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72
下午的格斗训练,常滨陪着陆臻在练腿功,陆臻表面上再平和那也是自己绷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要平静,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心静下去,陆臻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可是那些负面的情绪仍然存在,暗藏在心底里隐隐发威,陆臻运腿如风踢得虎虎生威,常滨举着皮靶东歪西晃,惊喜不已。
方进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拦住常滨对陆臻说道:“咱们来玩玩。”
有时候人们会不自觉地放弃语言而运用另外一些媒介来交流,而那些通常都是他们所擅长的。
酒徒喜欢与人拼酒,赌鬼相信别人的赌品多过于人品,方进最擅长的就是格斗,这种一招即可分生死的打斗让他玩起来像某种残酷的艺术,有时更像是赌博。
陆臻煞气正浓,什么都没说,与方进碰了碰拳。常滨一开始不放心,可是比划过几下之后看这两人都挺正常,想想今天早上的气氛也挺好,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心结已解。本来嘛,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解不开?
常滨这么一想,就放心地找别人练去了。
拳来脚往,陆臻身上的功夫有七成就是方进教的,出拳的方式运腿的习惯他多半心里有数,几个回合下来,陆臻极为憋闷,他本来就是求发泄的,现在不光不让他发泄还让他更郁着。
陆臻咬牙切齿,越打越急,稳扎稳打还能输得慢点,心急火烧只能死得更快,方进一下抱摔把他压到地上,有点不高兴:“第二次了,你刚刚就是这个破绽。”
“再来。”陆臻怒了。
方进瞧了他一会儿,特没滋没味地把人放开,讪讪的:“算了,你先歇会儿。”
陆臻无奈:“又怎么了?”
方进一鼓作气,压着嗓子说道:“算我求你了,你和队长真的不能这么下去了,你看你啊,就跟这打架一样的,你明知道你踢到那边我得摔你,你干吗还非得这么踢呢?”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侯爷,说真的你对这事有点误会,我们的观点在根本上有分歧……”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
陆臻忍无可忍:“我白米饭吃得好好的,你硬要我吃馒头,何必呢?”
“你那是白米饭啊,你那是在吸毒。”方进终于怒了。
靠!又来了。
陆臻无语问苍天,气愤之下扭头就走,方进连忙去拉他,陆臻想躲,自然而然地擒拿的动作就用了出来,方进手上用了阴劲,陆臻猝不及防又让他掀翻在地。
陆臻大怒,马上扑过去骂道:“方进,你现在什么意思?你这根本就是歧视,有种说理啊?你就剩下打人的本事了吗?”
方进当然不甘示弱,立刻迎上去,战在一处。
“我打你怎么了?我是打醒你。”
“妈的,你就算是打死我,他还是喜欢我。”
“他妈的,你还要不要脸啊?”
“你有种打死我……”
这两个人拳脚来往,下下都带着火星,而刻意压低的恨声怒语隐在拳脚声中就像是聚变的核子,以几何级数爆炸开,终于……方进忽然咬牙,闪亮的大眼睛中流过一道豹子似的阴利嗜血的光,陆臻知道不妙,可到底还是没躲开,下腹部炸开一团灼热的痛,喉口一甜就跪了下去。
4.
方进大惊失色,一下子弹开三步远,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好像完全不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蓦然从背后出现扼上了他的喉咙,方进没躲开也不想躲,只是顺从地随着那股力道转过头去,陈默抿着嘴愤怒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方进动了动嘴唇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咬紧了牙,眼睛眨了眨,大颗的眼泪滚出来,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伤心之极。陈默一时失措,被他弄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刚才一回到队里就听说方进这两天跟陆臻不对盘,原本走的时候就觉得方进有问题,可平常芝麻大的小事那小子都能在自己面前啰嗦半天,现在既然没出声,想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点放心不下,顺便就去操场上转转,没想到刚好就让他撞上了这一幕。
那个瞬间,他清清楚楚看到方进的眼神,阴利冰冷,刀锋一般的杀气,陈默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可是刚才他被切切实实地吓到了,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一时间动弹不得。
出什么事了?
