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52
在他右臂的石膏上签了大名无数,那块大白胖胳膊就这么让徐知着捧着千万里回了故土,成为严正变态战史纪念馆里的一个新收藏。
临走时徐知着与陆臻执手相看泪眼,一个说兄弟我先去了,你保重;一个说亲爱的,你就这样离开我……
沈鑫在旁边做呕吐状,方进止不住地诧异,徐知着平时瞧着这么聪明的一人,怎么就瞧不透人家的好事儿呢?夏明朗心里痒痒的,好生羡慕,这俩小狮子就可以你一拳我一爪你侬我侬恶心吧啦地玩成一团,他就是不行,说话声音再柔上两分自己都心慌。
此地无银啊,此地无银……
兄弟们都走了,郑家美人的上好吃食也随着楷哥的离去嫁与了东风,郑楷还特别在媳妇家开了一次家宴,听说极豪华,陆臻自然是没捞着去,他一边听夏明朗回忆菜名,一边恨恨地吃着残茶剩饭。
陈默已经可以下地了,陆臻还被拘在床上不能动,这两人从加护病房里转了普通间,铺位安排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一般是生活尚能自理的陈默照顾全身不遂的陆臻,而陆臻只负责在需要的时候出一张嘴,帮本来就不乐意说话如今伤了肺更不乐意说话的陈默大爷与医生交流沟通。
养病的日子就是那么的枯燥乏味而无聊,好在夏明朗知情识趣,把陆臻少校的私人电脑加急快递过来,里面还放了最新的前沿文献与这次演习总结的初稿。陆臻收到礼物之后感动得眼泪汪汪的,真是太了解我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陆臻有时想,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工作狂,可以利用工作调节内分泌的那种。后来夏明朗听到陆臻这个理论时,差点又想把他给捏死,没见过比这更可气的人了,天生这么聪明一脑瓜子,愣是不许人夸他聪明,别人干活累死累活,他干活还调节内分泌,不抽死这丫装b犯,真是枉生为人呀!
偶尔,实在无聊,陆臻掩卷沉思之后会跟陈默聊天,陈默虽然说话不多,但从来都是一语天惊,不死不休的级别。陆臻之前跟陈默交流不多,如今被迫朝夕相对,陡然发现这个硬邦邦的冰人着实有几分不自知的冷幽默,而且看着冷硬,其实骨子里不会拒绝人,对自来熟很没有抵抗力。
陆臻东拉西扯地跟陈默聊天,陈默虽然不一定搭话,但是家教太好,居然还听着很认真。陆臻最喜欢跟陈默扯夏明朗的旧事,陈默比陆臻的资历老,跟着夏明朗打天下的机会也更多,那些早年的任务,从档案上看到是一回事,听夏明朗自己吹是一回事,听方进吹是另外一回事,听陈默说才是最真真的那回事。
不添油不加醋,陆臻听得无比感动,心想,默爷,只有您是纪实报道,那两个是纯文学。
出任务的事扯多了,不可避免地总是要扯到伤亡,陈默说起陆臻入队前牺牲的一个战友,陆臻心中感念,默默无言。陈默忽然想起他受伤时方进反来复去地在自己耳边念叨的话。
“他还没结婚呢!”陈默说。
“哦,啊,有女朋友了吗?”
“好像有,家属接待是队长去的,听队长说挺漂亮的……哭得……很厉害。”陈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了一种比悲伤更沉重的感觉,他以前并没有关心过一个人死去之后是不是有人在为他伤心欲绝,他没注意那有什么分别。
“那你有女朋友了吗?”陆臻问。
“没有。”陈默回答得简单坦然。
连害羞都没有,陆臻感慨,多么镇定的纯情少男。
“有空找一个,找个好老婆,结个婚,生个孩子,好好照顾他们,保护他们,守着一个家,这是一个男人天赋的幸福,别错过!”陆臻看着他微笑。
陈默点点头说:“好的,以后有机会就找一个。”
“还以后呢,有机会……你们这些人还不如阿泰。”陆臻小失望,他现在有恋爱中男女的通病,希望天下美满,身边的兄弟都找着归宿。可惜陈默不是方进,他不会被激将法打倒,在他看来,在找老婆的问题上他不如阿泰,这是事实而不是羞耻,他接受得很自然,而且从来不明白方进为什么会因为这种话像火烧了猴子毛似的跳起来。
陈默的沉默让陆臻更失望了几分:“你看啊,像郑老大,小孩都会叫爸爸了,多好啊。”
“是挺好的。”
“觉得好就去找一个啊,我跟队长是没指望了,你们得加紧啊!”
