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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也开了一辆车送人,副驾位上的女孩默默掉眼泪,后排两个女生也在哭。也难怪,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突然老校长死在她们旁边。陆离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副驾位的,对方接过纸巾,道了声谢,但没有马上擦眼泪。
“你们今年多大?”
后排一个看上去比较活泼的女孩子自我介绍,“我叫孙小月,我俩十八。”她指指副驾位上的,“她是班长,十九岁,我们没读高中,都是初中毕业直接上卫校。”陆离知道。孙小月问,“林校长怎么办?她一辈子没结婚,谁来给她料理后事?”陆离安慰道,“不用担心,林校长干四十多年,学生没一千也有八百,不会没人管的。”孙小月旁边的女同学问陆离,“我们怎么办?林校长被人杀了,我们晚上怎么睡觉?”
陆离劝道,“我们派警察守着,你们尽管放心。”他看了眼一直默默掉眼泪的班长,“你是班长,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你要坚强起来。如果你慌了,你们班十几名同学都乱了。”班长听了进去,拿纸巾擦擦眼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警察们把女学生们送回卫校的宿舍,池震看到陆离独自一楼走,犹疑了一下跟了上去,“林校长住楼下?”陆离回头见是他,“对,一楼左手第三间。”林校长宿舍里摆着一张单人床,正对面的窗口放着一张办公桌,东面墙上贴着整墙的毕业合影,从1974年一直到2017年。陆离站在墙前一张张看过去。池震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既住人,又办公吗?”他走到陆离旁边,看着照片,“这么多学生,全成了护士。”
陆离看着照片,“我这辈子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张局,另一个就是她。卫校学生不用读高中,初中毕业直接进。你知道都是什么样的女孩在读吧?要么是家里有点问题,要么是自己有点问题。这些孩子第一年到这儿都不适应,女孩子也很麻烦,林校长一点一点扳她们的毛病,把她们当亲生女儿一样待,一直到第三年毕业,她们真的能配得上白衣天使这四个字。”
池震见他对这里十分了解,问了一句,“你来过这里?”
陆离有些黯然,“我还没离婚的时候,每年都陪我老婆过来看她一次。”谁能杀这样的人,像修女一样的老太太。“我把话放这儿,这次抓到凶手,我绝不会把他送进监狱。”
“你要把他击毙?”
“到时候看,谁知道他碰到什么意外。”
陆离找到二零一二年那张毕业照,合影里边有吴文萱青涩的学生装扮。池震在办公桌前翻看,右手抽屉有一封信,看邮戳是昨天寄到的。信封已经开过,里边有一张试卷,他拿出试卷摊在桌上,试卷的正上方写着“华城卫生学校2012年期末考试试题”。
陆离咦了一声走过来一起看,“二零一二年的卷子,为什么昨天寄过来?”池震啧了两声,“这字够难看的,狗爬的吧?”卷子密封处写着吴文萱的姓名。“吴文萱是谁?”
陆离心里一动,连忙拿过卷子看上面的字。看池震凑过来又要看,他赶紧把卷子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查你的案子,管人家的字好不好看。”温妙玲领着一个中年女人进来,“这是卫校赵主任。”池震觉得陆离有些不对劲,借着问赵主任走开两步,“你认识林校长多少年了?”赵主任眼眶发红,“我也曾经是她学生,毕业后做了几年护士,又回到学校来当老师,光是跟林校长做同事也有二十多年了。”
“她最近有没有跟谁有矛盾?”
赵主任摇头,“没有,我死都不相信有谁能跟她结仇。”以前都是她陪学生去仁爱医院,今天林校长忽然要求她去,说学校里待久了,出去透透气。池震不解,“学生们进了医院,她却没下车?”赵主任说,“可能累了吧,班长刚才告诉我,林校长不舒服,想在车里睡一觉。”池震看了看温妙玲,“没有问题了,辛苦您把学生照顾好,别出乱子。”等赵主任走了,他才对温妙玲说,“从来不出门,出去又不下车,林校长这是要见个人。”
池震再走回桌前,发现垃圾桶里刚刚被陆离团成一团的试卷已经不见了。他盯着陆离,陆离若无其事翻找着线索。池震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陆离,这会又觉得看不懂了,“收工吧,大半夜的就别打扰孩子们。”
陆离听到外面收队的动静,他没跟着出去,反而又站到墙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墙上的毕业合影最后一张还是2011年,林校长在桌前批着作业。他是来确认吴文萱的不在场证明,吴文萱父母、弟弟被杀死在家里,一家四口只有她没事。按照规定,需要排除她做案的可能性。之前他已经跟几个室友确认过了,跟林校长是手续需要再次确认,“六月十四号那天你们学校期末考试是吗?”
“对,最后一天考试。”
“考试安排是什么?”
