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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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善吃了一惊,身?子朝咏棋那边靠过去,“哥哥怎么了?就这么怕和我一块?”抓着咏棋的手一握,汗涔?涔,冷得像冰块一样。
“不是……”咏棋反握着咏善的手,仿佛怕被咏善甩开似的。片刻冷静了一点,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激动,慢慢抬起头,带着央求的意思小声道:“我不要和母亲一块,要是出去,我想住在太子殿……”
咏棋一向孝顺,这样异常的请求,绝不合他的性子。
咏善疑心顿起,脸上扯起一抹令人安心的从容微笑,徐徐道:“哥哥想和我一块,我求之不得。不过就算搬过来,也可以常去丽妃宫请安,毕竟那是你母亲……”
看见咏棋低着脸,只管摇头,咏善更加笃定其中有蹊跷,顺着绕了一圈,转道:“丽妃在太子?宫里对哥哥做什么事了?”
咏棋身?子僵了一下,半晌,把头晃了晃,平板地道:“母亲对我很好。”
咏善还想问,却被一阵牢?房门打开的铁锁匡当声打断了。
房门推开,首先进来图东和两个杂役,入门朝三位皇子匆匆行礼,立即退到门边,垂手低头站在一旁,后面跟着主管内惩院的孟奇。
孟奇也不是主客,他是扶着一个手里托着一轴明黄卷于的官?员缓缓走进来的。
三人一见来人,都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站起来。
咏善素来高傲,此刻见到这苍苍白发,却不禁一阵激动,走前两步,按捺着叫了一声,“太傅。”
王景桥身穿朝?廷一品大员正装,满脸严肃刻板,混浊的眼珠往咏善身上一扫,掠过一丝慈爱欣慰,转眼就隐没了,咳嗽一声道:“圣旨到,请三位殿下接旨。”
三人忙都出座跪下,静等宣旨。
王景桥站定了,展开明黄绫子包封的圣旨念道:“传,大皇子咏棋,至体仁宫面圣。钦此。”
这圣旨总共就那么十几个字,太傅年老,念得瓮声瓮气,中间还加几个断句,慢吞吞地念完了,好一会儿,下面三个皇子才怔然,知道除了要咏棋见驾,竟再没有别的旨意。
咏棋道:“儿臣遵旨。”叩头谢恩,动作虽然慢,倒透出一股从容,像一直等待的事终于临头了,反而没想象中的惧怕。
咏善和咏临电光石火间对个眼神,都有些凛然,一起拖着膝前行两步,道:“太傅,我也要求见父皇。”
咏临仰着头看着王景桥,加了一句,“反正太傅也要带咏棋哥哥去复旨,刚好,把我们带上。”
王景桥低头打量他们一眼,语气毫无起伏,只道:“面君有面君的规矩,两位殿下是皇子,自然很清楚,天家君臣父子一体,皇上既是两位殿下的父皇,也是两位殿下的君主,不是说见就见的。这样吧,老臣会转达两位殿下的请求,等皇上定夺。”说罢,目光转到咏棋身上,低声道:“咏棋殿下,皇上正等着,请吧。”
咏棋从地上站起来,腿脚无力,膝盖软?软的,视野也有些摇晃。他怕咏善担忧,咬着牙勉强站稳了,朝两个弟?弟露?出一个微笑,“没想到父皇还念着我,这是好事。”迈步要走。
“哥哥!”咏善抢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欲言又止。他回头看看一脸高深莫测的太傅,又看看一脸懵懂不解的咏临,关系到咏棋,竟有些不知所措,只管抓着咏棋的手臂不放,倒像抓着玩具不肯放手的孩子。
王景桥见这不是办法,劝道:“太子,让咏棋殿下去吧,这是圣旨,就算是太子,也不可不遵圣旨。”他叹了一口气,走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你这股气,要沉到最后啊。”
咏善目光霍地一跳,转头盯着王景桥,像要把他看透了。
良久,长长舒出一口气。
“哥哥过来一步说话。”他抓着咏棋的手,把他带到牢?房一角,审视他一番,低声道:“哥哥答应我,见到父皇,不管他问什么,都照我说的四个字办,知道吗?”
咏棋目光往王景桥处幽幽一晃,问咏善,“哪四个字?”
咏善把嘴靠过去,附耳道:“一字不言。”
头移回来,凝神看着咏棋,问:“记住了?”
“嗯。”咏棋点点头。
咏棋跟着王景桥,前后围了十六名体仁宫侍卫,说是护卫,其实就是监?视。
从内惩院到体仁宫,夜里寒风阵阵,穿过大半个皇宫,又在殿外等吴才通报,冷得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吴才奉旨叫进,咏棋奉旨,独自进殿,一跨入门就被迎面的热气熏得脑子懵懂,身上骤寒骤热,难受得直蹙眉,好一会儿视线不再摇晃,才看清楚炎帝拥被坐在正前方的龙床?上,早就看着他了,慌忙跪下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咏棋。”
“在。”
炎帝的声音并不高,带着一点病人的虚弱,但不疾不徐,不怒自威的温和,“你跪过来点,朕有话问你。”
咏棋挪着沉重的膝盖靠前,跪到炎帝床边,低着头,嗫嚅道:“父皇……父皇要问儿臣什么?”
“回宫后,你是不是在内惩院里,擅自求人帮你给丽妃传递信件?”
咏棋没想到炎帝会先问这个,默默一怔,脑海里闪过咏善说的“一字不言”四字,却随即要摆脱这个念头似的摇了摇头。
炎帝问:“怎么?没有这事?”
