!」程吞银催促。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开玩笑,我才刚回来耶。」难得曲无漪良心大发,让他回到自个儿家里几天,和咬金聚一聚,他说什么也要好好把握。
「程含玉!」
「过两天他就会来逮我了,再忍忍。」好困,这七天都睡不好,该好好去补个眠。
「忍忍?!程含玉,你是曲无漪的口水吃多了,和他变成同路人吗?!没心没肝没肺没肚没胃的混蛋——」
「你再骂,我就连提都不提喔!」威胁。
「我忍!我忍啦——」
结果这一忍,程吞银忍了足足半个月,因为曲无漪一直没来逮程含玉。
程吞银天天在他耳边叨念着要他自己去找曲无漪,程含玉却无动于衷,最后被程吞银吵烦了,只淡淡留下一句——「看来我失宠了。你脸上那个『银』字可能要一辈子跟着你,习惯它吧。」
第七章
原来这就是失宠的滋味,真酸呀。
以为在曲无漪得到他身体之前,不会这么快就腻了他,他似乎料错了,想必曲无漪又发现另一个更值得他追逐的人吧,所以才会忘了他那日说过「我只是让你回程府短短几天,三天是我容忍的最大极限,你乖乖在程府里,等我。」
结果,他真的在程府里乖乖等曲无漪,可是他却没出现。
不承认自己在等他、不承认自己想见他、不承认自己对于他的食言感到愤怒、不承认自己……是难受的。
吞银仍是捉着他就哀哀嚷嚷要他主动上曲府,他听烦了,干脆躲在房里不出门,省得有个人成天在他耳边喷口水。
主动上曲府,然后看着曲无漪身边拥着另一个女人或男人,瞧见他的同时还很吃惊地挑眉,赏他一句「呀,我都忘了还有你这号人物」的冷言冷语,接着他是不是也要跪在曲无漪面前,求他回心转意?
他程含玉不干这种窝囊事,绝不。
在他不承认天天数日子等待任何人的情况下,又是半个月过去。
曲无漪终于出现了,他急急飞奔,几乎足不落地,跃进程府的屋檐,连花半点从大门踩进来的时间、花半点和程咬金程吞银废话的功夫也不肯,直直往程含玉房间的方向去,远远就瞧见悬在心头上的身影。
「含玉!」
程含玉在窗边抬起头,支颐垂眸的慵懒样立刻消失无踪,薄唇淡淡抿着,眸子盯着脸上满是笑意奔向他而来的曲无漪。
「我认识你吗?你哪位呀?」程含玉冷冷问着,态度和曲无漪的热络全然不同。「喔——我记起来了,你是很久很久不见的曲什么嘛……抱歉,我忘性大,没办法想起你的全名,见谅。」
如果言语能够化成尖刺,那么程含玉的短短几句话不知已能扎伤人多少回了。
「含玉,我知道你生气,但我有足够的理由——」
「我为什么要生气?」程含玉起身,磅的一声,将窗户关上。
哼,他为什么要对一个玩到乐不思蜀的男人生气?他程含玉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快乐!瞧,他这么怡然自得、这么如鱼得水,少了曲无漪的纠纠缠缠,他伏乐似神仙,吃得饱饱,睡得好好,整个人胖了一大圈。
还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