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07
你这种乡下人么,撞死活该!
陆臻的上海话:把他做掉!(旧时青帮流氓切口,为居家旅行耍狠暴笑之佳品)
3.
深夜,但浦江的游轮仍然在穿行来去,两岸的霓虹依旧闪烁。
然而天寒似水,外滩的行人寥寥。陆臻趴在江岸的扶栏上,让江风吹散奔跑后身上的热气。
夏明朗双手插在衣袋里,转首间已经看尽了十里洋场的繁华,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上海毕竟是上海,即使喧闹、焦躁、匆忙、怪异,上海仍然是上海,这个魔幻的都市有她独特的魅力。一如这城市中的人,充满了缺点,但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活得很有激情。
这地方,是热热闹闹的一锅汤,沸腾得激烈,任何人都像是一滴水那样,在这巨大城市的海洋里失去踪影,却又不自觉地随着这潮汐起伏汹涌。
“其实,我还是最喜欢外滩……”陆臻感慨着,一转身,双手张开:“上海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全在这里了。”
万国建筑,陆家嘴,东方明珠,金贸大厦……很多东西,白天与黑夜看时都是两种不同风情,灯光是很重要的,极重要的道具。
“很漂亮。”夏明朗轻轻点头。
“是啊!每次有同学过来,一定会带他们来滨江花园,然后他们好歹会承认,上海这破地方虽然荒得什么都没有,好歹还有一片外滩。”
“你,还是很留恋这里吧?”
陆臻一挑眉毛:“你什么意思?你不留恋伊宁?”
“那不一样,伊宁和上海不一样,伊宁是家乡,上海是一片战场,而你,在这里也可以赢得很好。”
25岁,名校出身,双学士,硕士,青年才俊。
夏明朗仍然记得刚才酒席上的谈笑,陆臻的同学们正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在下雨的日子里出门叫不到车,已经是很要命的经历。他们在讨论着第一辆车应该买马六还是帕萨特,在期待四十岁之前可以开上奥迪的a6或者宝马7字头;他们讨论股票与基金,资本的升值与跌落,风险投资,金融危机;他们讨论春节假期应该到哪里去度过,拉萨的海拔会不会太高,哈尔滨的冰灯会不会太冷了点。
而与此同时,与他们相同出身,才智上比他们优秀得多的陆臻,正在中国西南山区的某个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地方,日复一日地进行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训练,烈日下汗水从身上流下来,在脚边积成一滩,又或者,手上端着95式突击步枪,一步一步潜行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不知道下一颗子弹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而来。
这样的对比太过明显,令夏明朗觉得有点信心不足。
陆臻,与方进和郑楷不一样,甚至与自己和徐知着也不一样。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进麒麟是人生中最好的选择,步兵的顶峰,而对于陆臻来说,那甚至是个吃亏的决定。
夏明朗从不认为身为军人,就应该无欲无求地为军队奉献而不谈得到,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呆在麒麟,可以让陆臻得到些什么,可是一次又一次,他都觉得理由不太充分。
荣誉?
作为秘密部队,麒麟基地大部分的嘉奖都不能在全军通报。
军衔?
少校到中校,只是一步之遥……这一步,凭陆臻的实力,在哪里都会很快地走过。
磨练?
好吧,如果有人会被传统革命教育洗脑,相信越是艰苦越光荣,那应该会满足于这个理由,很可惜,那不是陆臻。
那么,还剩下些什么?
这个名叫陆臻的家伙,他甚至不好战,虽然他也争强好胜,但他却是真的不好战。他不像陈默那样看到新式的枪械会两眼放光,不像方进那样单纯地相信着士兵的荣耀与杀伐,他甚至不像徐知着那样固执地想赢,夏明朗把一个麒麟基地的底牌掀开洗清重排了一遍,可是那个理由,仍然不够充分。
基地,的确算是一个很诱人的地方,但至少,对于陆臻来说,还不够那么诱人,至少不足以让夏明朗坦然地把这一只鹰长久地留在这片领空里。曾经,他说要在他的肩上加一点沉重的东西,那么加完之后呢?是否应该放手让他翱翔?