方进居然要杀陆臻?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方进抱头哭,大颗的眼泪砸到黄土上,惊起尘埃。陈默莫名其妙,可是又觉得不能继续骂下去,只能转头去看陆臻。
陆臻已经缓过最初的激痛,拉着徐知着站起来,勉强笑着对陈默说道:“那,那个,不关侯爷的事,我自己不小心,疏忽了……”
陈默眉头微皱。
方进却忽然激动起来,指着陆臻骂道:“老子不用你做好人,老子……”
这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徐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方进扑嗵一下栽倒,陈默收回手,眼中的怒意猝然乍现,又迅速平复。
“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抽什么风,等我问清楚再给你交待。”陈默匆匆对陆臻说了一句,把人扛走。
陆臻疼得厉害,现在方进挂了,他也撑不住了,刚刚强咽下去的半口血又咳了出来,转头安慰似的看着满操场懵懂的人群,摆摆手:“没事儿,小问题。”顿一顿,看大家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陆臻只得无奈道:“找担架送我去医院啊,我疼死了!”
软组织挫伤,肝脾损伤,不过最严重的问题是腹腔肠系膜有出血点,基地医院一看就知道治不来,打了止痛针马上往军区送。夏明朗从严正办公室里一出来就撞上这种突发事件,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跳上了救护车。陆臻倒还是很清醒,镇痛药用过了整个人都有点迟钝,木木的什么感觉都隔了一层,也不太疼,反而是他乐呵呵地还在和大伙开玩笑,感慨方进神拳无敌,以后再也不跟他对打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现实太残酷了云云。
夏明朗虽然一字没问,可是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眼看着陆臻叽哩咕噜地越说越乱,抬手按在他额头上温声道:“别说了,睡会儿。”
陆臻仰起脸看了他一会儿,眨巴一下眼睛,安静地闭上了。
同车的还有徐知着和基地的一个值班医生,夏明朗与徐知着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意味深长的眼神,夏明朗苦笑了一下,觉得这事简直丢人到家。徐知着瞧着他那意思,明显三分不悦,方进是他这边的人,他不光没摆平,他还让他把人给打了,无能得一塌糊涂。
电话早就打过去了,腹腔镜早已准备好,人一到马上就送进了手术室,夏明朗听着那一声熟悉的撞击,那个人又一次被手术室吞没,而现在比当时唯一好点的大概只是,这回他确定知道陆臻没大碍。
然而腹腔镜是非常冗长的手术,夏明朗摸到口袋里有半包烟,拿出来分给徐知着,火柴划起,夏明朗拢着火递到两个人之间,徐知着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偏过头去引燃了烟头。
“出什么事了?”夏明朗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们在天花板上变幻身姿。
“方进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仿佛是一种默契,徐知着随着他一起看天花板,两个人的问答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故意的?”夏明朗的声音仍然很平静,没什么波动的样子。
徐知着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不是,话赶话赶上了,陆臻他,脾气也不太好,高兴的时候怎么都行,火气上来就难说了。”
夏明朗没再说话,沉默良久,徐知着把一支烟抽完捏灭,等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事你会管吧?”
