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237
佬们总是要犹豫来犹豫去,左思右想这到底值得不值得。可是身无分文的穷棒子们一拍桌子就可以上街,然后山呼海啸,应者如云,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也就不存在不值得。所以,要求个国家稳定,还真不能让老百姓太穷。
愤怒的人们聚集在大街上,向临时政府大楼投掷石块与各种脏东西,大楼边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爆炸,熊熊的大火吐出黑烟,在好几个街区之外都清晰可见。
示威的人群叫喊着:让外国人和黑人都滚出去!
夏明朗很感慨,十几天前在奈萨拉,他们被一群黑人打得满街乱窜;现在他们为了保护一群黑人满街乱窜。这世道,消停一点坐下来和平共处有什么不好?
入了夜,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控制,示威的大部队在警察与安全部队的封锁下掉头向北,等夏明朗他们收到线报赶过去,勒多炼油厂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苏晋铁青着脸站在保安值班室里,从各个摄像头看起来情况都不容乐观,大门摇摇欲坠。所有的警卫人员都已经龟缩进了厂区里面,用几辆大车封死正门。他的秘书郭成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梁大使让他们赶紧撤。苏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抬手让他出去。
炼油厂的正门口人山人海,双方依托一道铁闸对峙,在探照灯的强光下,到处都是乌麻麻的人头和失了色的人脸。夏明朗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无力,你既然不能架起机枪扫射驱散人群,那么让他们这一小队人陷到这样暴怒的海洋里去,又能干什么?宗泽的车速越来越慢,全车人迅速地交换着眼神,最后大家都看向夏明朗。
夏明朗在电子地图上指了一个点,这是离开办公大楼最近的一段围墙。
借助勾索,夏明朗他们轻松翻过炼油厂六米的高墙,然而办公大楼里一片漆黑。一个惊慌失措的保安激动地向他们扫了一梭子,打得地面上尘灰飞扬,好在队员们反应及时,迅速伏倒隐蔽。宗泽用阿拉伯语大喊:停火!停火!我们是自己人!
保安口齿不清地叫喊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句子,夏明朗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咚得一声,正中脑门,可怜的保安仰面倒地,宗泽已经扑上去把人打晕。
太乱了,这地方!
夏明朗出发时拿了一个喀苏号码的手机,偏偏这鬼地方信号奇差,怎么打都打不通,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只能用电台联络陆臻指路。好在,再往里面去厂子的核心区里全是中国人,凭肤色就能相互取信,没有再出误伤友军的烂事儿。
夏明朗领着人一路冲进值班室,刚一照面就发现这老兄眼熟,苏晋这会儿眼神也亮了。
“我认识你!”夏明朗奇道:“你居然没回国?”
“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苏晋顾不上回答这些不相关的问题。
“放心,你们这里有多少人,我一定把你们安全带出去。”
“我不走!”苏晋铁青色的面具好像猛然碎裂了似得咆哮起来:“我不会走的,我再说一次,我不会走!!”
值班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听得到冷气机咝咝的风声,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屋子中间。夏明朗几乎有些惊讶地看着苏晋,说实话,他对这哥们儿的印象很不错。当时从奈萨拉被他们救出来的那群人质里,苏晋的表现最冷静,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嗯……
“你不走。外面有上千人,他们随时可能冲进来。”夏明朗咽了一口唾沫,虽然他可以把这人打晕扛出去,可是总有一些人值得尊重,值得去解释。
“我走了这个厂怎么办?人都走了,这里怎么办?”苏晋微微发着抖,强烈的情绪让他感觉全身肌肉发麻:“我们花了十五年时间‘走进来’,变成今天这样,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是我选的。我们花了多少钱,多少时间,多少人力,难道我们要只花一天时间就‘走出去’吗?”