“不,有的。”咏棋深吸一口气,满殿的炉火?热气,熏得肺里滚?烫,他沉了沉声,忽然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儿臣在内惩院,确实曾经私下传递信件,不过那是因为挂念母亲,写的请安信,里面并没有违?禁的字句,请父皇明察。”
“信件,只是小事。肤今天召你过来,并不只为了这个。”炎帝不置可否,淡淡道:“内惩院的事,太子殿的事,肤都有耳闻。朕问你,是不是咏善逼?迫你?不要怕,你们两人都是朕的骨血,肤谁也不偏袒。你据实说,朕自然公?道处置。是咏善开的头?”
“不是。”
“你再说一次。”
“不是咏善开的头。”
炎帝神色微变,认真打量自己最柔?弱的长子,四目相交,竟火石撞击一样进出火花。
咏棋答了上一句,一颗心反而定下来,也不等炎帝再问,一字一字清晰地奏道:“这些事,说出来亵?渎圣聪,不过父皇过问,儿臣不敢隐瞒。和咏善的事……是儿臣起的头。儿臣从封地被押回内惩院,满心惶恐,不知如何自救,所以想出这么个见不得人的主意。咏善只有十六岁,年少可欺,又血气方刚……”
头上瞬间死寂一般。
咏棋料想炎帝震怒在即,不过自己已经豁出去了,也不在乎凌迟还是活剐,这一刻心里清明,竟事事想得周到,口齿也异常伶俐,又道:“这事开了头,咏善一时也被我这哥哥骗住了,替儿臣说了好话,把儿臣带到太子殿反省。可这太子位本来是儿臣的,咏善虽然对儿臣极好,儿臣心里还是不自在,嫉恨难当下,趁咏善不留神,从他密格里偷了恭无悔的信,烧掉了泄愤。父皇明?鉴,恭无悔的信是儿臣烧的,儿臣亲眼看过那信,上面明白写了,咏善到天牢是训诫教?导恭无悔,并没有半点加害的意思。”
他顿了顿,还加了一番话,“听见咏善被?关进内惩院,儿臣开始还高兴了一阵,所以在太子殿住的那阵子,一直默不作声,不曾向父皇自首。本来满心以为除了咏善,父皇会重新爱重儿臣。没料到父皇一道旨意,把儿臣关进内惩院,现在又召来问话,可见父皇烛照千里,对内?情已经洞若观火。事到如今,儿臣不说也不行了,勾引咏善,偷信烧信,隐匿实情不报,都是儿臣一人之罪。父皇,儿臣不孝通?天,亵?渎人?伦,白白受了父皇母亲教?诲,求父皇判儿臣以极刑,以昭?雪无辜!”伏?在地上不再作声,只有剧颤双肩表达出心中的激动。
偌大体仁宫,霎时一点声息也没有。
九五之尊的雷霆之怒,却不见踪迹。
咏棋伏?在地上,半晌,才听见上方沉沉一声叹息。
“一篇假文章,破绽处处。”炎帝语气平静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嚼了一嘴黄连,满满的苦涩。
“父皇?”
“咏棋,朕问你,你怎么知道咏善手上有恭无悔的亲笔信?”
“儿臣……偷偷搜咏善密格的时候无意中找到的。”
“那又怎么会知道恭无悔的信要紧呢?这么多东西不偷,只挑这一件偷?”
“儿臣不知道这个是否要紧,要全偷怕咏善发现,原先只是打算随意偷一件,烧了泄愤,没想到鬼使神差,真的偷了一件关系咏善性命的。”
炎帝不冷不热地一笑,“那你告诉朕,在内惩院里帮你私下传递书信的人是谁?”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一针戳在死?穴上,咏棋除死无大碍,却被这问题弄得浑身一僵。
“你身在内惩院,总不能自己去送信。送信人必定会有名字,说,是谁?”
咏棋深深垂着脸,摇了摇头。
炎帝低声道:“朕知道,你是不愿答了。”
仰头,长叹一声。
老迈的眼睛里闪着幽幽黯淡光芒,语调竟然比先前温和了些,问道:“那日,肤亲自去太子殿看望你,你躺在床?上,话都不能说。你这身?子一向不好,但也不致于一回来就病得不能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咏棋心里一震,不敢犹豫,答道:“儿臣真的病了,儿臣没用,这身?子骨比不上几位弟?弟,一到冬天就全身乏力,喉咙干涩。”
“和丽妃无关?她没有从中插手,不许你向朕坦陈内?情?”
“父皇!”咏棋大呼一声,伏地颤声道:“母亲对儿臣之疼爱,人人皆知。儿臣生病,母亲衣不解?带日夜守护在旁。儿臣身负数罪,死不足惜,但父皇这样无端猜疑母亲,母亲实在无辜!”
炎帝没有被咏棋的痛呼撼动,脸上仍是悲喜参半,良久,道:“咏棋。”
“儿臣……在。”
“今天,你告诉了朕很多内?情。朕投桃报李,也告诉你一些内?情。”炎帝挪动身?子,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一点,俯视着脚下的长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咏善在内惩院,受了几次刑,却还是一字不答。”
脚下匍匐的身躯,骤然颤?动。
“你弟?弟他,一口咬定,从来就没有什么恭无悔的亲笔信。”
咏棋起初咬牙忍着,听了这句,心肺仿佛被人从中间撕?开一般,两手死死扣在床前铺着的厚毯上,放声痛哭起来。
咏善!
咏善!
那种搅碎心肠的痛苦无法形容,连魂魄都一起化成滚?烫的白雾,瞬间散到四面八方,不复存在。
脑海里浮起咏善的笑脸时,世上再没有别人,没有父皇,没有母亲,也没有咏临。
咏棋肝肠寸断。
他不明白自己凭什么得到咏善的珍视,不明白为什么老天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