为什么,竟觉得惶恐?
“你是指……回家?做个白领?像他们那样?还是,去军委,或者总后勤?”陆臻笑了:“其实,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可以适应。老实说每一次野外拉练,又热又累的时候我都无比地怀念那些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吃八喜冰激淋的日子,可是,有得就必有失嘛!”
陆臻的笑容轻爽淡然,有时候夏明朗觉得那笑容就像一个筛子,纷繁杂乱的世事被那笑容筛过一遍就变得齐整而明白了,一些无谓的浮华,无谓的光彩,都在这笑容中失了颜色,露出最本质的面目来,然后陆臻就这样坦然地笑着,做出选择。
他不恶俗,也不清高,君子如竹,争风逐露,却心中有节。
陆臻伸手指着那一江的霓虹:“这是鱼……而麒麟,是熊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则已。你是知道的,我这人脑子太灵活想得太多,一个人太专注于思考,就会不肯行动,而麒麟是个指令明确不断行动的地方,呆在这里,我不会因为太多的思考而变得懒惰,最初我选择军队,也是这个理由。”
“那我呢?”夏明朗很认真地看着陆臻的眼睛,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陆臻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夏明朗是在问:鱼、熊掌,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
“你……当然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面对难得居然在耍点小性子讨要心中地位的夏明朗,陆臻简直不知所措,几乎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蜜语甜言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哄他,以表衷肠:“你……你是厨师。”
“呃!?”
陆臻找到了切入点,接下来文思如泉涌,夏明朗啊夏明朗,煽情这种事虽然恶心,我也不能总让你一人专美于前吧!
“虽然没有你,我也会选择熊掌,但是清蒸还是红烧,我完全没把握,很可能煮得一团乱,也还是得吃下去。但是我遇到你,因为你,这盘熊掌现在味道好得不得了,让我完全庆幸最初的选择。”
陆臻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诚恳动人,然而夏明朗却一直在沉默,只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纯黑色的眼睛,盯得让人喘不过气,终于,在陆臻几乎有点失色的时候,他轻轻点一下头,说道:“哦,明白了。”
就这样?啊……就这样……
陆臻有点郁闷。
“那我呢?”陆臻在赌气,虽然这样做看起来很幼稚,但是,无所谓吧,反正他在夏明朗面前,一向都不算成熟。
“哈……”夏明朗失笑,不由自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那是一种无奈的,带着一点点宠溺的笑容。
“那我呢?鱼还是熊掌!”陆臻气不平,每次都是这样,这家伙随随便便一句话,都是深水炸弹,自己巧言令色,毛都煽不到他一根。
“你当然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夏明朗垂下眼眸,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其实我不像你,有鱼和熊掌的选择,或者说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做完了这道选择题,我选熊掌,好不好吃都要一路啃下去。我只想做最好的,最好的那一个,我没什么退路,没什么选择,我……已经在这条路上付出了太多,离开它,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甚至不是一个厨师,有没有你,我都会好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做现在的夏明朗,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哦……”陆臻失望地应了一声,那声音,甚至是有点委屈的。
“所以,你是我的奇迹。”夏明朗抬起头,眼中映着满江的星光倒影长河流水:“你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也没有想象过的那个人,我从没设想过我的生命中会有这样的奇遇。你是我这辈子可以想象到的最好的以外的那个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定义你。”
陆臻张口结舌,过了好一阵,忽然狠狠地把眼睛闭上,愤慨地低吼:“你他妈的以后要说这种话的时候可不可以先通知我一声!还有,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被你这样看着,简直让我……让我觉得,老子这辈子要是敢对不起你,就得被拉出去天打五雷轰!靠!什么意思?”