夏明朗舔了舔下唇,咬紧,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他的视线扫过苏晋,这是一个瘦削的男人,皮肤偏黑,脸上有很深的皱纹,两鬓斑白;然而他有一双年轻而充满力量感的眼睛,让人迷惑于他的年龄。
电视墙上黑白色的图像在无声的述说着外面的危机,狂热的人群在燃烧轮胎,并投掷石块与汽油瓶。群体会放大愤怒,会绑架个体,让人失去恐惧感。这个城市的交通已经完全瘫痪了,没有人知道外面这些人何时会散去,也没有人知道警察是不是有能力赶到。
“你还有多少人?”夏明朗笑着问道。
苏晋有一瞬间地迟疑,然而很快的,他涣散的怒火迅速散去,整个人像是又沉淀了下来。
夏明朗发现他总是很容易被一些执着于梦想的人所感动,然而感动归感动,这个苦逼的世道终究不相信任何眼泪与心碎。要怎么办,能怎么办,现在成了横在夏明朗面前的一个新难题。
坑爹啊,真是,老子本来只需要带上几只人屁滚尿流的逃命而已!再说一百次,老子讨厌干保镖!!
因为国内的局势不稳,勒多炼油厂最近一直开工不足,几乎一半以上的中国员工都回了老家避风头。而下午城里刚闹起来的时候,苏晋又大开厂门放走了不少人。现在留在厂区的几乎全是保安与消防队员,主要是中国籍,有少量的阿拉伯人与黑人。
然而这些没受过多少训练的保安们简直就是活生生用来添乱的,要不是姜清那一小队海军陆战队员领着喀苏尼亚安全部队的宪兵利用大型工程车死守大门,这个厂子早就被示威人群轰开砸了个稀巴烂。
不能动枪不能动炮,不能动用杀伤性武器。夏明朗手上目前有20多个不能杀人的战士与不到一百个草包,再加上一位坚持与他的厂子共存亡的大叔。
靠这些人赶跑门外那一群显然是不可能了,唯今之计只有死守,等待转机。好在苏晋毕竟是有准备的,好几大箱的催泪弹扛到夏明朗面前,总算让老夏心里多了一点底子。厂区上百个红外摄像头则充当了夏明朗的耳目,宗泽与欧阳他们带上最新装备冲上了第一线。
姜清在弹尽粮绝之际看到亲人,那眼神绝对是带着泪的,他张了张嘴,声音撕哑得像扯碎的塑料片,热风涌进干涩的喉咙带来刀割似的疼痛。他已经在这里顶了六个小时,背囊里的水早就喝干了,都没空再去装点。
宗泽无声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拨到自己身后。姜清向保安室的方向猛跑了几步,这时候才感觉出累来,开始抬不动步子,汗水粘腻在皮肤表层,靴子里全是汗,一步一滑。他不得已停下来休息,双手撑在膝盖上,回身看到有人用叉车扛出了巨大的排风扇,麒麟队员们在发放防毒面具。
第一拔扔出去十只催泪瓦斯弹,宗泽与欧阳朔成趁着夜色爬上工程车的车顶,把催泪弹投掷到人群密集处,第一拨一定要狠。刺鼻的烟雾升腾起来,在灯光与火光中扭动。大排风扇呼呼的猛吹,卷起地上的尘土把瓦斯的烟气送到更远的地方,示威者慌乱地躲避着,大门外第一次有了些许空隙。
8、
夏明朗刚刚感觉安心了一点,门外的示威人群忽然空出了条黑色的缺口。夏明朗示意操作员把摄像头对准那个方向,一辆高速狂奔的渣土车从黑暗中撞出来。
“撤!赶紧撤!”夏明朗的瞳孔瞬间收紧。
宗泽他们在第一线,其实比夏明朗更早发觉危机的存在,然而当他们刚刚从车顶落地,渣土车已经撞开铁门,一头撞上了封门的一辆八轮大货车。巨大的动能让大货车的车尾旋转360度,整辆车像一只飞碟那样横扫出去。宗泽扎猛子狂奔,根本不敢回头,只听到身后风声呼啸,飞身跃进正对大门的水泥花坛里,就地伏倒。
一名炼油厂的保安被失控的汽车撞倒,沉重的车轮直接辗过,把他的血肉都压实在水泥地里,现场溅开极大的一片血,在黑暗中漫延得几乎没有边际。
当所有的车辆都停稳了,宗泽看到散开的战友都在往回跑,他拔出手枪从花坛里跳出来,打算协助欧阳围捕那名开车的司机(如果他还没有被撞死的话)。
“轰”的一声巨响,渣土车被一个巨大的火球包围了,爆炸的火焰飞掠扩散。
在无比明亮的背景下,姜清看到宗泽与欧阳朔成他们像一片片树叶那样被冲击波仰面拍倒,被火光吞没。姜清忽然又有了力气,他大声叫喊着,让消防车赶紧开过来。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欧阳朔成闭上了眼睛,然而猛烈的火光穿透眼帘变成血红色撞向他的视网膜,他的身体被冲击波掀得几乎腾空,只有足尖还能感觉到一些地面的摩擦力。他下意识地用双臂挡住脸,炽热的火焰从他身上掠过去,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姜清顶着烈焰跑向爆炸中心的方向,在奔跑中他看到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支离破碎的火光与人影在视野里失真变形,耳边一片寂静。