陈默一愣,说:“你跟队长?”
“我和队长……”陆臻看着陈默的眼睛,有三分心慌,全压在镇定之下,他斟酌着字词说,“我和队长,这辈子没机会听人叫爸爸了。”
陈默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半晌没回话。
陆臻等着等着倒紧张了起来,按说他不会看错人,他也承认自己的确存心不良,为人不厚道。阿泰是他门下走猫一只,可就是熟成这样,他也没对他点破那层柜子门,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面对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强求理解与包容怎么着都是一种冒犯。但是陈默不一样,陈默是靠谱的而且帮得上忙的人。陆臻以一种隐秘的罪恶的心态想把这家伙拉下水,用一个秘密逼他做共犯。
“陈默?”陆臻忍不住开口。
“嗯?”
“你不问点什么吗?”
陈默有点尴尬,脸上千载难逢地泛起可疑的红:“我应该问点什么?”
陆臻华丽地囧倒,竖起大拇指说:“你是爷!”
陈默颇诚恳地:“你们要小心点。”
“会的!”陆臻笑了,他是很容易就会被感动的人,他在想,要不是老子现在全身不遂我真想马上去拥抱你,好兄弟,太义气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当时在各方压力的摧逼之下,陆臻被放了破纪录的三个月的大假,消息传来,陆臻无力接受,满脸茫然地说队长你掐我一下吧!这世界太不真实了!
可是假都划下来了,总是要休的。起初夏明朗建议他索性回家,反正上海的医疗条件也挺好的,还可以顺便陪了爹妈,一举两得。陆臻听完立马一声惨叫,说他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保准就回不来了,他妈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继续为革命事业奉献青春热血。
夏明朗想想也对啊,且不说人家那妈生得那金娇玉贵的,宠儿子宠得天上地下独一份,就是自己那位剽悍的娘,要是让她看到自己这么筋骨寸断的样子,只怕也有得闹。
这家,绝对不能回。
于是这么一来就没悬念了,索性回军区医院里养着吧,闲时,兄弟们还能去看看。陆臻就有点意意思思的,小声嘀咕着,三个月呢,你能请到一次年假不?夏明朗一听心里也活泛上了,去年没回过家,假都在,要再往前数,那更是欠得海了去了,连严正都让他别算了,赶着退休时一起歇了吧,夏明朗当时还想,得,真他妈毒辣……这样你还能算我休假一年,少给我发一年退休工资是吧!
可饶是如此也没法打包票,春训过去了,夏训还没到,照理说是还有空,可是陆臻伤了,陈默也伤了,折了一个副队,一个准副队,他再走了队里就只剩下郑楷一个人,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陆臻一想也黯然,不过没关系,反正还可以提前归队的,没人说休假一定要休满。夏明朗看着那失望的小脸又觉得心疼,说我试试呗,说不定能挪出几天空来。陆臻笑眯眯地说好。
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转院的时候陆臻就没跟着陈默一起回军区总院,而是托高中一个学医的同学叫朱敏的在武汉找了一家医院,朱敏硕士毕业当了两年医生嫁了个有钱的老公又回头读博,考在武汉大学生命学院,各方面都熟。
陆臻只是打了个电话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手续就办了个周全。陆臻与陈默同一天转院,一个直奔军区,一个转战武汉。陆臻坐着轮椅上飞机,夏明朗以公肥私,全给订了头等舱。
难得看到这号阳光帅哥病美人,空姐们一律给了陆臻超水准的服务,陆臻错误地把这种差别全归在舱位上,心想腐败啊腐败。他乐呵呵地看着窗外白云朵朵,起伏群山……千湖之城,俺来了!各路大神发威,顺便把俺家男人也拎过来陪俺几天吧,俺不贪心,几天就好!