陆臻暴跳,飞起一脚踹在江边的水泥扶栏上,似乎是踹重了点,普通的皮鞋不及作战靴的保护性好,疼得他直咝气。
夏明朗在旁边看着就只能笑,觉得无奈又可爱,笑到眼睛里含满了闪光的笑意,竟溢出来。
陆臻看看左右近前似乎无人,猛地扑上去,狠狠咬住夏明朗的嘴唇,舌头霸道而有力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扫过口腔中每一寸湿热的粘膜。夏明朗先是一愣,却后发而制人,舌尖勾缠吮吸,辗转着温柔地亲吻。
整个口腔里都是温热的,搅进了江风的清寒,融合彼此的气息,等到分开时,两个人的脸在发红。
“你就不怕被人看见。”夏明朗抵着陆臻额头,喘息声低而急促。
“全上海有两千多万人口,其中认识我的,打死不超过两百个,如果这样都会被撞破,那就叫天意,天命不可违,我认了。”陆臻贪心不足地又去蹭夏明朗的嘴唇,湿漉漉的嘴唇有迷人触感。
“哎……哎……注意点影响。”夏明朗偏着头躲避。
“老人家别这么保守,不会有人来管的。”
夏明朗忽然发力,一手锁住陆臻的脖子,威胁道:“我要是在这里把你给扒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来管?”
“不至于吧……”
“很至于!”夏明朗把人松开,顺便在陆臻屁股上踹了一脚。
陆臻踉跄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大怒:“哎,我今天穿的不是作训服哎!”
夏明朗笑眯眯的:“你的意思是,穿了作训服就可以随便踢是吧?”
陆臻不搭他这话茬,继续死皮赖脸地凑过去,从背后抱住夏明朗,两只手插到他大衣口袋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话说得又轻又软:“那抱抱总可以吧,啊?我就抱着!”
夏明朗心头一阵发颤,忽然意识到陆臻同志正在无意中踩着自己的死穴,当下决定死撑,用一种家长对着无赖小孩的口气说道:“随便,你当心城管来抓你。”
“不会的,最多只会有卖花的小姑娘来拉我的衣服,说,哥哥给……”夏明朗忽然回头,瞪着陆臻,陆臻若无其事地笑一下:“给叔叔买支花吧!”
夏明朗一脚往后踹,陆臻料敌机先,成功地避过,身子一晃,又缠了上去。
江风很凉,而陆臻的呼吸很热,平稳而和缓地拂过脸颊,带来一种酥麻麻的痒。
陆臻抱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今天你说的那个兵,又是你吧?”
“嗯!”
“那,请夏队长指点一下,中华大地有哪个地界,又有鳄鱼还有沼泽还是个热带雨林?”陆臻已经开始哀悼自己刚才的心悸了,该,吃苦不记苦,不是早知道这家伙说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吗?
“有鳄鱼的地方没沼泽,有沼泽的地方没鳄鱼,所以这是两个故事。”
“哦,”陆臻的语气中有些轻佻的不信:“那……你详细解释一下。”
“你真的想知道?”夏明朗略偏了一下头,黑亮亮的眼睛斜斜地看了陆臻一眼,陆臻自然点头:“当然,不过这次要说实话!”
“好,我保证说实话,都告诉你。”
陆臻有点疑惑,因为夏明朗忽然而生的郑重表情。
“沼泽是一次选拔赛的一部分,很普通的野外生存。我这人点背,空降,直接落到一个沼泽中间,一下去就没了一半,好在伞绳还没开,借着降落伞的风势又把自己拉出了些。然后,因为伞布是防水的,表面积也大,铺在沼泽上是很大的浮力,我一直就趴在伞布上撑着。当时信号弹就扣在手上,一动也不敢动,想着,能多撑一分钟就一分钟,后来居然也撑完了四天。直升机来拉人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动了,吊了个人下来才把我拉上去。”听夏明朗说起曾经的磨难,总是一种平淡到极点的白描口吻。然而陆臻却刚好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种种夏明朗没有提及的细节,他都能一一补足。
四天四夜,僵硬着绷紧的身体,一秒种都不敢放松的神经,一寸寸下沉的恐惧,漫长的煎熬,有时候什么都不能做,远比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得让人崩溃。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