“我们上午是高年级考试,下午是低年级考试。因为考试要拉单桌,所以我们十个班要打乱了,分成二十个教室来考。”
“明白。有没有可能提前交卷?”
“我绝对不允许提前交卷。说实话,护士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换个纱布,打个针,我一两个月就能教会她们。但是她们在这儿学三年五年,我用我全部的精力就教育她们两件事。一是善,你把病人当做你自己家人,你自己的爸爸妈妈,去照顾她们。再一个就是耐心,你要挺到最后一刻,或是病愈出院,或是把他送走,但是整个过程,不管有多苦,你都要微笑着送病人最后一程。”
“我可以看看她成绩单吗?我需要做个确认。”
林校长找出各个年级的成绩单,把其中六月十四号考的护理学成绩放在陆离面前,三栏分别写着“吴文萱 护理学 91分”。
陆离松了口气,拿起手机拍照,并在纸上记下她的成绩。林校长找到老花镜戴上,也细看了一下。陆离托林校长转告,“麻烦你告诉吴文萱,杀死她父母的凶手,白沙罗夫妇,昨天晚上在东岛被击毙了,一切都过去了。”
池震出了卫校,直奔吴文萱家。
开门的是吴文萱本人,池震给她看了下警官证,“我是池震,陆离的同事,方便进去说吗?”吴文萱愣了下,但还是让他进去了。
池震看着周围的摆设,尤其是墙上的画,“你们孩子叫陆一诺吧?不在家?”吴文萱在厨房泡茶,“跟她继父看电影去了,晚点会把她送回来。”她端着茶过来,放在池震面前,在他对面坐下,“陆离知道你来吗?”
“知道他就一起来了,我自己过来的。”
吴文萱打量着他,“那你是背着他来的?你才来刑侦局不久吧?他们局里从张局往下到鸡蛋仔,我都见过,但我没见过你。”
池震笑了下,“我跟陆离打过很久的交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来过。他们不让我进,我说就算不让我进,也得把红包送过来,心意总得到。结果送钱都不要。红包现在还在我手上。”他掏出红包递给吴文萱。
她接过红包看了看,正面一个双喜,“五六年了,还这么新?喜结良缘?街对面那家便利店买的?第二层货架,八毛钱一个。我结婚早,我同学最近陆续结婚,我也在那儿买。”当着池震的面,吴文萱打开红包看里边的钱,挺厚的一叠,“倒是肯下血本。”
她把红包还给池震,“大半夜过来,不光是给我送红包吧?”池震接过红包,“警察护士,我一直觉着这种搭配很俗,我今天才算知道,陆离为什么娶你了。”
吴文萱并不接他的话,“说吧,什么事?”池震看着她的表情,“你们林校长今天下午,在仁爱医院,被人杀了。”显然吴文萱很惊讶,但她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才问,“被谁杀的?”
“这就是我们在查的,林校长昨天收到一个东西,今天去见这个人,很可能是被这个人杀的。”
“收的什么东西?”
“一张卷子,你们卫校期末考试的卷子。”他看到吴文萱的眉头皱了起来。她问,“一张卷子会杀一个人?”池震说,“那是你的考试卷,二零一二年的卷子,你考了九十一分。”吴文萱低头想了会,“我能看下卷子吗?”
“卷子被你前夫收起来了,这张卷子和林校长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吴文萱抬眼看着池震,“你在质问我?我也做过五年警察的老婆,我知道你们的问话分讯问和询问,我建议你在询问的时候不要用讯问的口气。”
池震坐直了,“那你就告诉我卷子和林校长的关联是什么?”吴文萱盯着他的脸,“我想起你是谁了,电视上见过你,你是那个律师。对,你是他,名字都没换,就叫池震。陆离恨死你了,怎么可能又跟你做同事?”
门铃响了起来,吴文萱回头看着门口,估计是女儿回来了,冲着门口喊,“钥匙在脚垫下面,直接开门进来。”她站起身,一付送客的模样,“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下次想调查我,不管是询问还是讯问,你叫我前夫来就行。”
池震把红包放进公文包,站了起来,低头看到茶几玻璃板下上压着一张手写的纸:每天只能吃两个冰淇淋,三块巧克力,纸上还有很多别的规定。
吴文萱看过去,“我写给我女儿的,每天吃零食的规定。”
大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陆离,三个人都楞了一下。陆离看着池震,“我早该猜到,你会来这儿。”池震拿着公文包往外走,“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问到。”
陆离冷着脸,“吴文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问。”他俩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面对面迎上,池震让了半个身位,走到门口穿鞋,“给孩子有规定,这样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陆离转身盯着他。池震话说了一半,注意到鞋架上面还有一张手写的纸,规定着什么鞋放在第几层。他装作没看到,笑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