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姜清惊恐万状,他有些茫然地停了下来,胃里在剧烈地翻涌着,好像有一个铁质的拳头在一下一下的顶着他的喉咙。但是他看到宗泽动了一下,慢慢坐了起来。宗泽扔下防毒面具不断的咳嗽着,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爆炸扬起的灰色细土蒙了他一头一身,簌簌的往下掉,
在无声的光影中,姜清渐渐听到了风声,那是巨大的火焰燎烧空气产生的呼啸,各种金属碰撞变形的声音,人的尖叫声,一一闯进他的耳朵里,这些响声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人慢慢推开了音量的开关。后来,姜清才意识到,他当时只是被震聋了。
欧阳首先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的味道,热风在他脸上反复地掠过,带来刺臭的瓦斯味儿、烟气、还有令人作呕的加热过的血液的腥味。他努力睁开眼睛,巨大的冥蓝色的天幕沉默的与他对视,天空中有灿烂的星辰与一个明亮的弦月,它们平静地看向地面,对一切骚动漠不关心。
一个黑乎乎的头盔的形状探过来,占据了他右半个视野,那个人似乎在对他叫喊着什么,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闷闷的生疼。欧阳推开身边那个人让自己坐起来,空气里流淌着危险,他能用眼睛看到,用鼻子闻到,用皮肤感觉到……借助明亮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身边那个人,是宗泽。他的好兄弟满脸焦虑,不停的大声叫喊着: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欧阳摇了摇头,扶住他的肩膀站起来,但是他刚走了一步就跌倒了,宗泽及时扶住了他。欧阳有些疑惑,他的双腿麻木,膝盖以下都失去了知觉。他连忙低头看过去,在错乱的光线下万物模糊,但万幸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还长在身上,小腿上黑乎乎的,挂着一些零零落落的破布片,那大概是他被冲击波扯碎的作战服。
欧阳推开宗泽,让他去忙,而自己则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他略微定了定神,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向值班室走去。
不断有人扛着伤员从他身边跑过,保安值班室的外间已经变成一个临时急救中心。欧阳看到夏明朗站在临窗的那一边打电话,眼神锐利而凶狠,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
夏明朗在转身看到欧阳的瞬间变了脸色,直直向他走过来。
“队,队长,我需要缓一下……”欧阳朔成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有些惊慌。
夏明朗抓着欧阳的肩膀把人推到座椅上,单膝跪下,用匕首割开了他的靴子。欧阳朔成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受伤了,他的作战裤早就被烧得精光,小腿上挂着的那些黑乎乎的破布片其实是他烧焦的皮肤。爆炸产生的高温烤焦了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
夏明朗很快把欧阳的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这时候欧阳开始感觉到疼了,当然这是好事,特制的靴皮保护了他的脚。夏明朗拼了命地在欧阳朔成的腿上抹敷料,好隔绝肮脏的空气。这伤口太大了,他必须马上被送到无菌室里去,否则并发感染会很快要了他的命。
一死、四重伤、两个开放性严重骨折,轻伤不计……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伤亡惨重。虽然有一定的轻敌因素,可是那枚汽车炸弹的当量还是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在苏晋的指挥下,三辆消防车疯狂地倾泄着干粉与泡沫,大火渐渐熄灭,露出一堆稀烂的破铁片,那辆重型渣土车被撕得零零落落,再也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炽热的铁块还泛着暗红色的光,热浪炙烤着夏明朗的皮肤。
“如果这他妈也能叫示威,那造反是什么样子?”夏明朗瞠目。
“他们是来炸储油罐的。”
“你们那个罐子里还有油?”
“剩下不多了,可是……只要油罐一烧起来,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