虽然换了家医院,养病的程序总是大同小异,而陆臻忽悠小护士的水准也是一贯的高,但是医院住久了终究都是不舒服的,生活没有隐私的感觉,整个人展开暴露在无数人眼前,所以一听到主治医生松口,陆臻立马就想出院。朱敏的老公就托人在医院附近给他租了个房子,方便他每天下午回去做复健。
陆臻刚到的时候是朱敏带着老公全程接待的,朱敏老公起先还开玩笑,说什么男人让俺老婆这么上心,得见!可是陆臻从闸机口一出来,倒先把他唬了一跳,果然是重伤啊,一点没掺水。朱敏是做过医生的人,把陆臻带过来的诊断报告和各色片子摆开来看,长抽气,说你怎么可能把自己整成这样?
陆臻笑着说车祸。
朱敏不屑,我看你是被一百匹马给踩了吧!
陆臻念书时年纪小,又讨人喜欢,全班人都拿他当弟弟看,后来念了军校进了部队黄鹤一去不复返,平常的同学聚会也总不露面,江湖上就只余下了他老人家的浮光掠影,段段传说。
朱敏收留了陆臻之后心中颇得意,在校内放了个留言,说近期来武汉旅游可以顺便参观班草。居然还真有几个得闲的跑过来看了,陆臻像吉祥物似的被人推出去吃饭,席间求爷爷告奶奶哀求大家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家中母上,众人当然顺势占了大把口头便宜。
挺好的,都挺好的!
陆臻小口喝着牛奶,听他的那些老同学们拉扯着如今又开始上涨的房价和一路崩溃又起又崩溃的a股,讨论着去哪里结婚去哪里蜜月去哪里旅行,朱敏和另外一位也已经怀了孕的女同学在私话妈妈经。席间有人站起来吆喝说陆臻来得来一杯白的,准妈妈们母性大爆发,帮陆臻把那不开眼的家伙揍得满头包。
挺好的,都挺好的!
陆臻想,请就这样热闹地生活下去,有快乐,有抱怨,努力赚钱努力花钱,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没关系,但是,请都平安!
请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建设我们的国家自己的家园,我会不惜一切的守住她!
养病的日子是悠闲的,然而毕竟不利于内分泌。陆臻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了他各式各样的一闪灵光,大到军制改革,95枪械组抛弹口的设计图,小到背包行携具上的某一根带子是不是应该再移动个两厘米。
这些东西有很多都是随手一记,纷乱错杂而且不成体系,陆臻一直试图抽个空整理一下,如今刚好撞上了。就这么着上午工作,下午去医院做复健,吃过晚饭让护工带着去楼下转一圈,回去继续工作两小时。
十点睡,六点起,生活非常的有规律。夏明朗笑言他这是狗生过惯了,人生都不会过了。
陆臻却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一场演习,他在学习着如何度过与夏明朗身体远离而心灵贴近的日子。然后他发现并不同想象中那般难熬, 他开始重复高中时的习惯,每天写日记,以一个身在远方的爱人为倾述对象,这种方式会让他内心平静。
陆臻发现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在期待着生命中有那样一个人,能安静地听完他的全部心绪,并温柔地抚摸他,是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懂。
由于电话监听的问题,日记的内容陆臻只是含糊地提过,但是夏明朗很有兴趣,说有空要偷来看,陆臻在心里微笑,那本来就是给你看的。陆臻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为着每一个新奇的发现而兴奋不已,为每一点进步与尝试而雀跃,渴望分享,给生命中的那个他。
只是那时候,“他”是一个虚幻的代词,而现在成了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实体,那个人收藏着他所有的欢乐与忧伤,那是他的心灵所在。
所有的恐惧,都将归结为未知,陆臻想,这是真理。
其实真实地做起来,电话监听也不是那么麻烦,人与人之间并不都是赤 裸 裸的爱欲纠缠,并不是每一个字都要泡在蜜里才能听出甜来,更多的时候,简简单单的几句关照,平平常常的几句近况都让人觉得充实。
这样也很好。
休假的问题暂时搁置,陆臻颇有所指地问陈默啥时候出院,夏明朗笑着说我不知道,要不然你问一下严头儿?陆臻寻思了良久,到底还是不敢。自从知道严头那块的柜门已破,陆臻面对严正就有了一种好像夺了人家十全好儿子的心虚感。
婆媳关系不好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