“那当然,我会解决的。”夏明朗道。
徐知着看向手术室,迟迟疑疑地说道:“他这人吧,平常傻乎乎的好像全不在乎,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你得对他好点儿。”
“我会的,一定。”夏明朗马上道。
“他以前总是喜欢跟我说:我们要学会忍受残缺的生命。这话虽然挺在理,可我一直都当他是专门想出来劝我的,明摆着,他这种人能有什么残缺的生命,可是后来我明白了。”徐知着从夏明朗手里又接过一支烟,于是一口烟雾漫出来,缓缓地上升,跟他的声音一样的轻。
夏明朗给自己也把烟点上,安静地听着。
“你别看他成天阳光灿烂的,好像特自信对什么事都特别有把握的样子,可是,我就想吧,一个人如果老是想着他活着就得去忍受那什么残缺的生命,那总是有点问题的。他就是喜欢给自己竖个杆子,好像他金身不倒的样子,他就真的金刚不坏了……”徐知着说到这里终于说不下去了,闷了半天还是固执地重复,“反正你得对他好点儿。”
“我知道,我会的。”夏明朗于是只能跟着他重复。
“你都不知道,你刚刚答应跟他好那阵,他有多开心,成天乐得像什么一样,连我都觉得找个……哦,也是件挺不错的事。其实我本来也觉得吧,你们这种人怪怪的,刚下连队那会,我特烦这个,你知道吧。可是臻子……陆臻他是好人,他对谁都那么好,我就觉得如果像他那样的人都,都是……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徐知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当然队长你也是好人。”
“你放心。”夏明朗低着头玩自己的烟,灼热鲜红的那个点,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去碰它,速度控制好了就不会烫伤,只是有点疼,夏明朗玩了一会,把烟头捏灭,转过头去看着徐知着的眼睛,一字一字缓慢地说道,“我不会让他后悔的。”
腹腔镜的手术切口很小,不必全麻,只是手术过程极为漫长而无聊,陆臻撑不住,向护士讨了一片安眠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结果到手术结束之后精神比医生还好,一看到夏明朗他们进病房,陆臻就十分惊奇地冲着他们嚷道:“哎,你们知不知道,给我做手术的是一个机器人,叫echo,非常强大。”
夏明朗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陆臻舌头一磕,脸上红了起来,尴尬地瞄了徐知着一眼,徐小花多么知趣的人,随便找了个借口,顺手帮他们把窗帘拉上,大门反锁,先走了一步。
陆臻脸上红红的,继续活灵活现地讲述他那个会做手术的机器人,怎么怎么的有七个关节转向啦,怎么灵敏怎么稳定,拿着摄像头一点都不会抖,据说还是国内自产的。陆臻眨巴着眼睛一副我军有望,我国有望的样子。
夏明朗等他把整个机器人的说明书都背了一圈下来,手上紧了紧,说道:“关于方进的事。”
“是我的错!”陆臻马上打断他。
夏明朗一愣。
“是我的问题,我没处理好。我明知道小侯爷什么脾气还拿话刺激他,我这是找打。”陆臻苦笑。
夏明朗拨着他额角的碎发,手掌贴在陆臻额头上:“你能原谅他,那最好。”
叹息似的声音,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陆臻皱着眉,眉目凝定,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能理解他,没事的。他也是我兄弟哎,你放心,我会好好跟他谈的,我们不会再打起来。”
最熟悉的笑容,坚定而自信的,一往无前的,然而总有一点乌云的灰,赫然存在着,却从来染不透天空的底色。
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手背蹭着他的脸,最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极度的热情而又极度的冷静,夏明朗一直能看出陆臻的笑容里有阴影,他的思路,他行为的方式,他的那种随时随地都能从纷争中跳脱出来,用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去看问题的角度。最初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个极为理性的工科生的逻辑惯性。当然的确有这样的原因存在,可是还有些别的因素混合在一起造就了现在的他。
那些阴影,也不是他当年想的那样,一个少年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夏明朗低头亲吻陆臻的手指,含糊地说道:“这事交给我,我能摆平他的。”
“不行!”陆臻忽然提声,“这事你别管。”
夏明朗一阵惊讶,陆臻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是冲着我来的,什么事都让你给我摆平,我成什么人了?”
夏明朗顿时无奈:“你别这么犟,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小子我了解,我比较……”
“你了解他所以你去?那将来再出现什么人什么事拦着我,你都替我扫吗?你把我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